第128章 第 1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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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鬆原看著看著,  忽然擰了擰眉頭。
    是錯覺嗎,還是隻是因為相隔太遠了,他並沒有注意到?
    謝鬆原竟在這個人身上看不到尋常人應該有的呼吸起伏。他隻是那樣平躺在那裏,  仿佛一合上眼就徹底休眠的無情機器,  甚至讓人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活氣兒。
    很奇怪。從直覺來說,謝鬆原對這個男人沒什麽好感,  總覺得他的肢體動作上透著些說不出的詭異。不過這也可以說是他自己先入為主,  而人又不能憑自己的感覺說話。
    檢查結果沒什麽問題,而他現在又太忙了,  謝鬆原也隻能將這件事先暫時放在一邊,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a組裏包括他在內的幾名研究員最近一直在做變異病因溯源。
    許多人身上的異變來得非常突然,  那種完全進化出另一個物種形態和外貌的變異實在很難讓人聯想到什麽“疾病”上頭,更像是科幻作品照進現實。對於這樣的現象,就連實驗室內的研究員們都議論紛紛,  各有各的看法。
    謝鬆原和同事們采集了所有患者的血液樣本,  通過使用電子顯微鏡、測序儀進行監測與分析,  完成了基因組測序,試圖在這些樣本中找到導致這一變異現象發生的病原微生物——如果當一件事同時發生在許多人的身上,  具有某種共通性,  那麽他們有理由相信,基地裏的這些變種人體內也的確應該含有某種相同的物質。
    根據科赫法則,  首先他們需要確認,  這種物質不會在其他正常的未變異者體內存在。
    a組的研究員們的確在患者們的血液中各自發現了這樣一種物質:在目前全球已知的數據庫裏沒有記錄的病毒。
    他們將從所有患者血液內提取出來的病毒拿出來,  進行病毒基因組全序列測序,  最後有了一個奇怪的發現。
    得出來的報告顯示,  這些病毒與其他監測出來的同類有著極為緊密的聯係,  彼此之間高度同源,  卻都有所區分。
    淩晨快一點的a組實驗室裏。
    “真是不敢相信……”
    “儀器的檢測結果真的沒有問題嗎?我們要不要再做一遍?”
    寂靜的深夜,原本塞滿了疲憊與沉默的實驗室再次因為這份新鮮出爐的報告而沸騰起來。
    然而無論這些人怎麽試圖討論或者分析,都不能陳述哪怕他們心中所感受到的震撼的萬分之一。
    或許還有迷茫。
    “這樣的結果,也在意料之內。如果全都是同一種病毒,那麽很難解釋,為什麽它們會在不同人的身上出現不同形態和種類的變異效果。”
    他們等了一個多星期,測序儀才終於將基地內所有樣本的基因測序結果都跑完。辦公室內的打印機哢嚓、哢嚓地不停運作,謝鬆原揉了揉雙眼間的山根位置,喝了一口手邊的菊花茶,沉思道。
    “不像其他的已知病毒,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是哪些毒株產生了變異的下一代。它們之間似乎沒有先後順序,這些病毒好像都來自同一個源頭,而它們都是源頭病毒的變異毒株。”
    “有意思的是,目前的這麽多份樣本中,我們都未能找到兩份完全一模一樣的病毒。我們很難在基地裏看見幾個相同的變種生物,牛,羊,貓,狗,蛇,植物,什麽都有。而根據比對兩個同樣是奶牛貓變種的患者基因我們可以發現,即便是相同種類的變種基因,他們體內的病毒也依舊是不一樣的。”
    “這不是很怪異嗎?這些患者的物種分布,實在是太規律了。就好像有什麽無形中的力量在特意給人類排序一樣,在規定的範圍內投放一定量的生物基因什麽的……”
    時至淩晨,同樣年輕的同事工作了一天,餓得饑腸轆轆,從抽屜裏拿出一隻袋裝麵包,一邊打開一邊道:“它們看起來並不具備人與人之間的傳染性。就好像無形的上帝平等地賜予每一個人類的禮物一樣,每一個都不同,無法複製。”
    他們很快就聯想到了值得擔憂的問題上:“這樣一來,想要研發出一種能針對所有變異者的藥物,恐怕難度還會更大。”
    “可是病毒的源頭到底是什麽呢?為什麽我們現在遇見的所有患者都不是那個最開始的祖病毒的攜帶者?這個祖病毒究竟在哪裏?”
    “我還是不明白。如果病毒沒有傳染性,那市裏的變異人數量怎麽還會增加?這說不通。”
    ……
    眾人激烈地討論了一個多小時,言語中滿是對人類未來的擔憂。
    未知,等同於不可控。
    除了基因測序外,他們還分別從二十名變種人的血液中提取出了各自的病毒顆粒,並在培養皿裏進行培養。
    這些病毒肯定不能直接在人體上實驗,所以他們先是其他生物身上注射病毒——譬如實驗用的小白鼠和猴子。經過對比實驗,他們發現注射過病毒的實驗動物確實在身體表麵出現了肉眼可見的變化,比如體型變大,行動速度變得更為敏捷,牙齒更加鋒利……
    至於注射進去的病毒究竟是從什麽“品種”的變種人身上取得的,完全不重要,也不起作用。
    那些略有不同的病毒在這些動物的體內並沒有呈現出任何其他特征,看起來隻是讓這些動物成長得更具優勢。
    這也不奇怪,畢竟目前來看,市內似乎並沒有出現過有明顯變異特征的動物。
    眾人對這些注射過病毒後的生物再次進行了各項檢測,他們驚訝地看到,注入生物體內的病毒居然奇跡般地消失了,仿佛泥牛入海。
    “這並不是一個好的信號。”組內一個年長的專家在短暫的沉默過後說,“當一種力量可以輕易改變人類的基因,讓他們變得趨近於其他動物,卻對其他生物造不成肉眼可見的威脅,這說明這股力量要比我們想象的更加聰明,或者有目的性。”
    那麽,如果往這些實驗動物的身體裏植入人體組織——比如器官呢?這樣的舉動是否會因為向病毒散發了與人類一樣的信號,從而導致病毒開始攻擊這些動物的軀體?
    他們緊接著產生出了這樣的疑問。
    這個實驗過程可能有些漫長,不過值得一試。專家們在這個過程中運用到了如今已經非常普及以及廣為人知的crispr基因編輯技術——早在此之前,世界各地的學者就已經通過它對多種原本人類束手無策的疾病進行了有效治療。
    眾人先是將病毒宿主的受體蛋白注射進了實驗小白鼠的細胞內,不過試驗結果和之前一樣,病毒並沒有對小白鼠產生什麽物種上的改變。
    於是他們決定從小白鼠的胚胎就開始入手,將特殊的人類幹細胞注射進住小白鼠的胚胎裏,再通過基因編輯技術,修改掉一部分小白鼠胚胎原有的基因,讓小白鼠的身體不會對將在它的體內生長出來的人類心髒產生排異,並且直接刪除掉小白鼠體內本應創造出心髒的基因指令。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不出意外,當這個小白鼠胚胎出生,它將會是一個白鼠與人類的嵌合體,它的體內將長出一個完全是由人類細胞組成的心髒——
    是的,心髒。
    長久以來,在動物身上進行的基因編輯改造都麵臨著道德與倫理上的挑戰。
    這一係列的研究讓器官移植的未來看上去一片光明,人類已經著手嚐試在豬這種器官結構和人類本身非常相近的生物體內培養屬於自己的器官,然後再移植到自己的身體,替代掉病變器官。
    但與此同時,政府、包括許多國際機構,都對這種技術顧慮重重。
    克隆人體本身就是一種禁忌。沒人知道,人類的基因細胞會對其他生物帶來什麽樣的改變。如果在這樣一種影響與驅動下,動物的體內甚至甚至長出了人類的大腦、人類的思維呢?如果一隻小白鼠突然開始覺得,自己也是個人呢?
    這樣特殊的基因編輯工程,需要先向上級領導申請項目執行,就算申請也未必會批準下來。
    實驗室內的眾人經過討論,認為這個項目有沒有必要進行下去的人各占一半。
    “如果病毒會對體內出現了人體器官的老鼠發動攻擊,這就證明了我們的猜想。一個隻攻擊人類、會在人類身上產生變異的病毒,對人類的威脅性絕對比目前已知的所有病毒都要強上數百倍。”
    “我不讚同。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實驗真的成功?誰能保證這樣的實驗結果會培養出什麽樣的怪物?這……這實在是太詭異了。”
    “它們隻是小白鼠。這隻是一個實驗而已,和以往我們做的任何實驗都沒有什麽不同。就算真的出現了意外,我們也可以迅速終止項目,不是嗎?”
    謝鬆原坐在會議室內的主座上,靜靜地傾聽著,仿佛在無止盡地思考,又仿佛什麽都沒有想。
    最終,他淡淡地沉吟說:“我會向上級申請項目放行。這個項目由我負責監控,出了什麽問題,我會負責。”
    “那人體細胞……”
    “也由我提供。”
    “一隻長著我的袖珍器官的小白鼠,聽起來有點意思。”想到這裏,謝鬆原輕輕笑了笑。
    “人類的大腦要發育到成年才會停止。無論是深度,廣度,還是大腦的體積,功能,複雜程度……一隻才隻有幾個星期,或者幾個月大的小白鼠怎麽可能比得上?老鼠的體內永遠不可能長出人類的大腦。放心好了,我沒有那方麵的顧慮,或者說,擔憂。”
    謝鬆原深深地知道,這個實驗項目的意義之重要。
    自從這個世界上開始出現變種人,知情的學者們就不斷在討論著這個奇妙又詭異的現象。從生物工程到分子病毒學,從宇宙中的高維空間再到生命起源……
    這究竟是一種饋贈還是災難?
    也許答案已經在許多細節中顯現。
    “基因檢測報告出來了,你來看看。”岑思遠扶了扶鼻梁上的鏡框,從實驗室內出來時,謝鬆原正在茶水間上泡菊花茶,順便往水杯裏一口氣扔了七塊方糖。
    謝鬆原用勺子攪了攪杯中的液體:“是嗎?”
    對方將一遝剛剛打印出來的文件遞到他麵前,言簡意賅道:“你先瞧瞧吧。下次例會,那些老家夥要是看見這個肯定要炸了。你得提前想想該怎麽安撫他們。”
    謝鬆原喝了口還燙著的菊花茶,口中發出滿足的“哈”聲。水杯中漂浮著散開的小型花朵和他以往在外給人的形象並不相符,但卻看起來依舊優雅,並且居家養生。
    謝鬆原頓了頓,這才不緊不慢地接過文件,逐一翻閱。
    岑思遠道:“每天都這麽喝?糖分超標了。不怕以後得三高?”
    謝鬆原眼也不抬地隨口答:“不可能,我的基因裏就沒有肥胖這兩個字。”
    翻著紙張的手沒有一秒停頓。但翻著翻著,謝鬆原臉上的表情還是不可抑製地出現了變化。他輕輕揚起自己的眉毛,目光逐漸變得有些凝重。
    岑思遠:“怎麽樣?”
    半晌,謝鬆原終於眨了眨眼睛道:“看樣子,我們人類好像真的要完了。”
    ……
    時至深夜,實驗室內的很多人已經扛不住睡意,回到宿舍休息去了。畢竟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剩下的話題可以等第二天再繼續討論。
    整個a組試驗區的走廊上隻有謝鬆原和岑思遠站在上邊,有一搭沒一搭地低聲聊天。
    低低的通風係統轟鳴聲掩蓋住了刻意遮掩放輕過後的步伐,走廊上的二人誰也沒有發現,就在身後隱蔽的通道拐角處,正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充滿猶豫地徘徊張望著。
    而如果謝鬆原能看見這個人,他就會發現,這個人不是別人,而正是仿佛做了虧心事一般,大氣兒都不敢出的許石英。
    *
    時間倒回到二十分鍾前。
    “我回去了,你還要繼續在這裏待著嗎?”同行的人離去的身影從後方匆匆走過,許石英著迷地看著電子顯微鏡下的物質,口中含混不清地回答了一聲“嗯”。
    “你不是答應好了等下要幫鄭年值班嗎?”對方見許石英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搖了搖頭,提醒他道,“你別忘了。”
    “知道了。”許石英有些不耐煩地應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怎麽可能忘……”
    那話卻根本沒忘他心裏去。
    腳步聲漸漸遠去,許石英抬頭看了眼時間,明明還早著。
    鄭年找上門來的時候,許石英腦子一熱就痛快答應下來。
    畢竟那是個清秀的漂亮姑娘,據說現在還沒有男朋友。而且對方還允諾過他,不僅要請他吃飯,還可以把自己租用高級實驗室的機會讓給許石英。
    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因為根據不同等級研究員的權限劃分來說,他們b組的人不像a組那樣,沒有可以隨意進出最高等級實驗室的權限。但每個基地內的研究員每星期都有一次可以進出高級實驗室的機會——
    這裏有幾乎是全國乃至放在全球都相當頂尖的實驗儀器與設備,對於這些求知若渴的研究員來說,這已經對他們是種額外的獎勵。
    這樣,許石英這就就有多了一次可以使用高級器材的機會。他幾乎是如饑似渴地在實驗室裏泡了一晚上,甚至都不願意離開,想幹脆在這裏泡個通宵。
    許石英一興奮起來,就很容易忘乎所以,一頭紮在實驗和研究上,忽略掉了本來約定好的時間。等他再次戀戀不舍地從實驗器材上抬起頭來時,居然已經離他最初和對方說好的替值時間過去了快半個小時。
    他嚇了一跳,心說可別被別人發現。
    於是趕忙保存好數據,收拾了東西,匆匆刷卡離開這裏。
    通往看護三區的路上,心中還存著僥幸,暗想晚上的看護夜班也沒什麽好做的,這個時候正是休息時間,患者基本上都睡著了,值班也就圖個防患於未然——
    不過讓他幫忙值班的三區人員看管的都是些相對來說最普通、沒什麽攻擊性的變種人,幾乎就是個清閑的活計,就算晚去一段時間都沒什麽……吧。
    這樣想著,他稍微加快了腳步。
    晚上的基地內部很冷清,被四周無處不在環繞著的冷氣一吹,更覺陰冷。許石英不自在地攏了攏身上的白色長袍,腦海中還盤算著今天的實驗,下一步該怎麽做,什麽時候能做完。
    出神間腳步也放緩下來,慢吞吞地踩在走廊地麵上,沒什麽聲響。
    路過看護二區,剛開始往三區的方向走。不經意間地一抬頭,想看看玻璃房裏的患者都怎麽樣,有沒有還沒睡的,卻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十分詭異的一幕。
    淩晨兩點半,為了方便照顧患者,看護區內還開著幽暗冰冷的燈。
    這裏就如同許石英事先預料的那樣,絕大部分患者都已經入睡,甚至發出了毫無防備的沉重鼾聲。
    就連其他零星幾個散落在看護區各處的基地員工都忙裏偷閑地偷懶起來,靠在自己的崗位上閉眼淺睡。
    本該是寂靜清閑的美好夜晚,一大片排列整齊的窄小床鋪中,竟然有人還醒著。
    那是一個,外貌非常奇怪的男人。許石英認得他,今天謝鬆原甚至特意為這個人跑了一趟看護三區,不知道是要做什麽。
    男人身高偏矮,整個人可能也就一米七剛剛出頭,人明明是偏瘦弱的骨架,卻偏偏粗脖大肚子。許石英瞧見他的時候,這男人正猛地在床上翻了個身,變成背朝上的姿勢。
    身下的病床發出響亮的尖銳咯吱聲,男人正對麵躺著的室友明顯聽到了噪音,迷迷糊糊地在床上翻了個身。
    男人的身體忽然詭異地抖動起來,像是那種被人倏地拉動了發條的玩具青蛙,動作僵硬卻也靈活。
    他的四肢都蜷縮起來,彎曲著窩在身下,同一時間,許石英注意到他體表皮膚居然也真的像是青蛙一般變了顏色,轉成苔蘚泥潭一般深深的墨綠。
    許石英想起來了,這確實是個蛙類變種人。
    不過他這是要幹什麽?來了新環境睡不著嗎?
    許石英不耐煩地從口袋裏摸出新口罩戴上,起先並沒有意識到什麽不對。
    直到這人的背部忽然開始像個被人注入了氣的氣球一般鼓突起來,越來越大,越發變形隆起,在許石英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徑自撐破了他身上的衣物,刺啦——
    露出下方同樣墨綠的蛙類肌膚。
    粗糙且布滿顆粒,仔細一看,表麵的皮膚居然還是黏膩濕滑的。
    他的背上長著一個巨大的突起鼓包,好像有人硬生生往裏麵塞了什麽東西。
    滾圓飽滿的,像是一顆顆大型的腫瘤或是肉囊,蛙類變種人的背部肌膚緊繃,完美勾勒出那內裏“腫瘤”的形狀。
    許石英的臉上立刻流露出詫異而猝不及防的神色。
    這個男人的變種基因居然是個袋蛙,而且,還是隻雌性的袋蛙。
    袋蛙,顧名思義,背上長著一個純天然的育兒袋,也就是天生長在它們背部表麵的皮唇。
    這種皮唇中間開口,在雄蛙和雌蛙□□過後,通過雄蛙往前頂踩的動作,可以將未孵化的蛙卵直接裝進雌蛙背上的囊袋。
    ——當育兒袋裏的卵越來越多,皮唇也會被愈發頂得凸起。
    雌蛙則會一直攜帶這些受精卵,直到它們跳過蝌蚪的步驟,直接長成幼年蛙。
    而眼下這個不知道為什麽居然會是雌蛙變種人的男人背上,明顯就攜帶了滿滿一身的“孩子”,那密密麻麻的“肉囊”全是他不知道通過什麽方式產下的卵。
    許石英看得眼花繚亂,粗略地望過去,居然能數出六七十隻卵的數量。
    不知道是不是許石英的錯覺,他竟然感覺到……那些皮下的卵還在動,很有可能已經快要孵化成功了。
    “操,真他媽惡心!”許石英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
    當前的事情已經超出了許石英的認知。按理來說,交/媾與繁殖的確是自然界中必然出現的現象,可是這家夥究竟是從哪兒弄來的卵?
    這些惡心的幼蛙到時候難道真的要生下來嗎,又得給誰帶著?難道對方真會把這些其他種類的生物幼崽當做孩子看護?
    這一切都太過詭異了。
    許石英的腦子中一瞬間跑過無數念頭。
    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身下的腳步也漸漸放慢,下意識地生出抗拒。
    如果說平常和其他的變異者他都還能正常相處,那麽這個不知道究竟是什麽鬼的雌袋蛙變種人,就真的讓他感到荒謬和惡心,以及一些……無從描述的害怕。
    心中一種莫名的直覺仿佛在他告訴他,一旦靠近對方,就會發生不可預料的壞事。
    這一刻的許石英不知道的事,他的預感馬上就要成真。
    下一秒,那隻奇怪又惡心的袋蛙竟驟然高高抬起身體,完□□露在外的強壯大腿重重一蹬床麵,穩穩當當地跳到地麵!
    砰!
    整個看護區——甚至連看護區外走廊上的燈光頓時如同風中的燭光,散發出接觸不良般的故障波動,瘋狂而速度飛快地時亮時滅,像是某種無法解答的信號。
    四周的空間忽然暗了下來,將許石英籠罩在不連貫的黑白轉換裏。
    頭頂的燈泡不斷發出精疲力竭、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爆炸的滋滋脆響,引得許石英一陣呼吸加快,心跳提速。
    他察覺到一種奇怪的能量:就仿佛是某種不知從何而來的不明強大磁場。
    這股力量是如此能給人帶來壓迫感,以致許石英立刻開始感到缺氧,頭暈眼花,胸口處也直犯惡心。
    周圍的電力似乎也因此受到幹擾和破壞,照明設施變得異常的不穩定。
    眼前的景象反複在兩種場景中轉換,一種是黑,黑到隻有天花板兩側的綠色逃生信號正在顯現出幽幽的光。
    一種是亮,在速度越來越急促,時間卻越來越短的閃爍頻率下,許石英看見那袋蛙變種人漸漸站了起來——
    他徹底變成了蛙的形態,皮膚表層泛著說不出的油光,卻還像是人一樣雙腿站立。
    這時的男人高大極了,身高估看過去估計有兩米多,光是那站直起來的強壯後肢估計就占了身高的至少五分之三,導致他那在黑暗中沉重行走著的身型像是某種都市怪談中的怪物。
    他的前肢很短,垂下來的手掌綠油油的,趾間帶蹼,趾的頂端還各自有著圓形的吸盤。
    許石英眼睜睜地看著,那可怖的蛙人挪動著自己還有些笨拙的步伐,朝著床對麵的患者走了過去。
    啪嗒,啪嗒。他每往前走一步,身後的地麵上都會留下一串濕漉漉的墨黑水痕,也不知道那液體究竟是從哪來的。
    那就睡在蛙人眼底的倒黴蛋還不知道危險將至,隻是被對方製造出來的聲響吵醒了,忽然咕噥著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在迷糊中說了句“誰啊”,扭過了頭。
    許石英猜他一定在那時睜開了眼睛。否則這時運不濟的男人怎麽會在睡醒的瞬間發出了一聲驚恐沙啞的叫喊——
    還沒等他嗓音擴大,死神已經向他發起了召喚。
    許石英在刹那間瞪大了雙眼。
    就在那仿佛雷電一般不斷閃爍的淒冷燈光下,他看見蛙人方扁嚇人、已然完全不似人類的血盆大口張開,從中吐出了一條極速彈射出去的長舌。
    蛙人的舌頭是他全身上下最為有力的武器,可以舉起是自身體重快兩倍的重物。
    那舌頭發射出去的速度甚至可以達到零點零幾秒——隻要零點零幾秒,他就能夠直接用他的舌頭卷住獵物,送入自己的口中,堪如閃電,叫許石英甚至看出了幻影。
    蛙人舌頭上端的無數黏液腺分泌出來的唾液就宛如世上最為粘稠的強力膠,能在霎時間就將獵物纏絞得動彈不得。
    驚恐的患者立時就被蛙人用舌頭懸空抬舉起來。
    在許石英連眨眼都來不及的功夫,倒黴男人已經直接一個倒栽蔥“掉”進蛙人陡然張大的巨型口腔中。
    那一刻,許石英看見蛙人的嘴巴裏有冰涼鋒利的寒芒一閃而過。
    他的嘴裏長著一排比鋸子還更瘮人的獠牙利齒。
    哢嚓、哢嚓。
    即使隔著玻璃與遙遠的空氣,那微弱的利齒咀嚼骨肉的聲音還是毫不避諱地飄了過來,傳到許石英的耳邊。
    他一下就僵住了。腳下仿佛生了根,並盡數紮進了底下的混凝土層一樣,怎麽都挪不動。血液凝固,腎上腺素急劇飆升。
    許石英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好讓自己不像那個可憐又無辜的患者一樣,叫出聲音來。他在原地蹲下,一時間連呼吸都不敢了。
    眼前陣陣冒出金光,快要爆表的心跳聲在耳邊砰砰作響,他差點倒不過氣來。
    滔天的恐懼溢滿了許石英的心房,那一刻他真的害怕對方會發現自己,最終讓自己也淪為那蛙人的腹中美餐。
    “滋滋——”
    頭頂的電燈泡繼續響著。
    長達幾分鍾的沉寂與黑暗中,許石英隻能聽見野獸咀嚼食物的聲音。
    而這周遭的整個世界都像是被催眠了一樣——又或者,這裏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人間。
    除了許石英外,居然再沒一個人清醒著看見這一幕。
    在極度的恐懼中,他渾身戰栗,隻覺度過的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直到幾分鍾後,整個看護區的電力在幾下飛快的閃爍後終於恢複了正常。
    電燈啪嗒、啪嗒地齊刷刷點亮了區域內部的環境,再次給許石英帶來了生一般的光輝。
    許石英渾身虛脫,不敢再回頭看,也不敢直起身來,隻能就著這個半彎下腰的姿勢,腰酸腿軟地往走廊盡頭跑。
    一路胡亂跑出去了幾十米遠,許石英還沒從那種快要窒息的恐懼中回過神來。
    淩晨的基地太過空蕩,他想找人幫忙都找不到,也沒有膽子張口呼喊,或者跑得太快,聲音太大,怕被凶殘的蛙人聽見,再追過來吃了他。
    他腳步虛浮,軟綿綿的缺少力氣。
    走著走著,居然來到了a組的試驗區。
    對了,a組!許石英猛然一個激靈想起來,實驗室裏肯定還有人!說不定謝鬆原還待在這裏!
    沒錯,看護區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肯定要告訴上頭的負責人的。否則那個蛙人還在看護區裏吃人怎麽辦?那實在是太危險了。
    可是許石英又忽然想起,這一切的起因,其實好像是因為他玩忽職守,本來答應了要幫忙替班,結果延遲了好久沒去。
    否則當時,如果他在場……
    如果他在場,不過也就是個送死的命!
    他怎麽這麽倒黴,偏偏趕上今天答應替班,偏偏遇上這麽一檔子事!
    許石英快糾結死了。一方麵,他怕極了那個變種怪物。一方麵,他又害怕一旦把這件事情說出去,謝鬆原會懲罰他。
    其他人肯定會質問他,為什麽不上去幫忙,把其他人叫醒,為什麽要眼睜睜看著怪物吃了患者。
    可他又怎麽能夠解釋,當時在場的其他人都仿佛被施了魔咒一樣,根本起不來?
    到時候說起來,肯定不會有人相信的。
    許石英越來越猶豫,走路慢得好像蝸牛。
    就在這時,許石英突然聽見,轉角處的走廊上有人在低聲聊天。
    而且聽聲音,好像就是謝鬆原和另一個a組的研究員。
    他精神一振,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更加刻意地放輕了腳步,往牆邊湊得更近。
    果然是謝鬆原在和同事低聲說話。
    “怎麽?這件事要和其他人說麽?”
    翻動紙頁的聲音嘩啦啦地響起,謝鬆原的聲音平靜道:“看上頭的意思,他們應該不會同意的,認為那會引起恐慌——不管是基地中的,還是民眾內的。否則也不會專門劃分出a組了。”
    “可是,這到底是為什麽?居然連沒有變異的普通人身體裏……也全都有那種病毒。難道這種病毒並不是必然的致病條件,還需要其他誘因?”岑思遠低聲道。
    “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我在想,基因就像編碼。這些病毒就像是外來力量悄悄安裝在我們體內的木馬,一種爆破裝置。隻有觸碰到了某個條件,按下了引爆鍵,它才會開始運作,開始轉變成可以攻擊人體的模式。”
    “這說明,變異對於所以人類來說,都隻是遲早的問題麽?”
    “我很希望不是。”
    躲在暗處角落裏的許石英聽著這番對話,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
    許石英最終還是沒有出麵去找謝鬆原。
    得知那個堪稱爆炸性的消息後,他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本來的目的是什麽,原本應該擔憂的事情是什麽。
    他悄無聲息地離開,腦海裏的信息多到快要爆炸,渾渾噩噩地在附近隨便找了間空閑的會議室藏著,因為害怕蛙人還在原地尋找新的獵物,所以幹脆就在會議室裏將就著過了一晚。
    黑夜過去,白日再次降臨人世。
    許石英迷迷糊糊地醒來,望著周遭有些陌生的環境愣了愣神,然後猛地一蹬腿,差點從座椅上掉下來。
    他抓了抓自己睡得亂糟糟的頭發,有些驚疑又膽怯地拉開會議室的大門往外走。
    那個蛙人……走了嗎?他後麵還吃了其他的可憐蟲嗎?都過了這麽久了,他,他應該已經被人控製住了吧?
    許石英慢吞吞地來到了看護三區外邊。
    他醒時已經過了中午,預想中血流成河的恐怖場景自然已經消失。吃人現場被基地內的清潔工盡量收拾幹淨,但地上還依稀看得見由拖把抹出的些許血痕。
    一路走來遇到的所有人幾乎都在議論這件事情。
    “太可怕了,那麽活生生的一個人,居然被吃得隻剩下半身了……”
    “那個人抓到沒有啊,該不會他就是基地裏的患者吧。”
    “受不了了,實在受不了了。我今天就去遞交離職申請!”
    走到看護三區門口,許石英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設想的結果都沒出現。
    那個蛙人沒有沒抓起來,也沒再吃別的人。甚至當他走到門邊時,還能看見那個看似瘦小的男人正安穩悠閑地坐在床邊,動作生澀粗魯地吃著一隻蘋果。
    一股驚懼的電流,瞬間順著他的脊柱攀了上臉,電得許石英頭皮發麻。
    最讓他感到恐慌的是,那人居然也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冰涼陰冷、仿佛來自地獄的視線猛然抬起,就那麽準確無誤,毫不偏差地射了過來,死死地盯住了他。
    蛙人平平無奇的麵孔露出了一絲邪惡的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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