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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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燃晝知道它猜到了,便鬆開了捂著它雙眼的手指。
    視線不再受阻,謝灼星終於看清了麵前的場景。
    門內是一片寬闊的空地,地麵上覆蓋了一層蒼翠的草皮,暗綠色的灌木叢點綴其間,楓紅色的不知名花朵正在盛開,在烏煙瘴氣的魔域內,這片生機蓬勃的綠地儼然是一片極其罕見的淨土。
    就在這片綠地中,數道嫩黃色小身影若隱若現,定睛一看,竟是一群圓滾滾的小靈雞,謝灼星方才聽到的嬌嫩啾鳴聲,就是由此而來。
    謝灼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用爪爪勾著封燃晝的衣袖,試探地問:“狐狸叔叔,這些小雞都是送給小白的嗎”
    封燃晝見幼崽滿眼期待地望著自己,身後毛絨絨的小尾巴都快晃成了小螺旋槳,故意賣了一會兒關子,這才慢悠悠地說:“狐狸叔叔在寂城開了家養雞場,當做補給你的生辰禮。”
    封燃晝還記得幼崽把寂城聽成“雞城”的烏龍,所以在攻下寂城後,他便建了這麽個養雞場,準備給它一個驚喜,可惜遲遲沒找到機會。
    看謝灼星的神情,封燃晝就知道,這禮物很合幼崽的心意。
    謝灼星雙耳都豎了起來,再次向封燃晝確認道:“這麽大的養雞場,真的要送給小白嗎”
    封燃晝戳了戳它的腦袋:“你不要那我就把養雞場送給別的小孩。”
    謝灼星都顧不上計較他故意戳亂自己毛毛的事了,馬上脆聲應道:“要的,小白要的!”
    封燃晝彎起唇角,拿出一個木頭盒子:“那我們把小黃也放生吧。”
    謝灼星興奮地點頭,展開羽翼飛到他的肩頭上,看他打開木頭盒子,露出盒子裏一隻半死不活的小黃雞。
    發現盒子被打開的下一秒,原本死氣沉沉的“小黃”像打了雞血一樣,忽然又有了力氣,猛地爬了起來,張開翅膀,仰頭對他們發出聲嘶力竭的嘰嘰聲,聽著格外淒慘。
    謝灼星歪頭:“狐狸叔叔,小黃在說什麽呀”
    封燃晝漫不經心地回道:“大概是不想活了,求我們吃掉它吧。”
    聞言,“小黃”渾身一僵,像被掐住了嗓子,一聲也喊不出來了。
    謝灼星想了想,對著“小黃”嚴肅搖頭,極有禮貌地跟它說:“對不起,我們現在還不能吃你,因為你現在還不夠胖,我們吃不飽的。”
    小黃,也就是被封燃晝李代桃僵的薛大公子,此刻幾乎要落下淚來:“……”
    要命,這小崽子怎麽能用如此天真可愛的外表說出這麽恐怖的話來啊!
    謝灼星看到一行淚從“小黃”的眼角滑落,頓時緊張道:“狐狸叔叔,小黃好像哭了!”
    封燃晝挑眉:“它可能想家了。”
    “真可憐,”謝灼星飛到封燃晝的手背上,憐惜地用粉色爪墊拍了拍“小黃”的頭:“小黃不哭,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你看那邊——有那麽多小黃跟你玩,你一定不會孤獨的。”
    小黃悲憤不已:“……”
    龍遊戲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他薛初堯,未來的逐鹿城城主,如今竟然淪為一隻幼崽的寵物,他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這裏,他一偏頭,想著幹脆啄幼崽一口,發泄一下心中的不滿,不料下一秒,它整隻雞就被封燃晝緊緊捏在了手心裏。
    “你最好老實一點,”封燃晝對他露出了很血腥的笑:“要是你聽話,你爹還有可能贖你出去,可你要是敢搞什麽小動作——”
    他尾調壓低,未盡之語中,充滿了沒有明說的殺機。
    薛初堯被薛城主保護得太好了,何曾接觸過這樣的狠角色,被嚇得渾身一哆嗦,整隻雞馬上老實了。
    封燃晝鬆開手,隨手把他丟在地上,薛初堯扇著豆大點的翅膀狼狽摔在地上,連滾帶爬地逃了。
    封燃晝捏了捏謝灼星的耳尖:“好了,去玩吧。”
    謝灼星超級開心地應了一聲,興致勃勃地飛了下去,白色的小身影風一般穿梭在雞群之間,攆得薛大公子嘰嘰大叫,到處亂跑。
    這片草地很大,可以讓幼崽撒開腿盡情奔跑,封燃晝站在不遠處,看著幼崽在陽光下肆意地追逐玩鬧,聽著幼崽毫無陰霾的笑聲,微微有些出神。
    他想起了不見天日的鐵籠,刺穿肩胛骨的縛龍鎖,在他像謝灼星一樣大的時候,自由的奔跑,從來是一種奢侈。
    等他終於掙脫那座牢籠,逃到了陽光下,卻發現,這灼灼盛日,從來不屬於自己。
    原來,他已經在陰暗中腐爛了。
    可看著謝灼星,封燃晝忽然覺出了幾分釋然。
    他所得不到的東西,終究是在幼崽的身上得到了彌補。
    謝灼星轉頭看見狐狸叔叔看著自己,像狐獴一樣直立了起來,很熱情地揮動爪子,邀請封燃晝一起來玩。
    封燃晝覺得它這副模樣很滑稽,半點虎樣都沒有,於是很不客氣地嘲笑出聲。
    謝灼星:“……”
    有什麽好笑的,它練了好久呢。
    謝灼星四爪落地,假裝舔了幾下爪子掩飾尷尬,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謝灼星在養雞場玩了一個時辰,這才意猶未盡地跟著封燃晝離開。
    養雞場有專人打理,因此並不需要他們操心,變成小黃雞的薛大公子也被寄養在養雞場,從此過起了跟雞搶食物的苦逼生活。
    封燃晝見謝灼星頻頻往回看,便說:“不用這麽舍不得,最近我會在寂城處理一些事,可以天天帶你過來。”
    謝灼星這才收回了小腦袋,趴在封燃晝的肩上喜滋滋地說:“小白有養雞場了,晚上要跟娘親說。”
    幼崽什麽事都要跟謝挽幽分享,封燃晝已經習慣了,淡淡“嗯”了一聲,想起謝挽幽今天要去萬佛宗,不由微微眯起眼。
    也不知道謝挽幽那邊怎麽樣了。
    封燃晝正思索著,忽然耳邊咕嚕嚕地響了幾聲。
    謝灼星用爪爪摸了摸肚子,疑惑地歪頭,思索這聲音是不是從自己的肚子裏發出來的。
    “餓了”封燃晝思忖著幼崽剛剛瘋跑了這麽久,體力一定被消耗了許多:“想吃什麽”
    謝灼星灰藍色的圓眼睛轉了轉,看向街道兩旁正在叫賣的魔域小販,有一家小販似乎正在炸肉,油鍋裏發出了轟轟烈烈的滋啦聲,迅速吸引了謝灼星的注意力。
    “狐狸叔叔,你吃過那個嗎”謝灼星用爪爪指了指正在炸肉的那家小販。
    封燃晝自然是沒吃過的,他平日隻吃靈石補充力量,很少吃食物,更何況這種路邊攤。
    不過幼崽這麽一提,他也對魔域的食物起了點好奇心,抬步朝那邊走去:“沒吃過,去看看。”
    攤位旁等著不少魔修,全都眼神垂涎地望著鍋裏的炸肉,封燃晝一來,這些魔修察覺到他身上危險的氣息,全都識趣地散開了。
    就連攤主散漫的神色也微微有了變化,偷瞄過來的目光裏多了幾分警惕。
    封燃晝沒理會旁人的目光,和謝灼星一起,眯眼盯著油鍋裏的炸肉看。
    下一秒,油鍋不負所望,給了他們一個大驚喜,在一堆冒著油花的炸肉中,一顆被炸得麵皮起泡的人頭浮了上來,黑洞洞的眼眶冒著熱氣,幽幽地轉向他們。
    封燃晝:“……”
    謝灼星:“……”
    攤主見封燃晝神色發生變化,急忙用泛著晶亮油漬的大骨勺將炸人頭一撈,飛速裝盤,討好地呈
    給封燃晝:“請大人先品嚐~”
    封燃晝沒接,麵無表情道:“……你們附近有沒有賣正常食物的店”
    攤主反應了半天,看到他肩頭目瞪口呆的幼崽,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麽,指了一個方向:“哦哦,有的!就在那邊——”
    十分鍾後。
    封燃晝和謝灼星相對而坐,父子倆沉默不語地看著放在桌子正中央的一盤不知名食物。
    那是一灘黃綠交織的糊狀固體,作為原材料的食材已經分辨不清,唯有一小截裝飾用的紅色大腸表明這盤食物並不如它看上去那樣簡單。
    身旁的食客正在對他們的黃綠糊糊狼吞虎咽,仿佛這是人間不可多得的美味,這便顯得一動不動的父子二人十分格格不入。
    謝灼星蹲在桌子的一頭,對著這盤食物,眉頭緊皺,仿佛陷入了崽生遇到的第一個難關。
    但它沒有猶豫多久,因為一股十分難以言喻的味道飄了過來,謝灼星咽了咽口水,用爪爪推著盤子的邊緣,將食物推向封燃晝那邊:“狐狸叔叔,書上說要孝敬長輩,你先吃吧。”
    封燃晝用一根手指,緩緩把盤子推了回去,微笑道:“書上說要尊老愛幼,小白,你正是要長身體的時候,還是你吃吧。”
    謝灼星用爪爪抵著盤子的另一邊,胡須微顫:“這是狐狸叔叔花錢買的,當然得是狐狸叔叔吃第一口!”
    封燃晝暗自用力:“狐狸叔叔不餓,你剛剛肚子響了,我都聽到了,快吃吧。”
    父子二人僵持片刻,最後謝灼星被熏得打了個噴嚏,一個小火苗“不小心”噴了出來,恰好落在了盤子上,燒光了整盤黃綠色糊糊。
    謝灼星對著爪爪:“對不起狐狸叔叔,小白不小心把糊糊燒了。”
    封燃晝體諒道:“沒關係,你還小,控製不住火也是正常的。”
    父子倆達成共識,愉快地相攜出了酒樓。
    *
    謝挽幽走出大殿,心情並不是很愉快。
    其實也算不上不愉快……但也不能稱得上愉快。
    謝挽幽形容不上那個感覺,隻覺得使用過一次清心經後,她對人世失去了世俗的。
    沒有快樂,沒有悲傷,沒有仇恨,沒有,沒有痛苦,沒有恐懼,沒有殺意,也沒有……愛。
    正麵和負麵的情緒都消失了。
    謝挽幽在蓮池邊的亭子坐下,沉默不語地望著開滿金色蓮花的池塘,她的靈魂仿佛也從肉身裏飄了出來,以第三人稱視角無波無瀾地看著這一切。
    身穿金紅色長袍的佛子來到了她的身後,謝挽幽平靜道:“我終於明白你的世界了。”
    佛子說:“紅塵中一切愛恨嗔癡,皆是虛妄,不為心所擾,方能不被外物所擾。”
    謝挽幽想,她終於明白,為什麽清心經能幫助她更好地控製蘊含殺魂的拂霜劍了。
    隻要無愛無恨,就不會被殺魂影響。
    無愛即是神,這句話是有幾分道理的,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人修無情道,斷情絕愛。
    可謝挽幽並不想修什麽幺蛾子的無情道。
    謝挽幽想從這種狀態裏掙紮出來,可她此時卻是詭異的心如止水,想發火,卻根本調動不了情緒。
    謝挽幽閉了閉眼,問道:“有辦法解除清心經的效果嗎”
    佛子聽了這句話,眉頭微蹙:“為何要解”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謝挽幽淡淡地敘述道:“它抽幹了我的感情,它是個不講道理的強盜。”
    “它不是強盜,”佛子道:“它隻是在幫你更好地看清這個世界。”
    有一股荒謬的感覺在心口凝聚,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謝挽幽動了動唇角:“你說這些,簡直就像踩死一隻螞蟻
    ,卻說你們踩死它,是為了送螞蟻更好地往生一樣虛偽。”
    佛子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論調,神色微怔。
    謝挽幽感到心口缺失的那一塊開始隱隱發疼,她捂住胸口,半是茫然地走向金色的蓮池。
    一陣帶著清香的風吹了過來,謝挽幽望著空中飛過的一隻白鶴,心中莫名生出一個緊迫的念頭。
    她好像……忘記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