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3日中午一點，秦懷明趕到在市三院，在地麵停車場見到了數年未見的父親和一年多沒見的妹妹。
    秦仲漢坐著輪椅，秦懷月穿著純白短款羽絨服、藍色牛仔褲，紮著高高的馬尾辮，正焦急地四處張望，尋找哥哥的身影。
    她清爽粉嫩，單純可愛，23歲了，還像個少女一樣。
    秦懷明快步走過去，高喊了一聲：“妹妹！”
    秦懷月也同時發現了哥哥，立即熱淚盈眶，蹦跳了一下，然後蹬蹬蹬跑過去，一頭撲進了他的懷抱，緊緊抱著，喃喃說著：“哥，我好想你呀……”
    秦懷明和妹妹擁抱了幾秒，已經引來了眾人的側目，他把她推出來，扶著她的肩頭，望著心愛的妹妹，幫她擦了擦眼淚，道：“看俺家的小美女，越來越漂亮了！不過，不能再哭了，再哭妝都花了，都成小花貓啦！”
    “哥，你又笑我。”小月破涕為笑道，“哥，你瘦了好多，工作是不是很辛苦呀？”看著身材瘦削、麵容憔悴的哥哥，她心疼不已。
    “不辛苦。昨天加班，睡得有點晚了。”秦懷明雲淡風輕道，“走吧，去見爸爸。”
    小月架著哥哥的手臂，開開心心地一起來到了父親麵前。
    秦仲漢61歲了，頭發濃密，精神矍鑠，看上去也就五十來歲，雖然生了大病，可絲毫不影響他陽剛而風流的氣質。他看過父親年輕時當兵的照片，挺拔俊朗，一表人才，可惜吃不了軍隊的苦，提前複員了。
    “爸，你腿咋樣？”秦懷明用家鄉話問道。
    父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眼神裏的柔情一閃而逝，冷哼一聲道：“這不還活著嘛！”
    文政德忙打圓場道：“秦書記，表舅路上一直念叨你，盼呀望呀就等著跟你團聚，現在終於見麵了，多開心啊。”
    “開心個錘子！”父親冷冷道，“我孫子呢！秦懷明，你是不是忘了你還姓秦？秦家還能指望你傳宗接代，開枝散葉嗎？！你個不肖子孫！”
    “哥，你沒再婚吧？”小月適時地補了一刀，又試探著問道，“連對象都沒有？”
    秦懷明苦笑了一聲，道：“眼下治病要緊，此事再議。”
    他決定與老頭和解，畢竟他一個人在家多年也沒個人照顧，如今又生了病，就不要跟他慪氣了，便道：“爸，沒事。我找醫生朋友打聽了，你這病很常見，年齡大了嘛，零件磨損，正常，換兩個人工關節，起碼可以用20年，跟正常人一樣，能跑能跳，放心吧。”
    秦仲漢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接下來，在文政德的操作下，秦仲漢順利辦理了住院手續，而且是豪華的單間病房，在走廊最裏麵，位置佳，通風好。房間裏不僅有淋浴、電視，還有按摩椅、陪護床、微波爐、冰箱等家具，一應俱全。
    中午，文政德點了豐盛的外賣，提到了病房，幾個人坐在一起吃了頓飯，倒也其樂融融。
    來之前，秦懷明跟柳慕白報告了家裏的情況，請了兩個小時的假，專心陪父親看病。
    下午，副院長和幾個專家來到病房檢查，進行了簡單的會診。了解了基本情況後，秦懷明便回去上班了。有文政德在，他很放心。他現在才覺得，身邊有這樣一個小老板也挺好，關係網絡大，資源豐富，辦事殷勤、細心、靠譜。
    晚上七點，秦懷明再次來到醫院，父親精神狀態很好，小月依然是又哭又笑的狀態。下午，醫院對父親的各項指標進行全麵檢查，晚上八點，兩個專家再次來到病房，通報了檢查結果，確定是雙腿髖關節股骨頭壞死，建議手術更換髖關節。之後，專家就走了。
    人工髖關節有兩種：進口的每個5.5萬元，一般情況可用20年；國內的每個2.8萬元，一般可用15年。
    一聽說價格這麽高，秦仲漢臉色鐵青，掀起被子就要從床上爬起來，秦懷明慌忙按住，問道：“你幹啥？”
    “太貴了，不換了，回家！”
    “表舅，你糊塗啊，你這腿都走不了路，不換不行。”文政德勸道。
    “我特麽的都61了，活不幾年了，還浪費啥錢？”秦仲漢麵色蒼黃，好像真的快死了。
    小月急道：“爸，你尋思啥呢！多少錢你這腿都得換呀，咱也不差這點錢呀。”
    “別作了！這手術必須做。”秦懷明強硬地對父親說道，轉頭又對文政德道，“你跟醫生說，我們同意，明天上午十點手術。”這樣算下來，春節前堪堪能下床，也就不用在醫院過年了。
    “我不同意！特麽的，搶錢啊，太黑了！”父親覺得很委屈。
    文政德皺了皺眉頭，忽然有了主意，附耳對秦仲漢說了一陣，老頭的神色滿是驚喜和狐疑，抬頭盯著文政德道：“真的？”
    文政德點頭道：“當然。表舅，你侄子辦事你還不放心嗎？”
    父親遲疑地望了望秦懷明，低聲嘟囔道：“我就說嘛，當官的咋地都能給便宜。”然後露出小農民的狡黠，點了點頭道：“好吧，我做。”
    在老家小縣城人的思維裏，當官意味著特權，意味著地位和金錢，家裏有人當個一官半職，便可手眼通天，無所不能，買東西便宜到打骨折乃至白送，到哪兒都能暢通無阻，即便違法犯罪都能給洗白。
    這是老百姓的悲哀，也是社會的悲哀，更是官場的悲哀。
    秦懷明將文政德拉出了病房，躲到陽台上，問道：“政德，你跟他說了啥？”
    “沒啥，他老人家同意做手術就行了唄。”文政德不願意透露。
    “你告訴我，不要藏著掖著。”秦懷明的領導派頭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來了。
    “我跟表舅說，我跟院長關係很鐵，進口的關節能給成本價，一個一萬五，而且給安排最好的外科醫生做。”文政德壓低了聲音，顯得神秘兮兮。
    秦懷明狐疑地瞅著他，不相信道：“你忽悠誰呢？”
    文政德嘿嘿一笑道：“書記這你就不知道了，醫院有很多門道的，我門清。”
    秦懷明強調道：“明天做手術，該多少錢就多少錢，我來出，你幫忙協調安排吧，年關了，我工作太忙，顧不過來，也拜托你費心費力了。”
    文政德忙道：“哎呀，書記你客氣了，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放心吧，我會把表舅還有小月安排好、照顧好。”
    那句“不分彼此”讓秦懷明心裏咯噔了一下，不過看他忙前忙後，又如此真心實意，就沒當麵反駁，自己是街道副書記，跟商人是不能“不分彼此”的。
    說起小月，秦懷明想到一個問題，她晚上住哪裏？老頭出院後又住哪裏？
    文政德聰明異常，秦懷明稍作疑慮他就猜透了他的心思，忙道：“書記，我都安排好了。三院對麵有個小區，叫天使之城，我那裏有套三房，空著呢，精裝，家具齊全，拎包入住，小月先住進去，等表舅出院了一起住。”
    秦懷明盯著他的眼睛看，對方滿眼赤誠。他琢磨了一下，這也不算違反紀律，又是親戚，暫住一時也無妨，反正不能讓他們住在街道辦宿舍，自己那套宿舍也不夠住。
    “書記，你要不要先去看看房？”
    “不用了，你安排好就行。”
    文政德麵露喜色，咧嘴笑了。
    兩人回到房間內，看到小月正與父親爭執著什麽，小月手裏拿著一張銀行卡，一臉委屈。父親則一臉怒容，手裏拿著一根本命年紅布腰帶。
    秦懷明忙問：“怎麽了？”
    小月碎步走過來，嘟嘟嘴道：“哥，做手術爸嫌貴，可我有錢呀，給他用，他不同意還生氣。”
    “不用你花錢。”秦懷明用命令的口吻道，“把銀行卡收起來。”
    “哥，我真的有錢，你每月給我的生活費我都攢著呢，而且我這半年寫稿子、做家教也掙了不少錢，卡裏麵有四萬多呢。”
    秦懷明鼻子忽然有點酸，妹妹雖然一天到晚傻樂傻樂的，可從來都是一個懂事的孩子，沉聲道：“傻丫頭，有哥在，你們不要考慮費用問題。”
    父親嘿嘿一笑道：“是啊，秦懷明都是處級幹部了，還用得了你的錢？”說著他將手中的腰帶重新栓到了腰間，那腰帶鼓鼓囊囊的，有點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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