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解到[江戶川亂步]跟家人之間的關係後,有一個問題就不可避免了。
    “他們是不是傷害過你”福澤諭吉沉聲問道。
    他記得很清楚，[中原中也]曾經說混血巫師在他們世界中的地位並不高，因為巫師本身並不是人類,那是一種完全不同的生物。而在人類與非人類彼此敵視的大環境下，混血種們會遭遇什麽不言而喻。
    再加上[亂步]父母又不理解[亂步]，福澤諭吉甚至不敢去想他會遭遇什麽。
    “傷害”若鬆晴也倒是一片平靜,跟之前百般抗拒的模樣判若兩人，“沒人能傷害偉大的亂步大人，隻是亂步大人厭煩了跟他們待在一起而已。”
    “”
    所以果然還是被傷害了吧。
    “厭煩了跟他們待在一起”也就是說[亂步]被驅逐了，被本應保護他、愛護他、陪伴他的父母，毫不留情地驅逐了。
    福澤諭吉不自覺擰起眉毛,整個人氣勢越發淩厲。
    這樣的氣勢換成別人早就頂不住了，但若鬆晴也卻像沒有感覺到一樣,連眼睫毛都沒有顫動一下。
    “嘛,我其實很理解他們的想法，對於超出認知的東西人類總是會無比謹慎,因為害怕而驅逐是很正常選擇。”
    他撥弄著領口的小鈴鐺,清脆的“叮鈴”聲不絕於耳。
    福澤諭吉無話可說，因為害怕而驅逐確實是人之常情,但這樣的“常理”對於當事人來說未免太過殘忍。
    沉默一會兒,福澤諭吉低聲說道：“你的力量那麽強,他們從來沒有想過依靠你的力量去別的地方好好生活嗎”
    以[江戶川亂步]的力量不管去哪兒都能生活得很好,既然如此他的父母為什麽非要放棄孩子呢,他們大可以跟[亂步]一起去一個全新的地方開始全新的生活。
    福澤諭吉看得出來,[亂步]在談論起父母的時候話語表情裏隱隱藏著怨憤,所以這孩子對自己的父母並不是全然的厭惡與不在意,他們之間定然存在過真情。
    不過也正因為存在過真摯的情感,在變故發生後[亂步]才會更加難以接受吧。
    “跟我一起開始新的生活”若鬆晴也哈哈大笑出聲，仿佛福澤諭吉說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樣。
    他歪著腦袋看向福澤諭吉，碧綠眸子裏的嘲諷說不清是針對對方還是針對自己。
    “沒有我他們才能開始新的生活，畢竟我又不是他們的孩子，我是魔鬼的孩子。將魔鬼的孩子帶在身邊可不會幸福，有我在一天不幸就將永遠伴隨他們，又何來解脫。”
    福澤諭吉愣了愣，不可思議道：“他們竟然用這樣的借口驅逐你”
    魔鬼的孩子，這是何等傷人的借口，那對父母怎麽忍心說得出口
    “借口不不不，這不是借口，這就是‘事實’。”
    豎起手指左右晃了晃，若鬆晴也誇張道：“普通的混血巫師可掌握不了起死回生這種侵犯神之領域的術，也不會生而知之，從小就擁有普通人難以企及的智慧。我確實是借由普通人孕育出來的，但我這麽‘不凡’，怎麽可能真的是普通人類的孩子呢。”
    “亂步”
    福澤諭吉想阻止[江戶川亂步]，但喃喃地念叨了兩個字後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亂步]說這些話的時候情感波動格外強烈，顯然不是自己賭氣的話。他一定是親耳聽到別人這麽對他說，然後將這些話一直刻在腦子裏，以至於提起時才會帶上這麽重的情感波動。
    而會對他這麽說、又讓他如此耿耿於懷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抿了抿唇，福澤諭吉的語氣突然變得十分堅定：“你不是魔鬼的孩子，你隻是一個普通人。過人的智慧以及實力隻能證明你是個天才，跟魔鬼沒有任何關係。”
    他說得很誠懇，奈何若鬆晴也已經不想聽這些了。
    他擺擺手，幹脆打斷了福澤諭吉的話：“好了大叔，我不想聽這些。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走啦，最近一直被你們拖著我都沒有玩兒開心，在旅行結束之前，我要好好享受這個世界。”
    “等等亂步。”
    福澤諭吉匆忙將人叫住，加快語速將自己原本要說的那些話說了出來。
    其實也沒什麽長篇大論，主要是[江戶川亂步]來到這邊後一次比一次放飛自我，弄出的事情一次比一次大，福澤諭吉想勸他收斂一點而已。
    “——你的頭腦很厲害、實力也很高強，但人力有窮盡、力所不能及，我不想某一天收到你受到傷害的消息。”
    “我才不——”
    會輕易落入陷阱，也不會那麽容易受傷。而且等回到自己的世界你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嘛，那樣的話現在這些也不過是聽上去好聽的空話而已。
    若鬆晴也想這麽告訴福澤諭吉，但下一秒就被打斷了。
    “正因為沒辦法得知你的情況，所以我才會更擔心。隻要你一天不收斂那肆無忌憚的做法，關心你的人就一天沒辦法放下心來，這不是簡單兩句保證就能緩解的情緒。”
    “”
    若鬆晴也沒有說話，臉上強撐出的傲然一片片剝落，顯露出被遮掩在地下的茫然與無措。
    這是[江戶川亂步]第一次直麵這樣的情感，陌生的體驗讓他下意識想要逃跑。
    他張了張嘴，那顆聰明的大腦飛速運轉，想要找到福澤諭吉身上的破綻，從而讓自己擺脫這種難受的局麵。可不管他怎麽看，都沒辦法找到破綻。
    福澤諭吉說的這些話都是百分之百的真心，沒有半點虛假與隱瞞。
    這個發現令[江戶川亂步]更慌了，一些沒經過腦子的話脫口而出：“既然大叔你這麽擔心我的話，那你來養我好了。由你親自來監視我，確保我不會出格。”
    靜——
    這突如其來的發言確實打亂了福澤諭吉的步調，讓他情不自禁噎了一下。
    見此，若鬆晴也眼底的心虛瞬間消失，彎著的脊背都挺了起來。
    “反正你都養著一個江戶川亂步了，也不差我這一個。而且他能做到的事情我都能做到，他不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你絕對不會吃虧的。”
    “哦對了，我還能變成貓哦！隻要你養了我，那我可以隨時變成貓陪你玩，這樣你就有貓了。怎麽樣，這個提議很好吧”
    看著得意洋洋的若鬆晴也，福澤諭吉的眉心不自覺跳了跳。
    如果不討論其他，有兩個江戶川亂步作為幫手確實很劃算，可一旦考慮到其他影響因素，這件事就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美好了。
    回想起最初跟江戶川亂步相遇時的情景，福澤諭吉默默將雀躍的心按回了原地。
    有貓的誘惑力很大，但得到這隻貓貓的代價不是一般的大，再心動也要忍住。
    深吸一口氣，福澤諭吉沉聲說道：“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話我可以接納你，但你真的想要永遠留在這邊的世界嗎”
    “為什麽不，這邊的世界很好玩兒啊，還很和平，我在這邊挺開心。”
    聳聳肩，若鬆晴也反問到。
    “我要聽你發自本心的回答，亂步。”福澤諭吉不為所動，定定地注視著若鬆晴也又問了一遍。
    將雙手環抱在胸前，若鬆晴也一臉不開心地強調道：“這就是我發自內心的回答，才不是在騙人。”
    歎息一聲，福澤諭吉收回眼神不再看他。
    怎麽可能是發自內心的回答，眼底的逞強連他這個不善思考的人都看得出來，更遑論欺騙自己了。
    不過他也沒有揭穿，反而順著若鬆晴也的話說道：“那麽我可以接納你，但你必須答應我的條件，不要再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能做到嗎”
    “可以，但如果是別人找上門來可不怪我。”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若鬆晴也好似沒有反悔的餘地了，隻能硬著頭皮接下去。
    又鑒於接近福澤諭吉這件事本身並不被[江戶川亂步]厭惡，所以現在若鬆晴也臉上的表情十分糾結，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整張臉都擰巴在了一起。
    福澤諭吉沒有說話，得到他的回答後就果斷領著人往家趕去。
    他是鐵了心要把他認為已經走向歧路的[江戶川亂步]掰回來，哪怕會得罪另一隻亂步貓貓也在所不惜。
    至於為什麽這麽肯定會得罪亂步，自然是因為現在的發展跟計劃中的完全不一樣。
    沒錯，就是計劃。
    福澤諭吉實在不是一個適合開導別人的人，真要他自己上陣隻會被[江戶川亂步]忽悠住，根本不可能達成目的。
    所以今天這出戲其實是有編劇以及導演的，在編劇以及導演的各種提點、安排之下福澤諭吉才勉強將局麵變成了現在這樣。
    至於為什麽是勉強，自然是因為主角之一的[江戶川亂步]不按“劇本”走、自己瞎改“劇情”的鍋。
    狀似不經意掃了福澤諭吉一眼，若鬆晴也在心底發出一聲輕笑。
    他怎麽可能會按照別人的劇本走呢，要走劇本也是按照他的劇本來。
    想必某位名偵探此刻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吧，按照他們兩方的距離以及速度計算，說不定他們會在福澤宅門口相遇，那樣可就好玩兒了。
    兩個心思各異的人就這樣隔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一同走向了雞飛狗跳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