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 119 章
字數:18096 加入書籤
珞佳凝和胤禛收拾完趕到宮裏,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按理來說,除去參加宮中晚宴的特殊情況外,在這個時間他們基本上都是要離宮的。可如今這夫妻倆卻匆匆忙忙趕來,這事兒引起了宮裏貴人們的注意。
太後當時就急了,晚飯也顧不上吃,喊了銀盞去接人:“問問他們,是不是五公主她們身子抱恙不舒坦了。”
太後在宮裏,最惦記的就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孫女兒,孫子都比不上這個孫女兒寶貝。
德妃則是自己就先迎了出來:“不行我得過去看看,別是暉哥兒身子不舒服他們過來說一聲。”
康熙帝倒是和她們想的都不一樣,直接遣了梁九功說:“你讓他們倆直接來乾清宮。太後和德妃如果派了人去,你幫朕給推了,直接讓他們來見朕。”
康熙帝之所以篤定了今日那小夫妻倆是來見他的,主要還是因為他們夫妻倆是一起過來的。
胤禛這個四平八穩的性子,沒有大事不會讓媳婦兒隨隨便便在這個時候進宮來。
而四福晉則是寬厚溫和的脾氣,素來以照顧家裏人為先。如果那個大事真的和家裏人的平安有關係,譬如孩子或者是妹妹們身子不舒服,四福晉一定會留在家人身邊,而讓四阿哥自己進宮來請太醫和與皇上太後德妃他們說一聲。
現在小夫妻倆都來了,康熙帝十分肯定,不是家裏人病了,而是找他有要事,這便直接讓梁九功去攔人。
梁九功是他身邊最得力的大太監,有梁九功出馬的話,太後和德妃那邊都攔不住四阿哥和四福晉,能讓他們倆順利地直接來到乾清宮。
康熙帝快速批閱著手裏的奏折。
不多會兒,四阿哥夫妻倆風塵仆仆而來。
因為走得太急,四福晉即將進屋的時候沒注意腳底附近還踉蹌了下,幸好四阿哥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這才沒有摔倒。
“看著點腳下!”康熙帝也擔心她,忍不住站了起來,半是心疼半是提醒地說:“走路小心點,又不急於一時半刻的。”
珞佳凝笑道:“皇阿瑪,兒臣也是急著告訴您有關十弟的消息,這才走路慌了一些。您可不能責怪我,我也是剛聽到信兒慌慌張張而來,心裏也沒底呢。”
一聽說是和十阿哥有關的,康熙帝三兩步繞過了桌案,急切來到孩子們跟前:“你是說老十你有他下落了”
珞佳凝就把今日裏十阿哥去找她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又道:“皇阿瑪,那孩子已經生出來了。十弟說孩子健健康康的,十分漂亮。”
康熙帝的臉色登時差到了極點:“混賬東西!居然背著朕偷偷生子!他有沒有把朕放在眼裏!有沒有把皇宮放在眼裏!有沒有把律例放在眼裏!”
說到最後,康熙帝已然怒了大力一拍桌案。正好砸到了朱筆上,朱筆斷成了兩截。
珞佳凝福了福身:“皇阿瑪息怒。其實十弟也一直惦記著皇阿瑪,隻是他也擔憂孩子的八字與皇宮不和,生怕在皇宮出生的話會再次出現意外,這才不得不帶了孩子去別院的。”
這“八字不合”的說辭,是十阿哥想出來的。
十阿哥離開四阿哥府之前,和四福晉說出來他現在住處的時候,又添了這麽一句。
珞佳凝想,以他這個直腸子的腦袋,能夠想出來這麽個托詞,想必是費了不少功夫的。
可見十阿哥其實也想回家,也想念疼愛他的皇阿瑪。隻不過為了孩子才不得不走了這麽個下策,帶著妾室出宮生產而已。
康熙帝聽了這個說法後,隻覺得可笑至極:“八字不合老十怎麽不說他自己八字不合怎麽不說他那個寵妾八字不合”
想到那可惡的郭絡羅氏居然還說動了他的兒子背棄他,康熙帝怒極,寒聲道:“既然孩子已經生了下來,就把孩子帶回來吧。不過那個賤婦,卻萬萬留不得!”
這就是要“去母留子”,殺了郭絡羅氏而把那孫兒帶回來的意思了。
珞佳凝和胤禛悄悄對視一眼。
珞佳凝上前道:“兒臣有一句話不知道說得說不得。”
康熙帝素來知道這個兒媳婦識大體又懂事的,她如今這麽講了,就必然有什麽要緊的話必須這個時候說。
康熙帝忍下滿腹怒氣,淡淡道:“你講講看是什麽話。”
“皇阿瑪。”珞佳凝輕聲說:“兒臣覺得,那郭絡羅氏殺了倒不如不殺。留她一條命在,許是比殺了她要更妥當些。”
“讓郭絡羅氏活著”這個想法是在夫妻倆來皇宮的路上商議出來的。
珞佳凝先提出了一個思路,由胤禛想出來,而後又借了珞佳凝的口說給康熙帝聽的。
在路上的時候,胤禛就偷偷告訴珞佳凝,皇阿瑪可能會有“去母留子”的想法。
因為那郭絡羅氏身為一個妾室,實在是要的太多,手也伸得太長了。以皇阿瑪的性子,絕對不會容許這樣有心機的人出現在兒子的身邊。
但是,真要讓郭絡羅氏“不見了”或者是“暴斃”的話,很可能會適得其反。
十阿哥是個一根筋的性子,腦子想問題都是直來直去。沒了郭絡羅氏之後,十阿哥肯定要鬧得翻天,與皇阿瑪反目是肯定的了。
這時候珞佳凝說出來了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十阿哥本來就不聰明,因為生在皇家,即便是護著孩子,也不至於能夠想到這個法子來吧孩子生下來。而那郭絡羅氏再聰明,也不至於能想到慫恿十阿哥逃到別院去養胎生子這個招數。”
畢竟郭絡羅氏隻是長在深閨的女子而已,跟了十阿哥後又一直住在宮中,她就算想保住兒子,也不會考慮出宮生子。
畢竟在她看來,“出宮”那麽難的事情,根本辦不到。
除非有人先和他們說了,可以幫助他們出宮,這兩個人才能一起使出來力氣,為了孩子而去了別院住下。
能夠讓十阿哥那麽無條件相信的人,滿京城細數過來,也隻有八阿哥一人而已。
八阿哥這樣一來,一旦成功讓十阿哥和郭絡羅氏在別院成功生子,就等於讓十阿哥和康熙帝反目成仇。
十阿哥恨極了康熙帝後,必然會死心塌地跟著八阿哥,暗中反對康熙帝,反對太子。
那麽十阿哥未來身後的蒙古勢力,連同十阿哥娘家的勢力,就能全部成為八阿哥的助力。
珞佳凝笑道:“八阿哥打的真是好算盤。”
可是算盤再好,那也得是能夠成功才行。
八阿哥謀劃這些的時候,一定是算準了康熙帝必然會“去母留子”,殺了那郭絡羅氏而留下孩子。
這樣一來,沒有了郭絡羅氏這個人後,十福晉必然和十阿哥還是一條心的,那麽蒙古郡王就會支持十阿哥,繼而支持八阿哥。
但,倘若那郭絡羅氏還活著呢
十福晉嫁過來後,看到那個庶子和生了庶子的寵妾後,還會和十阿哥繼續一條心嗎
胤禛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來一個釜底抽薪。”
八阿哥不是要“去母留子”嗎
倒不如把母親留下,孩子也留下,不讓皇上殺了郭絡羅氏。
“更何況,那郭絡羅氏也是個可憐的。”胤禛輕輕歎道:“想她一開始也沒有要鬧出那許多事情。自從她第一個兒子莫名其妙夭折之後,她才開始如此的。”
起先的郭絡羅氏,不過是個有點小性子愛耍脾氣的妾室而已,並沒有要求太多,一直都本本分分的。
可是她的兒子,出生才幾天就夭折。嘴唇青紫,屍身一看就不太正常。
那郭絡羅氏幾次哭暈過去,差點就跟著兒子一起走了。也幸虧十阿哥疼惜她,嗬護著她,這才把她又“救”了回來。
胤禛知道自己不該去同情一個妾室,畢竟在很多人家,妾室不過跟奴才一樣,都不算正兒八經的主子。
可他看到過珞佳凝和宋氏親如姐妹的樣子,也看到過宋氏身為一個妾室也同樣存有母愛的模樣……
許是年紀開始大起來的關係,也許是自家親人被珞佳凝救了多次後,他心腸開始和她一樣柔軟的緣故。
現在胤禛想問題的時候,總會從“人”本身考慮一些。
譬如那郭絡羅氏。
原本也是個規矩本分的妾室,原本懷著第一個孩子的時候,也沒有想著慫恿十阿哥做什麽過分的事情。
為什麽她現在變得如此
看上去是為了挑撥十阿哥和康熙帝的關係,更大程度上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吧。
“她固然有錯,最先錯的卻不是她。”珞佳凝道:“如果沒有八阿哥的狠戾殺嬰,這郭絡羅氏也不至於成了這般的模樣。”
說一千道一萬,如今的狀況,都是八阿哥造成的。
他害死了一個孩子,讓太子和康熙帝當時離心,又讓郭絡羅氏成為一個為了孩子而不擇手段的女子。至於十阿哥,則變成為了孩子而仿若驚弓之鳥的阿哥。
如今,八阿哥又利用一個孩子,再次把十阿哥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逼著十阿哥不得不在這種時候做出選擇。
不得不說,八阿哥好手段。
夫妻倆在車子上把這事兒輕聲捋順之後,便拿定了主意,麵對康熙帝的時候應當是怎樣的說辭。
如今見到了康熙帝,就把“不可去母留子”的想法給講了出來。
其實剛才康熙帝就隱約猜出來,老四媳婦兒可能會說“留下郭絡羅氏性命”的這種話。
畢竟四福晉一向溫和賢惠,心地善良,看不得這種打打殺殺的事兒。
可是如今乍一聽到了四福晉這麽說,正在氣頭上的康熙帝忍不住就訓了她幾句:“你也不看看那毒婦是怎麽慫恿十阿哥的。她那樣的毒婦,你居然還讓朕留她一條命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康熙帝實在是喜歡四福晉這個兒媳婦,當自己閨女似的疼著。
所以,即便是他對四福晉生氣,也沒舍得說重話,甚至語氣都並不特別嚴厲。
珞佳凝看康熙帝沒有真正的大怒發火,知道皇上並不是非要置郭絡羅氏非死不可的地步,就含笑道:“皇阿瑪還沒聽我說,為什麽讓她活著呢。”
康熙帝:“你講。”
珞佳凝:“皇阿瑪有沒有想過,以十弟的脾氣,如果您讓郭絡羅氏‘不見’了的話,十弟會怎樣對待您他恐怕是連麵子上的功夫都不願意再作出來,直接日日夜夜頂撞您,片刻都不願意與你和解,往後一年兩年甚至數十年,您和他的關係怕是都要如同死敵了。”
康熙帝不悅:“他敢!”
“他敢不敢,皇阿瑪比兒臣清楚。”珞佳凝道:“他能夠為了郭絡羅氏而偷偷帶她出宮,想必就能為了她頂撞皇阿瑪。”
胤禛適時在旁邊插了句:“他現在帶著郭絡羅氏出宮生子,本就是頂撞皇阿瑪的表現之一。皇阿瑪三思。”
康熙帝還欲再言,可他到底是講道理的,即便是在氣頭上,也不由得覺得四阿哥四福晉夫妻倆有幾分道理。
這個時候珞佳凝繼續和他言說。
“那郭絡羅氏偷偷把兒子生下來,所為很可能是個側福晉的位置。”珞佳凝道:“殺人不過是頭點地,瞬間煙消雲散的事兒,卻不會經過太多折磨。可她做的錯事,又怎能是瞬間的痛楚就能抵消的倒不如來個長期讓她痛苦的法子,也好讓她知道,與皇阿瑪對著幹是怎樣的後果,讓她知道,什麽叫帝王威勢——簡答一句話,一道聖旨,就能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康熙帝沉吟道:“你是說,她謀的是側福晉位置”
他在屋子裏踱了幾步,恍然明白過來四福晉的意思:“那朕就下一道聖旨。讓郭絡羅氏,永世為妾!不得做側福晉!”
珞佳凝這便笑了:“皇阿瑪英明。”
這個最後的處理辦法,也是她和四阿哥商議過的。夫妻倆覺得這樣可行,便讓珞佳凝在這兒皇上跟前講了出來。
康熙帝在這件事上,最生氣的就是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釁。
那就讓他感受到自己的權威就是。
而且,不得不說的是,即便郭絡羅氏想不到那個出宮生子的辦法,可是她爭寵想要個側福晉的位置,也是確實的。
這從她慫恿十阿哥去找四福晉,還想讓四福晉幫他們回宮就可以看出來——這個女子,覺得有了兒子傍身就有恃無恐起來。
此種人,不敲打一番的話,往後指不定多猖狂。
現在那郭絡羅氏雖然可以繼續替十阿哥生養孩子,卻一輩子隻能做個妾,即便是生在郭絡羅氏這樣的貴族之家,她也終身不能做側福晉。
不得不說,這算是讓郭絡羅氏痛苦折磨一輩子的一個苦楚了。
康熙帝細細思量後,龍顏大悅:“就這麽辦!”
與其讓人死,倒不如磨著人讓其痛苦中度過一生。
本來依著十阿哥對她的寵愛,隻要她不犯大錯,“側福晉”的位置簡直是唾手可得。
可現在那些都成了浮雲。往後她再得寵、生再多的孩子,也不過是頂著一個“妾室”的名頭來消磨餘生而已了。
十阿哥回宮的日子,選在了某天的半夜。
這是康熙帝的意思。
十阿哥帶著有孕的妾室偷偷離開皇宮產子,這事兒如果往大了說,甚至可以給他們定一個“欺君罔上”的罪名。
康熙帝珍惜自己的名聲,也珍惜兒子的名聲。
他不願意這個兒子被個妾室毀了,更何況,十阿哥的大婚在即,倘若這個時候傳出這種醜聞的話,消息傳到了蒙古,指不定十福晉的父親、那位郡王怎麽想。
為了各個理由,他讓四阿哥和四福晉夫妻倆提早去那個別院和十阿哥說了一聲,在選定的這天夜裏,由宮裏派出去一輛馬車,先是去四貝勒府上接了四阿哥和四福晉,再出城去別院接了十阿哥和郭絡羅氏,以及那個孩子。
駕車的人是個穿了便裝的禦林軍,乃是皇上親信,可以信任。他拿著皇上手諭,半夜行走在路上,暢通無阻。
幾個人擠在馬車裏麵。
十阿哥麵露憔悴,一句話不說,隻是閉目養神。
連日來的“逃跑”生活讓他消磨了以前的銳氣,變得精疲力盡。好在事情的結果是好的。
他想,幸虧前些天留給四福晉了一個地址。不然的話,他和孩子恐怕還得繼續過著那種縮頭縮腦的生活。
孩子的乳母是在鄉下臨時找的村婦。那村婦並不知道十阿哥的身份,這次沒有同來。
孩子由郭絡羅氏親手抱著,睡得香甜。
珞佳凝躺在胤禛的臂彎裏閉目養神。
深夜,外頭街道寂靜一片,隻能聽到馬兒踏地的嘚嘚聲和車輪碾過地麵的聲音。
這時候郭絡羅氏忽然冒出來了句:“皇上為什麽讓我們半夜進宮莫不是有什麽其他的安排吧”
十阿哥本來睡得都有些迷糊了,被她突如其來的一句給吵醒,不由擰眉:“瞎想什麽呢咱們這種狀況,就得晚上過去。白日裏又不合適。”
郭絡羅氏沒有再多說什麽。
隻是她清麗可人的麵龐上透露出心內的擔憂,秀美皺成了一團,抱著孩子的雙手扣得緊緊的,似是在害怕什麽。
珞佳凝從郭絡羅氏那沒頭沒腦的緊張兩句話裏,聽出了些許端倪。
原來,這郭絡羅氏居然怕皇上深夜讓她過去,是存了滅口的意思
珞佳凝不由嗤笑。
這郭絡羅氏也真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過是個妾室而已,對皇上來說,真是跟螻蟻一般的存在。
倘若皇上想要了她的命,壓根都不會讓她的腳步踏進京城半步,直接讓人暗中謀了就行。犯得著這樣派了車子過去接、大動幹戈的
既然皇上讓車子把人接進宮了,就沒有了要她命的意思。
珞佳凝實在懶得和這種愚蠢的人說什麽,索性挪了挪身子,往胤禛懷裏一紮,睡得香甜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停了下來。
胤禛扶了珞佳凝下車,也不管後麵那兩大一小三個人,自顧自牽了媳婦兒的手進屋回稟。
康熙帝正等在屋裏。
胤禛和珞佳凝上前向皇阿瑪請安:“人已經帶了回來,幸不辱使命!”
康熙帝一直在批閱奏折,現在手中不停,隻眼睛略掀了掀眼皮看過來:“你們倆辛苦了。趕緊去休息吧。”
這個時候十阿哥帶著郭絡羅氏和孩子進屋來。
擦肩而過的時候,十阿哥輕聲說了句:“謝謝四嫂。”
他這一路上,其實一直都沒有睡踏實,隱隱約約間一直在想著怎麽感謝四嫂。
可是一直開不了口。
現在,重新踏進皇宮,重新呼吸著這裏的熟悉空氣,他這才有了勇氣對四福晉開口,說一聲“謝謝”。
十阿哥雖然愚鈍,卻也明白,帝王震怒代表著什麽。
如果皇阿瑪一個生氣的話,直接要了他們兩大一小的人命,那也是使得的。
這就是為什麽他沒敢直接回來找皇阿瑪,而是先去求了四福晉幫忙,得了皇阿瑪同意方才回宮的原因。
有了四福晉幫忙說項,最起碼性命無憂。
珞佳凝沒想到十阿哥居然會跟她道謝,要知道郭絡羅氏這一路上擺著臭臉,她還以為這兩個人都不知道感激呢。
珞佳凝朝十阿哥微微頷首:“自家人不必客氣。十弟趕緊進去吧。”這便沒再多看那邊一眼,自顧自和胤禛出屋去了。
她剛走出屋子,就聽到了十阿哥痛哭流涕的聲音:“多謝皇阿瑪厚愛!兒子,回來了!”
珞佳凝和胤禛緩步離開,誰都沒有多說話。
剛剛走到院子門口,二人就聽到殿內傳來了郭絡羅氏痛苦的慟哭聲。
隻是那慟哭聲戛然而止,很快就消弭無蹤,像是哭泣隻人被人堵了口似的,來得快去得也很快。
珞佳凝知道,肯定是皇上剛剛讓梁九功宣讀了那一道“永世為妾”的聖旨。
郭絡羅氏沒料到會有這麽個結果,在皇上跟前失了分寸。
梁九功早有防備,自然不會讓她在深夜大哭而吵到了宮裏的貴人們,必然會堵住她的口。
珞佳凝側耳細聽著,見那哭聲沒了,正輕輕搖頭,便見前頭胤禛忽然停下來腳步,回頭望著她。
“四爺怎麽了”珞佳凝問。
胤禛笑道:“我怕那人忽然一聲嚇到了你,等你一起走。”說著就牽過了自家妻子的手,一同往母妃的寢宮行去。
永和宮裏留著他們夫妻倆的換洗衣裳。
胤禛知道今天必然要在永和宮住下,直接把官服放在了馬車上,帶著一起來了宮裏。
兩人在永和宮暫時歇息了一個晚上。
第二日天還黑著,胤禛已經起身準備上朝。天剛剛亮起來,珞佳凝便趕緊回了四貝勒府。
宮裏的貴人們見到了十阿哥後,都是一愣。
滿朝文武見到許久不見的十阿哥也都覺得頗為驚奇。
京城裏的人,哪個不是人精所有人即便覺得十阿哥的離開匪夷所思,且他的歸來也十分難以置信。卻沒有人把這個疑問說出口。
十阿哥和郭絡羅氏消失的那段時間仿佛被人遺忘了似的。大家夥兒見到了孩子,都逗一逗,讚一讚,沒人多嘴問什麽。
直到八阿哥回來的那一天。
八阿哥因為請旨去了熱河處理那邊的天花一事,前前後後耽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等到他回京的時候,十阿哥已經回宮多日,基本上孩子和妾室的事兒都已經穩妥了。
八阿哥回到宮裏後,第一時間就去阿哥所探望十阿哥,愧疚道:“這次是哥哥的錯,若不是我得了皇阿瑪的命令即刻去往熱河,也不至於你和孩子遭受這樣的罪。”
說著他歎息一聲,眸中隱隱含淚。
十阿哥一看到八哥居然為他而哭了,不由心中感動:“八哥你何須自責你要去熱河,也是皇阿瑪的主意,又不是你自己要去的。”
這時候郭絡羅氏從屋裏出來,端了一碟子果子放到院中石桌上:“給八貝勒請安。不過,我倒是聽說一句,這次熱河之行是八貝勒自己請求要去的怎麽的八貝勒又說不是呢”
宮裏人多口雜。
本來康熙帝就和旁人講過,八貝勒是自己要去熱河查看天花一事的,這事兒宮裏的貴人們自然有人知曉。
那些宮人們聽了自家主子們聊天說起後,又互相傳著這樣的話,被郭絡羅氏聽了一耳朵也不足為奇。
十阿哥倒是沒料到有這種事,不由奇道:“不會啊。八哥剛剛說了是皇阿瑪的命令,怎的又成了自己要去”
郭絡羅氏這就抿嘴不言了。
她知道,在十阿哥的心裏,最重要的就是八阿哥,其次才是其他人。在八阿哥和她之間,十阿哥肯定相信八阿哥。
畢竟那兄弟倆是一起長大的情分,已經一起度過了十幾年,她才跟著十阿哥多久比不過的。
八阿哥在回來之前,壓根沒料到郭絡羅氏居然能夠活下來。
他忙問十阿哥:“你們這一次回來可順利有沒有遇到什麽波折”他得知道郭絡羅氏是怎麽免於一死的才行。
十阿哥愣了愣:“什麽波折不波折的。”
郭絡羅氏恰好就在旁邊,接嘴道:“倒也沒什麽波折。四阿哥和四福晉兩個人都挺和善的,一路上就是不說話而已,沒旁的事情。”
八阿哥便知道,幫助十阿哥他們幾個人回宮的這事兒,是四阿哥和四福晉做的了。
不過,他不覺得四阿哥和四福晉能留下郭絡羅氏的一條命。
留下這個賤妾一命的,必然是康熙帝無疑。
如果康熙帝自己不願意留下郭絡羅氏的命的話,旁人很難勸動這個自負的帝王去改變主意。
八阿哥就拉著十阿哥到旁邊的牆角處,避開郭絡羅氏,悄聲說:“你和皇阿瑪言談之間,有沒有提起過我”
“當然沒有。”十阿哥堅定地說:“八哥之前提醒過我,孩子的嘴唇青紫恐怕有些問題。我惦記著八哥對我說的每一個字兒,生怕你被皇阿瑪責怪,斷然不會和皇阿瑪提起你的。”
八阿哥又問:“那你可知道皇阿瑪為什麽沒有嚴厲責罰你和孩子生母的嗎”
十阿哥低著頭輕輕說:“我想,他多少對於我第一個孩子的死感到愧疚,所以沒忍心責罰她吧。”
八阿哥了然。
他當初隻是給十阿哥提了一句孩子的死因可能是另有蹊蹺,旁的一個字兒都沒多說。
看來十阿哥把孩子的死歸咎於康熙帝了。
也是,當初那個情形下,最有可能去害了孩子的,其實是康熙帝。畢竟對康熙帝來說,那孩子是個汙點。
難怪之前他慫恿十阿哥“出宮避險”的時候十阿哥答應那麽快。想來也是怕皇上再暗算這第二個孩子。
八阿哥鬆了口氣,拍了拍十阿哥的肩膀,這便離開了阿哥所。
走出一段路後,有清風拂過耳邊。
八阿哥抬頭,擰眉遙望著遠處的山脈。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這件事情一連串下來居然什麽益處都沒有,反而牽連出了不少的後果,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八阿哥沉思著往乾清宮去。
他剛剛一進宮就先來了阿哥所,就是想探一探十阿哥的口風,看看之前那件事到底是個怎麽樣的情形。
現在他心裏有數後,麵對康熙帝時,心中便有了決斷。
康熙帝望著跟前麵容憔悴的八阿哥,頗為動容:“你這是連貝勒府都沒回,直接來見朕了”
八阿哥實話實說道:“兒子先去看了十弟。望皇阿瑪恕罪,兒子和十弟自小一起長大,實在擔心他的安危,所以先去看了看他。”
康熙帝很喜歡他這種兄友弟恭的態度,頷首道:“無妨。”
“兒臣知道,皇阿瑪一定會覺得十弟這次出宮避險的行為太過唐突。不過,兒臣鬥膽請皇阿瑪不要怪罪十弟。”八阿哥跪在地上,望著眼前地麵:“兒子和十弟剛剛交談過,知道他是因為第一個孩子莫名夭折所以提心吊膽,生怕孩子在宮裏出世再遇到什麽危險,這才不得已出宮去。”
康熙帝沉默不語,臉色已經嚴肅起來。
八阿哥又把熱河的事情稟了幾句。
康熙帝道:“你一路奔波想必是累極了,不如先回府休息一下,明日再來稟告。”
等八阿哥走後,康熙帝怒而拍案。
康熙帝是萬萬沒想到,十阿哥居然會把“第一個孩子夭折”的過錯推到他的頭上的。
他這個時候方才恍然大悟,為什麽十阿哥會堅持著要把孩子帶出宮去生下來。
皇宮是他的地盤,在旁人包括他的兒子看來,即便他人不在宮裏,也能呼風喚雨要了一個孩子的性命。
康熙帝站起來,在屋裏焦躁地走來走去。
其實第一個孩子是太子給害得。
偏他無法把太子的過錯一五一十說出來。
隻因那件事其實已經過去了,既然沒讓人拿住把柄,那事兒是“人為”的這個內因就不能明講。
不然的話,皇家顏麵何存大清顏麵何存
康熙帝替太子背了這個黑鍋,卻堵在心裏沒辦法“伸冤”。他氣極之下,直接轉去了乾清宮後院的屋子,對著半拘禁在這裏的太子,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太子不知道皇阿瑪忽然對他發火所為何事,隻能戰戰兢兢聽著。
康熙帝盛怒之下,也無法在這個時候對太子有個實質性的懲處。
身為帝王,卻滿肚子的怒氣沒有地方發泄出來,實在是痛苦不堪。好在康熙帝轉眸間有了主意,想到了正關在宗人府的索額圖。
索額圖一案正嚴查著,證據已然是有了,處置隻是個時間問題。
康熙帝命人把大理寺卿給叫了來,吩咐道:“那案子也是時候該了結了。”
簡短一句話,把索額圖的“死亡時間”提早了許多。
幾日後,索額圖被判車裂。即刻行刑。圍觀的人都道現場極其慘烈,活生生的人就被這樣拉扯開來,讓人看了後連月無法安睡。
珞佳凝自然是沒有去觀看刑罰的。
這種事兒她從來不沾。
現在她,因為生意太好而忙得腳不沾地。
這一日正好天氣不錯,風和日麗的,陽光灑落下來的溫暖十分舒適,正適合出行。
珞佳凝便帶了人到自己的各個鋪子裏去看一看情況。去完綢緞鋪子之後,她轉道來了酒樓,查看賬簿,瞧瞧最近又賺了多少銀子。
每當數銀子的時候,她都感受到了實實在在的快樂。這是旁的事情比不了的。
酒樓掌櫃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長相敦厚,其實人很精明。而且他很忠誠,從來不做對不起主子的事情,珞佳凝把事情交給他做,很放心。
掌櫃的把賬簿交給了四福晉,自己十分恭敬地立在旁邊,等候四福晉的隨時問話。
這時候外頭傳來了一陣喧鬧的聲音,聽著是從大堂那邊過來的。
珞佳凝正好在後院的第一間屋子裏頭,見前頭大堂著實喧囂了些,生怕再鬧出事情來,還得她這個東家來事後收場,就從後院透過窗戶朝著大堂那邊望了過去,瞧一瞧那些人過火不過火。
原來,堂中有一群喝得半醉了的年輕人,正在飲酒作詩。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詩詞,久了後酒勁兒上來了,開始誰也不服誰起來。
有人說:“花街那一條路的最前頭那一家的麗娘,最有風韻。但凡見了她的,無不讚一句宛若仙人清新脫俗。”
旁邊有人哈哈大笑:“就那麗娘也敢稱得上是仙人還清新脫俗……要我說,最大那一家的芳妹才是真的好,她那琵琶堪稱一絕,且隻賣藝不賣身,這才稱得上是‘仙’字。”
“誰知道她是真的隻賣藝麽”還有人調侃道。
先前那人便道:“當然是。聽她琵琶之音便知她心思純淨,不然為何脫穎而出成為了頭牌的。”
“你們的見識還是少了。”坐在眾人中間,那穿著藍色綢布衫的年輕男子搖著頭表示不讚同,他晃了晃酒杯:“你們也就隻知道麗娘芳妹這種水平的了,我卻要說一句,巷子最裏頭那一間合歡閣的情奴,滋味才是最佳。什麽仙不仙的,在她跟前都算是輸徹底的。”
眾人哄笑。
有個青衣書生問他:“你要我如何信你說的不過是聽人街頭巷尾談論的而已,就是個談資,你非要當真一般,說得好像是你自己真的去過似的。你既然這樣誇口說了出來,,倒是和我們說一說,那情奴是哪裏好了”
藍衫男子嗤了一聲:“你們別不信我說的。你們先前說的那兩個人,我都進過她們的房間。她們是什麽樣的性子什麽樣的貨色,我比誰都更清楚。要我說,情奴這種不矯情的反而才最好。為什麽不裝。女人若是太裝了,為免讓人惡心。直來直去的性情反而有幾分可愛。”
所有人都嚷嚷著,既然他去過這幾位頭牌姑娘的房裏,那就多說說她們有關的事情。
珞佳凝見這些男人吃了酒就開始發酒瘋,說的話都開始沒譜了,不由歎息一聲。
好在他們雖然說話衝了些,卻都是嘴巴上說說而已,沒有動手,自然也不會影響到店裏的擺設和東西,算是對店裏不會產生實質性的傷害。
珞佳凝覺得這邊不用理了,打算轉回屋裏繼續看賬冊。
他們隻要不在店裏鬧出事兒來,不打架就行。鬥鬥嘴隨他們去了。
這時候有個小夥計從後頭茶水間出來,看到四福晉來了,忙過來給她掀簾子。
小夥計也聽到了那邊的大聲談笑,說道:“這幾個人又開始了整天去那種地方,也是真不怕得病。”
掌櫃的歎息:“這幾個人啊,風流得很。特別是那一位。”他朝著那藍衫男人的方向努了努嘴:“你們都警醒著點,看他來了,就把容易摔碎的貴重東西收起來。他吃酒吃多了,又豪放,難免興之所至做出什麽來。”
珞佳凝正繼續看著賬簿,聽了他們的聊天聲,隨口問了句:“那人叫什麽”
夥計回道:“挺不常見的一個姓。是什麽來著……”
掌櫃的比他記性好,在旁邊接話回道:“姓年,好像有人叫他‘羹堯’。”
珞佳凝猛地扭頭望了過來,目光灼灼:“你說他叫什麽”
掌櫃的嚇了一跳,磕磕巴巴:“就,年、年羹堯啊。”
珞佳凝十分無語地快步走到了那個窗子邊,朝著那個藍衫大情種看了過去。
好家夥。
原來年羹堯年輕時候這麽放蕩不羈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
這種人往後居然還能成為威震四方的大將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