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矮胖的隊員這回真急了，拿起一塊小石頭，扔了上去，啪地一聲打到了牆壁上，掉了下來，矮胖隊員罵道：“再特麽的不老實，連你們這棟樓都拆了！”上麵這才沒有人再說話。
    看來，城管與群眾之間的積怨很深，部分工作人員工作態度和方式也過於粗暴，素質又低，很容易激發矛盾，造成衝突。
    正在這時，從馬路上快速跑來五個人，兩男三女，他們穿著睡衣和拖鞋，神色慌張，一頭波浪卷的女人哭哭啼啼。
    幾個人奮力撥開人群，喊叫著就要衝進被機器推倒的廢墟中，卻被執法隊員攔了下來，隻聽高個子男人喊道：“讓我進去，讓我進去！我爸爸還在裏麵！”
    隊員惡狠狠地說：“什麽在裏麵？沒你事兒，走開！”
    那個男人急道：“我爸昨晚喝醉了，就睡在這個房子裏，電話關機，找不到人……”
    隊員愣了一下，猛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慌忙放他們進去了。
    溫青山剛接了一個電話，正蹲在地上，低頭抽煙，可能是柳慕白的電話，看到有幾個人衝進來，便站起身，喝道：“你們是什麽人，幹什麽玩意？出去！”
    高個子男人說道：“你是什麽人！你是領導嗎？我問你，你看見我爸爸沒有？”
    溫青山摸了一下碩大的肚子，感到莫名其妙，便沒有理睬他。
    男人氣急敗壞，大聲說：“我是黃昌盛的兒子！我爸爸昨天喝醉酒，怕你們強拆，抱了一床被褥，打地鋪睡在裏麵了……”他手指著那片廢墟。
    波浪卷的女人哭著說：“我爸爸是不是被你們埋裏麵了？趕緊救人啊！”說完就拿出手機，撥打了110。
    溫青山有點愣神，看看身邊的隊員，說道：“怎麽可能？裏麵從來就沒有住過人，黃昌盛也不會來這裏住，不通水電，而且我叫隊員排查過的。”說完招手將梁勁鬆叫到了身邊，問道：“拆前你們都檢查過了，裏麵是沒有人的吧？”
    梁勁鬆臉色發青，神情緊張，顫抖著聲音說：“我給隊員交代過幾次，要檢查清楚，昨天也是檢查過的，沒人住。但是，剛才我了解到，他們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也怕別人看見提前得知我們的行動，所以自作主張，隻是在外麵檢查，朝樓房裏麵喊了幾嗓子。”
    “沒進到裏麵排查？”溫青山大吃一驚。
    梁勁鬆點點頭。
    溫青山怒目圓睜，啪地就打了他一個耳光，罵道：“你特麽的！你自己不知道進去看看？！”
    說完又踹一腳，梁勁鬆被踹出幾米遠，剛爬起來，溫青山追上來就要繼續扇耳光，秦懷明再也看不下去了，大聲喝道：“住手！”
    繼而擠開人群，走到溫青山跟前，怒斥道：“溫青山，你瘋了嗎？！你竟敢枉顧黨工委的決議，擅自暴力強拆？！”
    溫青山看到是秦懷明，頗感意外，不過並不慌張，也不屑，冷笑道：“黨工委的決議就一定對嗎？我覺得對於違建，拆除才是硬道理。”
    “那麽多違建你怎麽不去拆？”秦懷明反問道，“為什麽偏偏跟黃昌盛過不去？跟老百姓過不去，分明就是跟黨工委過不去！”
    溫青山又是一聲冷哼道：“反正惡人我來做，黨工委就處罰我吧。”
    “黃昌盛到底在不在裏麵？”秦懷明沒工夫跟他廢話。
    溫青山默不作聲，這時，人群閃開一條路，柳慕白鐵青著臉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黃振華、廖紫梅、穆岩秋、黎震、馮一鳴及派出所的副所長杜凡。
    事情發展超出了預料，問題越來越嚴重了，柳慕白也得到了黃昌盛可能被埋在裏麵的消息，臉色非常凝重，他快速與秦懷明對視一眼，目光旋即轉向溫青山問道：“你告訴我，裏麵到底有沒有住人？”聲音依舊是舒緩的，但語氣顯得陰冷。
    “我……我還在調查。”溫青山沒好氣道。
    那五個男女看到柳慕白，便猜到這個才是最大的官，於是一起擠到他麵前，七嘴八舌地說起來，柳慕白抬手做了個向下壓的手勢，道：“一個一個說。”
    高個子男人示意其他人不要說，眾人安靜下來，他才道：“我來說。領導，我叫黃罡，是黃昌盛的大兒子，我爸爸昨晚喝多了酒，就一個人拿了被褥來這裏睡，我不讓他睡，他偏不聽，他說他怕街道偷偷來拆房子，還說明天就讓我們都搬過來住，我們倒是很想過來住，住親戚家寄人籬下，很不方便，但是房子裏麵不通水電，啥都沒有，不能住，你們也不讓住。後來我聽說，我們的房子被拆了，你們不能突然就給拆了呀，不是說好了，要研究對策，協商解決嗎？關鍵是，我們找不到爸爸了，他很有可能被你們埋到裏麵了！”
    波浪卷的女人嫌他囉嗦，一把把他拉開，哭天喊地道：“你們這是謀殺啊……”
    黃罡抹著眼淚說：“我爸爸沒了，沒了……你們趕快把人給我救回來！”
    其實，救人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如果黃昌盛在裏麵，必然早已粉身碎骨。
    “溫青山，我再問你一次，黃昌盛今晚到底有沒有住在裏麵？”柳慕白麵如冰霜。
    溫青山硬著頭皮說：“不知道，不確定。”
    “不確定？難道你們沒有確定有沒有住人就拆？”柳慕白目光銳利，竟然有一股凜冽的殺氣。
    溫青山哼了一聲說道：“都怪梁勁鬆，我三番五次讓他進去查看清理，結果他自己不去，派隊員去，隊員都是外聘的，思想覺悟不高，就圍著房子轉了幾圈，沒到裏麵看。”
    柳慕白立即命道：“那還不叫人趕緊營救？”
    溫青山抓耳撓腮：“怎麽救？”
    柳慕白冷哼了一聲道：“你隻會害人，不會救人是嗎！”
    兩人吵來吵去並沒有什麽卵用，秦懷明建言道：“書記，穆主任是建築方麵的專家，由他組織人手盡快確定黃昌盛睡覺的位置，然後趕緊把建築物移開。看到底在不在裏麵？如果在，也許還有機會，哪怕是萬分之一，也要全力爭取。”
    柳慕白點頭道：“岩秋，快幹吧。”
    穆岩秋領命後跟溫青山一起，帶著幾個執法中隊長和黃罡爬進了廢墟上麵，後者指認父親被埋的位置。
    緊接著，柳慕白做出了緊急部署：第一，由秦懷明牽頭會同信訪辦、維穩辦和執法隊做好家屬安撫工作，決不能出現上訪事件；第二，廖紫梅牽頭立即封鎖消息，不能讓媒體報道，及時向區委宣傳部報告並尋求指導幫助，同時，注意網上輿情；
    第三，由派出所立即封鎖現場，接下來的營救行動務必隱蔽，不能再讓人拍照，尤其是，如果黃昌盛真的死在裏麵，任何不必要照片都不能流出來。第四，秦懷明聯係區紀委及早介入調查溫青山違反*黨工委決定強拆的事。
    眾人立即分頭幹活去了。
    秦懷明打電話叫信訪辦主任和維穩辦副主任立即趕到現場，並分別跟黃昌盛的長子黃罡和破浪卷的小女兒黃君談話，了解情況，盡量通過談話聊天來安撫他們激動悲傷的情緒。
    廖紫梅注意到餘嫣竟然也在現場，又驚又喜，便立即交代她馬上跟區委宣傳部新聞科、網信辦電話報告情況，尋求網警協助控製網上輿論。餘嫣立即去辦了。
    此時，在穆岩秋的主持下，眾人商量擬定了一個簡單的救援方案，隨後他親自指揮專業車輛先進行清障、搬運磚塊，等到消防隊過來後，再由他們實施探測和挖掘工作。
    秦懷明原本以為，拆除完畢，柳慕白過來，把溫青山痛罵一頓，然後過幾天，溫青山就會因違反紀律，擅自行動被處分，至少可以把他調離崗位，不再分管執法隊。
    但現在看來，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秦懷明想起來，自己剛來到這裏的時候，聽到違建樓附近有老人咳嗽的聲音，當時並未多想。
    可誰能想到，那很可能正是黃昌盛的聲音。
    他心中甚是自責和愧疚，如果當時將這個情況告訴柳慕白呢？也許，一條生命就可以挽回。但事已至此，他隻能將這條信息爛在肚子裏。
    一個小時後，挖掘營救工作終於宣告結束，四個消防隊員在醫生的指揮下從廢墟下麵抬出來一具屍體，血肉模糊，頭被砸癟了，腿上還插著半截鋼筋，慘不忍睹，那是黃昌盛，早已命喪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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