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回憶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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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袖本已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聽謝鬆原這樣一說,反倒愣住了。
過於奇特的展開讓他的喉嚨眼裏沒了聲,白袖遲疑幾秒, 才有些生澀又遲疑地開口:“……是有這樣猜想過。”
畢竟謝鬆原手上的傷實在處理得詭異又潦草。人為的傷口本來就很難仿造得和自然造成的劃傷一模一樣,何況謝鬆原看樣子也沒認真偽裝什麽,簡直像明擺著告訴白袖, 我摔了,我裝的。
不過想不開要自殺什麽的, 未免有點太誇張了。
“我想, 你沒有那麽脆弱。”頓了頓,說不出是該感到失落還是鬆一口氣,白袖舉起自己的手示意, “……可以放開了。”
謝鬆原還握著他的手。白袖想這人大概最近真的不太舒服, 不然手為什麽會這麽涼。
話落, 他感到謝鬆原的手指又輕輕在自己的手心裏摩挲剮蹭了幾下。
有點曖昧,又好似帶著點不招人厭的討好。謝鬆原眨眨眼睛, 理直氣壯地說:“我有點餓了。可不可以等下再給我送點吃的來?”
白袖:“……”
早該知道事情沒有這麽簡單。狡詐的男人。
長得好看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好像還真的可以。
白袖想了想, 道:“我去後廚問問。”
等到出了房門,白袖這才忽然意識到,被謝鬆原這麽打岔一鬧,他居然都忘了去看看那個發出異響的櫃子。
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吧。
冷冰冰的美人蹙了蹙他秀氣的眉頭,感覺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麽。
謝鬆原遺留下來的體溫仿佛還殘留在他指尖, 白袖低頭看了一眼,用拇指腹撚了撚, 像一隻貓呆呆看著自己的爪子。
……
接下來的幾天, 謝鬆原一直在謹慎觀察小八爪的情況。
在見識過董事會那幫人的可怕野心後, 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把小怪物藏起來這一條路。
小八爪的身上同時具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生物特征, 卻又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沒有汙染,沒有負麵作用,而且攻擊性十足,戰鬥力驚人——
它幾乎具有所有百無禁忌的研究狂人們想要的完美特質,最重要的是,它的出現就意味著一個信號。
這樣的怪物是可以被孕育出來的。
謝鬆原幾乎一點都不懷疑,一旦讓許石英和他背後的那幫家夥知道了小八爪這樣的存在,他們一定會像如何對待謝鬆原一樣對待小八爪,把它當成重點實驗對象。
最差的情況是,他們極有可能將會在更多女人身上進行這種嚐試。
——通過主動汙染的方式,讓孕婦們誕下諸如此類的怪胎,直至形成流水線生意。
謝鬆原一向不憚於最大限度地揣度人類的糟糕本性,對於這些投機倒把的資本階級來說,人命就是生意。哪裏有可以賺錢的商機,他們就一窩蜂地湧向哪裏。
謝鬆原深知,許石英在大會上勾勒的美妙未來不過是篩選受眾和同伴的空口畫餅。
就算在未來,這樣的技術真的能夠做到趨近穩定,它所麵向的也絕對隻是十幾甚至幾十億人口中最頂端那一小撮頂尖人類,而且,價格注定將會極其昂貴,甚至可能做到技術壟斷。
光是想想,都覺得那是人間煉獄。
所以謝鬆原無論如何,都勢必不可能讓那些人知道小八爪在他這裏。
但到底要怎麽處置對方……也是一個問題。
首先他需要確定,小八爪究竟是更偏向於人,還是一個野獸。
如果他變成了和蛙人一樣的怪物,六親不認、極具冷漠的攻擊性,並無法馴化,那麽將對方留在身邊無疑是個很危險的舉動。
好在謝鬆原還有自身的血液做武器,不至於讓他的處境變得太被動。就算小八爪想殺死他,頂多隻要吸上謝鬆原的幾口鮮血就會醉暈過去,八爪朝天,渾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除了有點費血以外,目前倒沒發現什麽其他風險。
小八爪自己恐怕也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它明明隻是想找個倒黴人類吸血解渴,卻反而自投羅網,被謝鬆原無情拿捏。
總之看起來不太聰明,確實是嬰兒心智。
確定了這一點,後麵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謝鬆原開始嚐試調/教小八爪。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馴養幼狼去意識到自己的牙齒與指甲的鋒利,從而不去主動傷人。
小八爪也的確就像某種生性凶殘的未知動物幼崽,謝鬆原不知道它前幾天經曆了什麽,又躲去了哪裏,隻能猜測盛麗莎受害時,腹中的小八爪還沒能發育完全。
母體遭到襲擊,它驟然受驚,從盛麗莎的體內逃了出來,但因為“早產”過於虛弱,這段時間的它一直都藏在某個地方。直到恢複了些精力,這才重新出現在人類的視線裏。
它這幾天應該沒有襲擊別人,如果那樣,基地裏不可能沒有任何風聲。
至於小八爪為什麽會如此精確地找到謝鬆原……
謝鬆原想,大概是自己之前每次給盛麗莎注射的時候,小八爪就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動物的天性會讓它在陌生環境中下意識尋找自己熟悉的物體和同伴,所以小八爪才一路循著味道跟了過來。
它最初的目的應該是給自己找到下一個宿主——
可惜條件不允許,謝鬆原是個男人。
他從而琢磨出了一種訓練方式,著手培養小八爪吃肉喝奶的習慣。
雖說智商不高的小八爪很好對付,但在實驗室那邊本就過於頻繁地從他身上抽血的前提下,謝鬆原不可能每次都讓小八爪咬自己一口。
成本太高不說,他自己也可能麵臨失血過多的危險。
從最開始的饑餓與虛弱中恢複過來後,小八爪很快顯出了它宛若幼犬般的旺盛精力。
它相當具有攻擊性,總是想撲上來撕咬房裏除了它以外的唯一活人。
謝鬆原難以分辨小八爪究竟是真的想吃了它,還是就和那些小貓小狗一樣,隻是喜歡和人打鬧。但不管如何,在這場確定高低地位的戰爭中,謝鬆原不可能輸。
為此,謝鬆原專門將不用的枕頭改造成了防咬的訓犬……訓八爪手套,防止小八爪隨時隨地的突然襲擊。
——這種已經生長出野獸般牙齒和力量的生物再怎麽小而笨,它眼中的“玩鬧”對於手無寸鐵的人類來說都是重創。
更何況謝鬆原早就見識過了它的牙齒有多厲害。
“小八爪,過來,坐。”
經過幾天的努力,謝鬆原的行動已經初見成效。他話音剛落,一坨灰藍色的東西就飛快地跑到了房間中央。
小八爪數條觸手一攤,像是連衣裙一樣向外敞開,變成一團看起來黏糊糊的流體。
謝鬆原打量了它一下。自從開始進食後,小八爪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增長,看樣子已有兩歲小孩的大小形態。
畢竟是人類和汙染生物的雜交結合體,謝鬆原也沒有太意外。
謝鬆原接著發布指令:“抬左手。”
小八爪猶豫了一下,舉起它無數條流動著的觸手中的一個。
“不對,不是這個。”
小八爪又舉起一隻。
“還是不對,你那隻在後邊。我上次教過你的,再仔細想想。”謝鬆原十分具有耐心。
地上的小怪物看著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它煩躁又迷茫地在原地轉了兩圈,聳拉在地上的觸手像波浪一樣擺動,宛若出了故障的機器。
這些天,謝鬆原已經基本摸清了小八爪的性子。隻有當它完成了謝鬆原布置的指令,青年才會獎勵它一定分量的食物。
——通過幾次失敗經曆後,小八爪漸漸意識到謝鬆原的血對自己來說很“危險”,幾乎喝一次倒一次,漸漸的,竟無論謝鬆原怎麽哄騙,也不肯再多嚐一口。
然而小八爪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食量大得驚人。每每餓得饑腸轆轆了,還要配合謝鬆原做訓練,隻為了從人類這裏換取吃的,艱苦謀生。
十幾秒過去,小八爪迷茫亂轉的身影停了下來,不確定地舉起一隻軟彈的爪子。
“對了。”
謝鬆原慢條斯理地切開一隻水煮蛋,拿出半隻,給小八爪遞了過去:“獎勵。”
小八爪湊了上來,飛快地吃掉了。
“那麽前麵呢?”
“也對了,真棒。”
另一半水煮蛋也進了小八爪的肚子。
謝鬆原從盤子裏夾出一塊煮好的排骨,試探性地衝它晃了晃。小八爪立刻像小狗一樣,口中“哈哧、哈哧”地喘起氣來。
青年沒有立刻把手中的肉給它,而是從旁邊又拿出一隻已經被小八爪咬得物是人非、坑坑窪窪的小球,在小八爪麵前做出一個朝空中做出拋扔的動作:“小八爪,去接。”
話音未落,就像是提前預知到謝鬆原接下來要做什麽一樣,小八爪已經怪叫一聲,如同個火箭炮似的,和謝鬆原手中的小球同步朝著房間另一頭飛射出去。
在到達了一定位置後,它一躍而起,穩穩當當地接住還在頭頂上空飛著的球。
抓住了!
小八爪興致勃勃地朝謝鬆原跑了過來,好幾根觸手因為急切而在地板上同時邁步舞動,直至來到謝鬆原的雙腿前方,才終於來了個急刹車。
仰著頭,用一臉求獎勵的神情可憐巴巴地望著謝鬆原。
……看起來真的好像小狗。
謝鬆原迷惘了一下,忍不住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把小八爪當人看了。它怎麽說也有不小的一部分人類顯性基因,可自己卻在這裏成天訓練小八爪叼球追球——
但除此之外,謝鬆原也想不到其他辦法。
青年歎了口氣,將手上的排骨向前邊一拋,立即就被活潑好動的小八爪用嘴接住,津津有味地啃了起來。
……
伴隨著的小八爪本身一起茁壯成長的,還有它的胃口。
謝鬆原很快就發現,自己和小八爪的食物不夠了。
一開始,謝鬆原還能勉強從自己現有的夥食裏扣除一部分,用來喂養小八爪。
然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小八爪的精神越來越好,所要消耗的食材也越來越多,謝鬆原逐漸意識到,自己和小八爪當中,通常隻能有一個人吃飽飯。
而餓肚子的小八爪是極其暴躁的。
謝鬆原沒辦法,隻能求助場外人員——對此一無所知的白袖。
在白袖眼裏,這段時間的謝鬆原就像是變了一個人,開始不知節製地向他索要……無窮無盡的食物。
最起初,謝鬆原還隻是委婉而客氣地向白袖提議,是否能將他的三餐飯量增加一些。
再然後,謝鬆原要求斯芬克斯每天提供給他兩人份的食物,多些烹煮清淡的肉蛋奶,有點能磨牙的骨頭肉也行,並且最好不時在非進餐時間送點小零食進來。
最後,事情已經進化到了晚上九點,距離謝鬆原上一次進食晚餐不過兩個小時,白袖急匆匆地被青年房內的按鈴叫來,以為對方出了什麽事。
結果卻看見謝鬆原端坐在餐桌邊,手中舉著筷子,一臉悵然若失地看著麵前空了的餐盤,以及上邊堆滿了的光骨頭。
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謝鬆原慢半拍看向白袖走來的方向,理直氣壯的表情異常無辜:“可不可以……再給我一點吃的。”
瞧起來尤其的可憐。
如果不是這一大堆東西都是白袖親自端進來的——白袖說不定真會被眼前這幅虛假的表象迷惑,以為有人刻意刁難對方,克扣他的食物。
白袖:“……”
青年身形微晃,好在他及時扶了一下麵前的桌子,才不至於表現得太過吃驚。
“你……都吃完了?這樣還餓嗎?”
謝鬆原抬眼和他對視,矜持耐看的神情中帶著一絲不那麽明顯的羞赧:“……不可以嗎?”
俊美的青年垂眸抿唇,好似有些落寞:“也對,時間都這麽晚了,想要再去找吃的,也很麻煩了吧?”
白袖再次:“……”
不得不承認,他被謝鬆原的美□□惑到了。
白袖甚至有點懷疑謝鬆原是故意這麽做的——
事實上,自從上次謝鬆原在房間裏握住白袖的手後,他似乎越發變本加厲起來。就好像之前那些和白袖之間若有似無的示好和交談都是試探,一旦確定白袖確實對他有那麽一些意思,謝鬆原便迅速發起進攻,無時無刻不在利用自己天然的外貌優勢,為自己謀求便利。
這實在是很真實,很謝鬆原。
謝鬆原並非是那種普羅大眾幻想中美不自知的人,將自己束之高閣,對每一個對他有所覬覦的人橫眉冷對。相反,正因為他從小到大都因長相受夠了優待,更加知道這樣的優越外貌能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幫助,更懂得如何利用。
頂級的長相永遠是各個領域中的通用貨幣,無論如何,隻要他想,就總有人會為之買單。
在基地巡邏的過程中,白袖無數次有意無意從對方工作的區域擦身走過。因此可以清晰地看見,謝鬆原是如何出神入化地運用他那張臉的。
他絲毫不憚於向外人展露自己弧度精美的漂亮笑容,使得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如沐春風。原本情緒低落的工作人員遇見他會精神一振,本來怨氣衝衝、不想做檢查的患者也在聽見謝鬆原和聲細語的勸解後臊紅了臉,變得無比配合。
即便是斯芬克斯的這群人,在私下裏提及謝鬆原時,也通常隻會感歎他來錯了地方,脾氣太拗,不知道服軟。
不過這也不超出眾人的預料。
這樣隻知道泡在實驗室裏的人,怎麽會懂資本水域的深淺。聽說謝鬆原即便在接受審查的時間裏,也依舊將自己的電腦帶在身邊辦公,從會議室後回去沒多久,就寫了一封洋洋灑灑兩千來字的反對信,陳述了各種關於許石英名下項目的弊端,提議生科委中止該項研究。
結果自然是石沉大海。
自從董事會搶占了基地上頭的領導主權開始,那一開始還經常和研究員們視頻通話的生科委分辦主任就像人間蒸發一樣不見了。
現在,這裏完全是私人資本的底盤,就連斯芬克斯也被他們雇來辦事。
就在昨天,董事會終於在基地內部公開了對謝鬆原的處理公告,這上邊將他前段時間所犯的過錯與後續懲罰都說得清清楚楚,在實體的欄上張貼齊整,解答了所有人關於謝鬆原最近為什麽沒再露麵的疑惑。
眾人驚訝於謝鬆原“以權謀私”的大膽,不理解他明明已經站在除了董事會外的第一權力階梯,卻仍要做一不小心就會掉烏紗帽的事,簡直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隻有白袖在心中想,他們都不明白,這才是謝鬆原。他並不死板,也不非黑即白,不是所有人幻想中那種從不出錯的好學生。
謝鬆原可以在一萬件小事上圓滑通融,比如替盛麗莎隱瞞病曆;也可以在自己認定的事情上堅定到笨拙執拗,全看對於誰,因為什麽。
比如現在。
即便感情史匱乏如白袖也能看出來,謝鬆原在試圖動用他那張臉來迷惑自己,這個本應和他站在不同立場的人。
青年對自己的麵部表情有著極好的把控,那些表情一旦換成別人來做,都很容易顯得油膩——那都是他在現實中成千上萬次實戰演練得出的結果,早已把各個細小的微表情都演化到極致。
因此哪怕謝鬆原的動作簡直像在明晃晃地告訴對麵的人,沒錯,我對你有所圖謀,卻還是出奇的令人目眩。
在這個世界,隻要足夠好看就可以為所欲為,多麽殘酷的現實。
白袖不動聲色地沉吟少頃,道:“也不是麻煩。主要是現在食堂的廚師應該已經睡了,把他們專門再叫起來不太方便。我回去問問我的同事,看看他們那裏有沒有多餘的食材。”
謝鬆原道:“辛苦你了。”
說罷,他放下手中擺pose用的筷子,就像上次那樣,真誠地拉住白袖的一隻手,放在自己兩邊的掌心裏輕輕合攏:“這樣當做感謝怎麽樣?謝謝你這麽照顧我。”
這樣居心叵測地賄賂奉命看管自己的工作人員,真的好嗎?
白袖看著正在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放電的謝鬆原,陷入了一點混亂的迷茫。
其實也沒多久不見,怎麽記憶中的初戀就變成一隻花孔雀了?
可是隻拉手又是什麽意思,真的那麽感謝他的話,也該有點更進一步的表示……吧。
在一種複雜的情緒裹挾裏,白袖暈乎乎地走了。
他回到了斯芬克斯的臨時住所,從自己的同伴那裏借來一些排骨和雞蛋。然後手腳麻利地開火,給謝鬆原下了一碗麵。
白袖不是不會烹飪,隻是絕大部分時間裏懶得做。
從前他在部隊服役,每個士兵都多少會些基本的做飯手藝,否則在野外活不下來。不過他的手藝不算太好,隻是餓不死人而已,白袖也沒有那個心情去深入研究什麽菜式。
排骨是其他人已經提前鹵好了的,斯芬克斯的隊員們因為經常要通宵值班巡邏,所以宿舍大廳裏幾乎徹夜亮著燈,許多人自己開小灶。
鹵汁不濃,白袖嚐了一小塊兒,味道也不鹹,是很正常的濃香,於是丟到鍋裏煮湯。過了一會兒,往裏麵倒入剝了殼的水煮蛋。考慮到營養均衡問題,又加了幾片生菜葉子,再下入一把麵條。
考慮到謝鬆原最近胃口不錯,白袖料加得足,整個過程大概不到半個小時就搞定了。
謝鬆原時不時就要被抽一回血,身體比較虛弱,最好還是吃清淡點。
白袖站在案台邊,麵無表情又認真地用筷子攪動鍋裏的麵條,想把它們快速涮熟。
這期間身邊人來人往,不少人得知他們的副隊破天荒地下了廚,都來白袖的身邊湊熱鬧。
聽說這碗看上去起碼有三四人份的清湯麵居然是做給謝鬆原的宵夜,隊員們臉上的表情更微妙了。
“前組長這是怎麽了?他該不會是因為被停職受到打擊,所以傷心過度,開始暴飲暴食了吧?”
白袖腳下的步伐一頓,不輕不重地瞥了那幾人一眼:“別瞎說。”
副隊長都發話了,這幫人於是話題一轉,又開始聊起近期的熱門話題:變異形態。
時至今日,別說是研究員們,就連斯芬克斯內部都有少說十名以上的人陸續分化,他們也從最初的嚴防死守改變策略,接受了未來可能將迎來大規模全民變異的事實,開始猜測自己有可能變成什麽。
這其中絕大部分提名都是老虎、獅子、狼、蛇這樣一聽就凶名在外的動物,雖然沒什麽想象力,但畢竟他們幹的是刀尖舔血的行當,要是變成了什麽毫無殺傷力的生物,往後的日子就不好混了,還不如辭職回家賣紅薯。
“副隊,你呢?”
“我嗎?”白袖漫不經心地想了想,本想說聲無聊,不去理睬。然而當他思及某處時,這長相昳麗的青年忽而眨了眨眼,放下手中筷子,狀似不經意道,“那就貓吧。”
“貓?為什麽?聽上去很不能打的樣子。”
“能有什麽為什麽。反正這種事情,又不是我能自己選的,隨便說說而已。”
如果許願有用,他早就是虔誠的宗教信徒了。可世上哪有那種好事。
說完,白袖麵不改色地關了火,把鍋蓋蓋上,用毛巾包著兩邊的手把,幹脆整個端走。
“一次性多做了些,不知道還夠不夠。”
白袖抿了抿唇,將一整鍋熱氣騰騰的排骨雞蛋麵放在謝鬆原麵前,順勢在桌子對麵坐下,雙手十指交叉,放在下巴附近,目光淡而隱晦地遊移在謝鬆原臉上。
“謝謝。”青年大方地接納了這份比他兩張臉加在一起還大的宵夜。見白袖一副不急著走的樣子,他還有些疑惑地笑笑,“你也餓了嗎?要不要給你舀一點嚐嚐。”
“不用。”白袖玻璃珠似的淺棕眼睛在朦朦的蒸騰熱氣下更顯模糊。
“東西隔夜放不好收拾,你吃完我就拿走。排骨已經燉了很久了,我覺得味道還行。肉和蛋都有助恢複,麵我多放了些,專門給你下的,怕你不夠吃。”
說到後半句時,白袖稍微放慢了語速,額外加重了“專門”這個詞的語氣。
謝鬆原卻像沒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嘴角邊依舊噙著笑:“這麽好?嗯,味道確實不錯。雖然是清湯,但鍋裏應該加了煮排骨的湯汁,有很濃的肉香。白副隊,你對我真細致。”
怎麽感覺反倒被他將了一軍。
白袖頓有些不自在起來。他縮了縮肩膀,將支在桌上的雙手放平了,說:“我是負責你的安全的,你身體不好,當然要好好補補……吃吧。”
兩人就這麽麵對麵坐著,一個吃,一個看。
謝鬆原吃了兩塊排骨,五六口麵條,忽然“嗯”了一聲,說:“我去下洗手間。”
衛生間的門被啪地關上。
白袖側頭看了兩秒,確認他不會太快出來,立刻從桌邊起身,開始觀察謝鬆原房內的各個角落。首先打開的,就是之前聽到奇怪聲響的櫃子,不過沒有什麽發現。
櫃子裏空空如也。
即使找遍整個臥室空間,甚至連床底下也看過,依舊一無所獲。
衛生間內響起水龍頭開啟的聲音,白袖旋即步伐輕巧地回到桌邊,全程沒發出一點聲音。
他心不在焉地看著謝鬆原坐回座位。
謝鬆原忽然變成了個報複性進食的大胃王,第一個對此表達懷疑的就是姚琦,為此,甚至毫不避諱地率人過來房間搜查,和白袖猜疑的一樣,認為謝鬆原很有可能藏了個什麽東西在自己的住處。
結果當然是什麽都沒有找到,最後得出的結論也和之前沒什麽不同。
畢竟據觀察來說,許多人接觸變異病毒後的體質都較之前多少有些變化,胃口變大隻不過是最常見的一項。再說謝鬆原雖然看著不是很有肌肉的那類型,但快一米九的個頭本來就高,能吃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盡管如此,白袖心中的疑慮還是沒有打消。
謝鬆原動過那個櫃子了嗎?如果裏麵是空的,那他聽到的聲音又是由什麽東西發出來的?
白袖又坐了一會兒,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朝謝鬆原提出要求:“可以借用一下衛生間嗎?”
謝鬆原愣了一下,聳聳肩道:“當然。”
白袖看著他,像是試圖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麽來。可是什麽也沒有。
衛生間頂多隻有七八平米,被玻璃單獨隔出來的浴室還是透明的,整個空間內部一覽無遺,沒有任何可供稍微有些體積的生物藏身的地方。
白袖在衛生間內待了片刻,佯裝出自己的確是在使用的樣子,然後才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稍後,白袖隨便找了個理由告辭。
“忽然想起還有點事情,你先吃,我等下再過來收東西。”
“好,辛苦你了。”青年和他溫文爾雅地道別。
白袖走後沒多久,謝鬆原倏然放下了筷子,離開餐桌。
他打開衛生間的門,環視一周,最後抬頭。
果然。
就在這塊不久前白袖也站立過的地磚正上方,看似潔白無瑕的天花板上,正有一灘柔軟史萊姆似的東西在緩緩遊動。
它完全摒棄了自己以往正常時的顏色,徹底和後麵淺米色的天花牆漆融合混淆到了一起。隻有仔細觀察,才能通過這東西體表的細微反光看出它和周圍其他塗料間的不同。
尋常人隻是隨意一瞥,很容易直接把它忽略過去。因為也根本沒有人能夠想到,這小小一塊天花板上,正悄悄蟄伏著一個甚至擁有了擬態能力的非人生物。
“小八爪,下來。”
謝鬆原嘴唇輕動,“史萊姆”旋即發生了變化。它的身上出現了仿佛漣漪水波一樣的紋路,瑩瑩波光呈蜿蜒的圈狀向外擴散蠕動,顏色由淺變深。
短短幾個瞬息,小八爪的模樣就重新出現在那上頭。
它“哼唧”一聲,甩動著自己植物根係般粗壯又柔軟的觸手,沿著牆壁一路爬到和謝鬆原的肩膀等高的位置,然後一個跳躍,隔空撲到謝鬆原身上,幾根似果凍般半透明的觸手立刻纏緊了謝鬆原的雙臂。
顯然,小八爪對於每次有外人進入房間,它都要被迫躲在衛生間這件事很不高興。
“好了。”謝鬆原失笑,“你就忍一下吧,這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而且你看,剛才那個哥哥給你帶什麽來了?你不是沒吃飽嗎,我好不容易才叫人幫忙做好的吃的……”
謝鬆原抱著小八爪,跟哄孩子似的到了桌邊。小八爪看見又有東西可吃,頓時也不生氣了,跳到桌上大快朵頤。
謝鬆原支著下巴看它,忽然間生出點暴殄天物的感覺——
那可是白袖辛辛苦苦給他做出來的食物。
“你啊,是跟著沾了我的光。”他的食指懶洋洋地勾住小八爪的一隻觸手末端,一圈一圈地纏在自己的手心裏,忽然想到什麽,輕輕哼笑一聲,話不知道是對誰說的,“他很漂亮,是吧?”
小八爪埋頭苦吃,不理解成年人間的愛恨情仇。
……
夜晚,基地內部依舊燈火通明。無數的研究員身處在走廊兩側的大小實驗室裏,忙碌著手頭的工作。
而在其中一個最大的房間內,許石英正對著一個年輕人點頭哈腰。
“是,是,我知道了,我會盡快的。”
本來打算去找姚琦複命的白袖路過這裏,聽到這話腳步一頓,佯作無意地朝打開的實驗室大門投去視線,發現許石英麵對著的那個家夥,竟赫然是那天在台上演講的陌生男人。
對方代表董事會,特意空降到基地裏發表講話後沒有急著離去,這些天一直在基地內到處走動,替董事會巡視實驗組的進度成果。奇怪的是白袖至今不知道對方全名,隻知道姚琦他們都管他叫“吳先生”。
白袖的步伐慢了下來,見走廊上前後沒人注意自己,幹脆在走過那扇門後又折回來,側身躲在門後,聽著裏麵的動靜。
自從那天聽了這人的講話後,白袖便注意起了他。
這位吳先生的語氣中仿佛天生就有一種刻薄,說話十分的不客氣。即便許石英已經在他麵前如此忍氣吞聲,也不願意就此放過他:“除了利用謝鬆原的血清,你們目前所有的進展裏有什麽自己研發出來的東西嗎?就這種水平,居然還敢大言不慚地索要高額項目資金?”
“照這個速度下去,一千一萬個謝鬆原都不夠你們用的。說要培養免疫血清,給了你們這麽長時間,搞出來了麽?一幫飯桶!早知道你這麽沒用,當初就不該同意讓你取代謝鬆原坐這個位置。看你那會兒說得天花亂墜,我還真以為你是個有本事的,沒想到……”
許石英臉色煞白,藏在身後的拳頭握緊,低聲解釋道:“不是我們故意拖延,主要是……主要是他的體質確實比較獨特,但是,但是我相信,絕對會有辦法的!隻是我還沒有找出來而已。吳先生,請您相信我的專業素養!”
男人嗤笑:“相信?你讓我怎麽相信,你不會真的覺得,區區一個謝鬆原身上的血,可以支撐董事會日後所有的實驗計劃吧?如果直到他的血被抽盡了,你還沒找到方法,你來說說——董事會該怎麽處置你比較好呢?”
許石英的額頭上汗如雨下。
他用隨身攜帶的紙巾擦拭額上滲出的汗珠,幾乎是有些急切地說:“不可能的!他謝鬆原再怎麽特殊,也不可能會是獨一無二的!這世上……這世上一定還有和他一樣的人,隻不過我們還沒發現。可能是因為到現在為止,變異的人在全球總人數中占比還不夠大……總之,總之事出必有因,隻要再給我一些時間……!”
話音戛然而止,就被對方打斷。
吳先生他……居然笑了。像是聽到了什麽太過於荒謬或是好笑的事情,以至於忍俊不禁,笑得斷斷續續,前仰後合。
笑到甚至從眼尾沁出眼淚。
許石英驚異又恐慌地看著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吳先生?”
男人足足自顧自地笑了十好幾秒,這才終於想起了旁邊還有一個等待他回話的許石英。
“你在狗叫些什麽呀。”吳先生納悶地笑著,伸手拂去眼尾的濕潤痕跡,一邊搖著頭說,“他當然是獨一無二的。這世上沒有人、沒有人能代替得了他。”
“誰都不行,蠢貨。”
……
深夜,基地內的人潮漸漸散去。
關押著謝鬆原的冷清房間裏,忽然到來了一位陌生訪客。
聽到敲門聲的謝鬆原和身旁的小八爪麵麵相覷,最後,他將手中的小怪物向上一拋,起身開門。
小八爪在空中大大伸展開自己的四……無數肢,用觸手的末端勾住上方的吊燈,借力爬了上去,又一次變成和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的乳白色。
“誰啊?”白袖端著連湯汁都被小八爪舔幹淨的空鍋剛走不久,謝鬆原以為他有什麽事,去而複返,因此並沒有多想。
待到門扇徐徐在眼前推開,才發現出現在眼前的,竟是一張謝鬆原未曾預料的臉。
那位吳先生站在門口,歪著頭衝他微笑。那笑容像是頑劣的惡童,和這張平平無奇的麵孔並不那麽相配。
謝鬆原一怔。
“嗨。”吳先生用一種熟人再見麵的眼神上下打量著他,如同在品嚐他的失意與落魄,得意又憐憫,“真沒想到,這麽久不見,你已經這麽拉了。這還是我那天之驕子般的親愛好兄弟嗎?你說呢?——”
“哥哥。”
*
“謝鬆原?謝鬆原——”
有什麽人在耳邊呼喚他。
聲音由遠及近,溫和地充斥著他的整個腦域。
謝鬆原軀體一晃,猛然張開雙眼。
……他醒了。
近前就是白袖那雙顏色淺淡的剔透眼球,這雙形狀優美的深邃眼睛此刻正一動不動地緊盯著他,眼神茫然不解,又透著一點擔憂:“你怎麽了,不舒服嗎?剛才怎麽都叫不醒——”
話沒說完,就被謝鬆原抓住了還捂在他臉側的一隻毛茸茸豹爪,放到麵前,深吸一口。
過了幾秒,又覺得不夠,再把白袖的另一隻爪子拿過來埋。
臉頰緊貼著漂亮貓貓軟乎乎、粉撲撲的肉墊,仿佛靈魂也得到了洗滌與升華。
像雪豹這樣的大型食肉動物,一個清理得不好,身上很容易有怪味。可是白袖很愛衛生,平常哪怕露出獸爪的時候,也會把自己的爪子清洗揉搓得幹幹淨淨,肚子上的毛也經常用梳子打理梳順,整個人聞起來還是香香的,爪趾間尤其有一股淡淡的洗手液氣味。
謝鬆原幾乎整張臉都埋進了白袖的一對豹掌中,無意識地讓臉頰在男朋友無比治愈人心的豹爪內側蹭蹭,同時深深地吸氣,呼氣。
果然,豹豹拯救世界。
直到兩三分鍾過去,他才像終於在豹豹充電樁這裏補充滿了能量一樣,將臉抬了起來,轉而摟住白袖的腰,將他往自己懷裏帶。
——然後繼續一頭紮進白袖脖頸處冒出的淺淺灰白絨毛裏:“豹豹,你的毛好暖和。”
白袖:“……”
他不明所以,用厚厚的爪子摸了摸謝鬆原後背:“你做噩夢了嗎?”
不知道為什麽,他感覺謝鬆原的情緒有點低落。按理來說睡了一覺,正應該是精神充沛的時候,哪怕有些起床氣,也不該是這個狀態。
白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謝鬆原,隻能努力讓自己脖頸邊的毛又長密一些,方便謝鬆原吸,好讓他更高興一點。
“也不算吧,就是,忽然夢到了一些過去的事情。”
謝鬆原遲疑了一下,心想如果那是噩夢,白袖又為什麽會出現在夢裏呢?
所以否定了對方的說法。
況且在回憶裏,白袖是那麽可愛。尤其當這個人每次看向自己的時候,盡管對方那時還沒有變異,謝鬆原還是忍不住將其幻視成一隻貓。
那種滿臉都寫著“貓貓很喜歡你”的冷酷貓咪。自以為掩藏得很好,但隻要稍微了解貓這種動物行為習慣的人就能看出來,自己在這隻貓的眼裏有多麽不同。
原來這隻豹豹,他是真的曾經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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