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緩緩從東邊升起,清晨的暖陽照在低著頭的一千名貢士考生的身上，即使是月初的冷天，考生們都顫顫巍巍地冒著冷汗。
    單單是前兩道試題，就讓考生們不敢下筆,選擇從第道試題開始。
    第道試題是一道啟發題,將上麵的意思翻譯簡明就是說：
    五年前的南境水災,死傷慘重,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背井離鄉,她們食不果腹、饑腸轆轆。朝廷派遣張姓官員攜帶糧食南下援助災民,張官員途徑陽昌府新陽縣時，發現當地災民眾多，當地官府的開倉賑災維持不了幾天,倉庫就沒糧了。張官員在探巡時意外發現，在一間糧鋪門口有一婦人在施粥，排隊領粥的災民數千上萬。張官員默默看了一會兒後，走過去對婦人說：“災民眾多，你不可能讓每個人都吃到粥的。”婦人道：“大人，您說的我明白。”張官員又問：“那你為何還一直在派粥”婦人從桶裏舀了一大勺粥放到碗裏,再遞給身前的災民，然後對張官員道：“每給這些苦命人一碗粥，就可能讓他們活下來。”婦人指著自己的粥桶,又指著身後的糧鋪：“桶裏的粥是快沒了,可隻要鋪子裏還有糧食,我就會一直熬粥，這些粥可能就是災民們的救命糧。”
    問從上麵的故事裏，得到了什麽啟發。
    這道試題裏的六個字讓姬眠眼珠流轉。
    陽昌府新陽縣……
    姬眠從原身的記憶裏尋找，果然找到了五年前水災,周南樓在季氏糧鋪分粥賑災的記憶，當時的原身以學業緊迫為由，躲在房間裏睡懶覺。
    姬眠抬眸隱晦地看了一眼坐在台梯下的太師椅上的魏辰歆，她一襲官袍，端正地坐在那裏，沉穩地監視著這一千名貢士考生。
    可卻在姬眠抬眸看魏辰歆時，魏辰歆的視線也正好落在及姬眠臉上，兩人四目對視，相視一笑。
    魏辰歆這是在給她抬身價嗎
    這道題對於姬眠來說不難，就是圍繞“珍惜生命”來答題，即使隻是流民，他們的命一樣值得重視。
    第四道題說的是北狄一到冬天，就喜歡騎著高大的駿馬快速南下偷襲，掠奪我朝北境城鎮的糧食，搶完就跑。問圍繞政治、經濟和軍事，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第五道題則是空蕩蕩的句，“士農工商”“人有六九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連個問題都沒有。
    姬眠看完所有題目，忍不住輕笑了下，她現在知道魏辰歆出的道題是什麽了。
    “五行列，請勿言笑！”有禮部監視官嗬斥道。
    姬眠看見桌角的“五”，壓住嘴角，提筆落墨，字跡工整。殿試的考卷隻糊名，不譽錄，所以必須字跡工整好看，正所謂字如其人，如果字太醜，恐怕剛看第一眼就會被閱卷官刷掉。
    從清晨到日落，都在答這五道題。
    跟姬眠一樣，所有貢士考生都是從第道試題做起，留著第一、二道試題不敢輕易下筆。
    第一二道，按理說一般是抨擊譴責女皇、奸臣，可這兩道題裏，很明顯女皇和奸臣擬指當朝長公主、攝政王魏辰歆，大部分人都不敢抨擊譴責。他們怕長公主會在考完拿著考卷一個個地去將這些抨擊譴責女皇、奸臣的人揪出來，暗中處理掉。
    今日的太陽格外耀眼溫暖，但還是有一部分身子虛弱以及精神緊張的考生遺憾終止考試，更有一部分考生裝病棄考，隻為不摻和到皇帝和長公主的恩怨裏去，保住自己的小命。
    做題速度有快有慢，在其他考生還猶豫不敢下筆時，姬眠下筆如有神，該抨擊的抨擊，該譴責的譴責，該給意見的給意見，似乎完全不知道皇帝的暗指，單純是根據題目的內容所闡述觀點。
    直到天空被晚霞渲染成暖黃一片，姬眠才停筆，仔細檢查自己的文章是否都將自己的觀點寫上去了。
    姬眠仔細檢查一遍後，滿意地點了點頭，其他考生的情況她不了解，但姬眠覺得，這個沉不住氣的皇帝，會喜歡自己的文章。
    當最後一絲光線從地平線消失時，所有考生都聽到了報時官員的呐喊：“時間到，停筆——”
    姬眠早已停筆，在報時官員喊話後，揉著手腕拿著自己的身份牌和會試錄取令排隊，跟著帶她們進來的禮部官員出宮。
    殿試不比鄉試、會試，貢士考生們隻需拿著自己的身份牌和錄取令來考試就行，其他的一切都由禮部安排。
    殿試考完後的五天，是閱卷期，按理說是先由閱卷官們看完後，挑出他們認為最好的十篇，然後再乾安殿跪讀給皇帝聽，由皇帝欽點名次。
    但因為這一次是皇帝親自出的兩道試題，他怕閱卷官裏有魏辰歆的人，便要求這次的一千分卷，都念給他聽。但因為前兩道是他出的試題，所以隻要第一道題沒有抨擊譴責女皇，他就直接揮手喊下一個。
    而魏辰歆，也一直坐在皇帝下方，表情淡淡的聽著皇帝的判定。
    試卷大多不合皇帝的意，很多試卷第一道題沒讀完就換下一章。直到有一張試卷聽得皇帝心滿意足。
    皇帝當場給了名次：“一甲！”
    讀卷官隱晦地瞥了一眼坐在下方的魏辰歆，隻見魏辰歆神情淡淡的，不急不惱火，還笑著祝賀皇帝又能擁有一位能臣。
    十日後，皇帝給了十個人一甲，等大家將糊名紙撕下來後，驚訝地發現給了十個一甲的人裏麵，除了有兩位他們不曾聽說過的名字，另外八人，都是保皇黨的人。畢竟敢大力抨擊譴責“女皇”“奸臣”的考生，幾乎都是保皇黨的子輩、孫輩。
    一大部分閱卷官和聽聞此消息的朝廷大臣臉色都不好看，對任性的皇帝不滿。
    今年的科考，選出來的，竟然大部分都是向著皇帝的，這讓他們這些跟隨長公主的人很難受。
    反倒是長公主，神情淡然，任由皇帝胡作非為，皇帝越瘋越挑釁她，她越平靜。
    月十二日，皇帝召見了初定一甲的十名考生入宮麵聖，欽點最終的一甲人。
    乾安殿，皇帝很快就決定了一甲人，兩位保皇黨的子女，周正澤和齊丙通，還有一位父母雙亡的寒門子弟季人間。
    看著跪在其他七名考生前列的名考生，皇帝很糾結。
    糾結周正澤和齊芮彤誰是狀元誰是榜眼，在他心裏，寒門出身的季人間，答的再合他心意也隻能排探花。
    看見站在小階梯下的魏辰歆，皇帝嘴角勾起，問道：“攝政王可是對這一甲人的排名有何看法”
    魏辰歆起身，麵對皇帝行禮道：“回陛下，若是讓臣選，臣實在是會很為難。”
    皇帝笑道：“哈哈哈哈，若朕非讓你選呢。”
    魏辰歆淺笑：“臣覺得這位考生，實在是要選的話，臣恐怕會選季人間為狀元，周正澤為榜眼，齊丙通為探花。”
    皇帝聞言，眼睛眯了眯，問道：“為何”
    魏辰歆回道：“臣隻是覺得季人間答的更好些罷了，當然，臣相信陛下心中已有定決。”
    皇帝眼眸暗沉，靜靜地看著魏辰歆，突然哈哈大笑：“嗬嗬嗬嗬，攝政王說的沒錯，朕早有定決，又那麽剛好，跟攝政王想的一樣……來人！令季人間為一甲狀元，周正澤為一甲榜眼，齊丙通為一甲探花，其他七人都很優秀，朕難以分辨，便按從左至右，以此為二甲前七。”
    跪在乾安殿宮裏的十名考生什麽話也沒說，直接磕頭謝恩。
    “季狀元何在”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開口道。
    姬眠應道：“小生在。”
    隻要還未授官，考生都不能自稱臣。
    皇帝從一旁小太監的托盤裏拿出一份考卷，展開笑道：“季狀元，不知是否對這第道題感覺眼熟”
    姬眠心停一瞬，低頭應道：“小生愚鈍。”
    皇帝笑眯眯：“這第道是攝政王出的考題，裏麵的婦人，是你的母親，當年你母親主動拿出糧食賑災，為官府解決了不少災民用食問題，朕十分感激。朕決定賜你黃金百兩，來感謝你母親當時的善舉。”
    姬眠跪地：“謝陛下。”
    “哈哈哈哈，不用謝，你就答應朕一個要求吧。”
    姬眠回道：“是。”
    皇帝轉著扳指，笑問道：“大魏朝自開國都有一個習慣，將公主許配給狀元，今年的狀元既然是個女子，來，抬頭看著長公主，告訴朕，你願意娶朕的長姐、大魏朝唯一的長公主嗎”
    姬眠跪在地上，凝望著站在階梯下的魏辰歆，隻見她垂下眼眸，神情平靜，叫人看不清她的真實感受。
    姬眠低頭：“回陛下，小生願意。”
    皇帝沉默一瞬，大聲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季狀元都願意了，皇姐，您願意嗎您若是不願，下次的賜婚對象，可就不一定有季狀元這般合適的人選了。”
    整個乾安殿回蕩著皇帝的笑聲。
    乾安殿除了皇帝和魏辰歆外，都低下了頭。
    皇帝真的是急了，也瘋了，長公主的婚姻，豈容他輕易指點，還是這般的態度。
    魏辰歆垂眸：“臣聽從陛下的安排。”
    皇帝眼睛一眯：“好好好！朕近來感覺身體不適，正好想看些喜慶的東西……張公公，通知天測司算個好日子，讓長公主和季狀元早日完婚。”
    太監總管張公公跪地：“是。”
    跟著所有考生一起跪地的姬眠，眼皮跳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