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0002: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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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你,你總算是醒了。”
    恍惚中,江舟聽到有人正在對自己說話。
    說話的那人,好像比他更早地察覺到自己已經清醒的這一事實。
    江舟眨了眨眼,聚焦起了自己模糊的視線,一個雙眼覆蓋著奇怪金屬瓶蓋的魁梧男人端坐在自己對麵,正一臉關心地“盯著”他。
    “我這是……”
    江舟的意識還停留在自己在酒吧接到“雅努斯”電話的那個瞬間,而周圍突然的場景變換令他的腦子有些宕機。
    坐在他對麵的那個“瓶蓋眼”繼續說道:
    “對不住啊,小老弟。我們之前在‘忒修斯貨運’的倉庫躲避那些公司狗的追捕,萬萬沒想到那裏還有人。是我們連累你一起被當做是義軍給抓起來了……我之後會幫你解釋,不過你也別抱太大希望。對於義軍,那幫公司狗永遠都是寧可錯殺也不肯放過的。”
    對方說這話的時候“視線”有些躲閃,表情滿是尷尬與愧疚。
    公司狗義軍這個瓶蓋眼到底在說什麽
    自己之前不還在酒吧裏嗎
    江舟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
    周圍並不是他失去意識前的那間酒吧,而是一間狹長的、滿是科技感的車廂。四壁覆蓋漆黑的啞光塗料,令人聯想到血管的電子線路蔓延在了四周,如呼吸般地發出明暗交替的血色光線。
    車廂兩側的座位上大概坐著四十多……不,應該說囚禁著大約四十多號人——絕大部分人都垂著腦袋昏睡。每個人的關節,都被卡扣狀的黑色拘束器給牢牢地固定在了原地。
    江舟這時才察覺,自己同樣被拘束住了。
    而在車廂中間的過道上,幾個外形像飛盤一樣的漆黑飛行器漂浮在半空中,正在用淡藍的光束逐個掃描著每個昏睡的囚犯。
    江舟注意到,那些飛行器既沒有螺旋翼也沒有噴氣口,就這麽違反重力規律地安靜漂浮在半空中——就仿佛是牛頓的在天之靈正在謙卑的托舉著它們。
    在他生活的年地球,絕對沒有這麽玄幻的技術。
    這是穿越了
    在學生年代有閱絡小說這個複古愛好的江舟心想,但隨即又在心中搖了搖頭。
    剛剛那個“瓶蓋眼”說的是標準的普通話,並且還提到了“忒修斯”這種有著明確曆史淵源的詞語。換句話說,自己肯定還在地球上……
    想到了另一種離譜的可能,江舟定了定神,轉頭看向那個“瓶蓋眼”問道:
    “不好意思大兄弟,我現在腦子不太清醒,能不能告訴我現在是什麽時候了哪年哪月哪日”
    “我叫黑隼-,這附近應該沒誰跟我同基因序號,你管我叫就好了。”
    說著明顯不正常的名字,自稱黑隼-的魁梧男子寬厚地笑了笑,然後才回答道:
    “今天是月日。嗯,新曆年的月日。”
    新曆是什麽
    腦海裏閃過了這個疑問,但他卻沒有這麽直接問出來——到一個新環境就立馬暴露出自己對於常識的無知,絕對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正當江舟思考應該怎樣繼續套話的時候,旁邊另一個聲音恰到好處地幫他解決了困惑。
    “我真是服了你……b,說過多少次了,安置區底層的原生人習慣用公元紀年,喂!穴居人,今年是公元年,怎麽樣現在腦子有沒有清醒一些”
    說話的是坐在黑隼-左邊的一個女人,她好像是整個車廂裏除了他們倆之外,唯一一個還清醒著的人。
    那女人大概二十歲出頭,頭發的顏色十分張揚,看起來畫一幅梵高《向日葵》所需要的顏料都能在她的頭發上找到。
    她左邊的臉頰上,有一隻散發著微微熒光的冰藍色蝴蝶,看上去有點像年輕人群體中流行的熒光刺青。但當江舟看到那蝴蝶像活物一樣揮著翅膀,沿著對方的臉頰移動到脖子的皮膚上,然後鑽進領口以下的皮膚消失以後,他能斷定那絕對不是刺青那麽單純的東西了。
    但相對於能夠在皮膚上移動的刺青,對方說的話更令他感到震驚。
    公元年,自己來到一百年以後了!
    “怎麽樣穴居人,腦子清醒一些了沒”
    那女人再次問道。
    “啊……嗯,清醒多了。”
    完全沒有,此刻江舟隻覺得腦子嗡嗡的。就好像是有人給他套上了鐵皮桶,然後用球棒狠狠地來了一下。
    先冷靜……
    連做了兩個深呼吸,江舟心想。
    如果現在真是一百年以後,那無論是那些反重力的飛行器,還是能夠在皮膚上移動的刺青就都不是什麽問題了——任何先進的技術初看都與魔法無異。
    但問題在於,自己究竟是怎麽到一百年以後的
    不必多言……隻有那個疑似是自己上傳數字人格的“雅努斯”有這個嫌疑。
    回憶起那通神秘的電話,江舟感覺有些牙酸。
    不……暫且不論它是怎麽做到的,“雅努斯”為什麽要把自己給送到一百年以後
    “喂,穴居人,你要是腦子清醒了的話,我這裏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蝴蝶紋身女人的話,再一次把江舟的意識給拉回了現實。
    “穴居人”好像是那對方對自己的稱呼,而聽那語氣,這個詞大概類似江舟那個時代對於某個膚色人種以“尼”字開頭,帶有種族主義色彩的蔑稱。
    還是先別管自己是怎麽來到一百年以後了,搞清楚當前的處境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江舟轉過視線看向那個女人:
    “什麽好消息”
    那女人有些玩味地看著江舟,然後用略帶幸災樂禍情緒的語氣道:
    “因為你挑了一個好地方過夜,現在的你被‘普路托深潛公司’給當做反抗組織‘伊卡洛斯’義軍給抓起來了。我們上禮拜剛炸了他們在諾德第七安置區的智控中心,並且還燒掉了他們區域經理的腦子。分配過來的新區域經理剛上任就放狠話說,一定要讓我們這些‘恐怖分子’付出終生難忘的代價。”
    現狀更新,自己的運氣一如既往的好,來到陌生時代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莫名其妙的背起了鍋。
    “會是怎麽樣的代價”
    內心裏罵罵咧咧的江舟,表麵不動聲色地問道。
    “問得好,‘普路托深潛’作為近幾年才加入‘奧林匹斯秩序’的超企,他們的行事風格相比於那些老前輩,會更加不在乎是否體麵。據我所知,他們至今沒有簽署《生體權益保護法案》。換句話說,在法律上,因為破壞了公司財產,他們將會擁有對於我們的生體的絕對處置權力。
    “按照他們平時的行事風格,我們這一整車的人大概都會被摘去前額葉,然後按照他們的需要,被改造成各式各樣的僵屍奴工,一直到工作到消磨殆盡的,去彌補他們財產的損失。”
    那個蝴蝶紋身女人說話的聲音裏,帶著某種拉人一起下水的快意。
    大概此刻的她隻能通過確認“還有人比自己更慘”,才能說服自己接受現實。
    奧林匹斯秩序
    聽到熟悉的名詞,江舟不由想起了自己的老東家,奧林匹斯集團——規劃了“雅努斯”項目的全球人工智能巨頭,二十一世紀六十年代最早的一批超級企業。
    也不知道這個奧林匹斯秩序,跟自己過去的老東家有沒有關係。
    “這算是什麽好消息”
    心情完全沉下來的江舟追問道。
    聽到他的話,蝴蝶紋身女人臉上那絕望而浮誇的笑意更濃了:
    “這難道還不值得慶祝嗎作為一個穴居人,你原本應該渾渾噩噩地渡過毫無意義的一生,至死都想不通究竟是誰讓你活得像陰溝老鼠才對……但如今,你卻可以以‘伊卡洛斯解放陣線’義軍的身份,無比光榮地為人類美好未來、為推翻超級企業聯盟的偉大事業而犧牲。這可為你那無知而可悲的生活,帶來了這個時代最稀缺的理想主義光輝啊,你得感恩才對。”
    沒等江舟找到合適的話頂回去,一旁的黑隼-開口了:
    “千夏櫻,你就不能稍稍收斂一下自己的刻薄嗎這小兄弟完全就是被無辜卷進來的,是我們牽連了他。還有,能不能別再用‘穴居人’這種蔑稱了為原生人類爭取應有的權力,也是‘伊卡洛斯’創建的理念之一,你為什麽變成現在這麽……”
    他的聲音不似之前同江舟說話時的那般和煦。
    “你想問我為什麽這麽刻薄”
    名為千夏櫻的女人不甘示弱,她扭過頭瞪著,像是克製不住自己激烈情緒一般地失控說道:
    “我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刻薄……也許是因為我t馬上就要被切掉額葉,在腦子裏塞進一堆婊子的記憶體,被改造成性偶供哪個變態當玩具了;也許因為我一直就是個自私自利的的王八蛋,加入‘伊卡洛斯’隻是想混口飯吃,不像你這種懷揣崇高信仰的聖徒一樣,把這種下場看作是殉道,心滿意足地接受自己的命運!”
    她越說越激動,江舟感覺倘若不是被拘束住了,此刻她一定會踩在椅子上說話。
    “一直想象自己是彌賽亞,現在能完成自我犧牲的使命都爽翻了吧,b既然你死而無憾,那能不能稍微分點善心給我把嘴給閉上幾分鍾,讓我這種庸俗的凡人,在臨死前給自己找一些不怎麽傷天害理的樂子”
    對此,黑隼-搖了搖頭,表情悲傷的回答道:
    “我從沒覺得自己會死而無憾,夏櫻。隻要一息尚存,我就絕對不會接受這是自己的命運。不能見證到‘伊卡洛斯’達成事業就死去,我隻會感到遺憾……”
    “你個沒媽玩意懂個幾把遺憾!”
    在一旁閉嘴看戲的江舟,這下是被千夏櫻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性發言給震懾到了。
    坦白來說,那個名叫千夏櫻的女人雖然發型十分朋克,但她的長相還是屬於偏可愛的那一類的。明澈而靈動的眼睛,稍稍帶點嬰兒肥的臉型,再配合那五顏六色的頭發,讓她看起來像是從動畫中走進了現實一般。不但如此,盡管她之前的發言刻薄尖酸,但她的聲音卻是蓋不住的軟糯。
    而這麽軟糯的聲音突然說出攻擊性如此強烈的發言,讓江舟一時間有些懵。
    而一旁的黑隼-並沒有太大反應,他平靜地回答道:
    “純種調整人是從生育箱裏誕生的,的確沒有生理上的母親。但這並不代表我不懂什麽是遺憾。”
    “哦你是想解釋,你媽跟你最後的歸宿一樣,都t是個用來裝你的盒子所以像你這種把自拍當全家福的人才能看得開那請你明白一點,我跟你不一樣……我有媽媽,有弟弟妹妹。我妹妹她上個月好不容易離開了底層安置區,讀上了私立的中等教育中心。如今我可能要被改造成性偶了,我的家人該怎辦你告訴我,我的家人要怎麽活下去”
    千夏櫻看著黑隼-,聲音說到最後有些哽咽,幾滴眼淚伴也隨著她的話語從臉上滾落。
    她想抬起手擦拭,但拘束裝置卻讓她連手都抬不起來。
    沒說話。
    車廂裏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千夏櫻突然低聲道歉道:
    “對不起b,我不是故意說你沒媽的,我隻是……”
    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在意,接著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你和我都沒錯……說到底都是這個世道的錯,但這世道又究竟是為什麽變成這樣呢
    “是因為奧林匹斯秩序聯合了所有超級企業,壟斷了深淵暗網的接口還是因為深淵暗網本身給人類所帶來的賜福與詛咒亦或者我們應怪罪那些開啟新紀元的深淵漫遊者,怪罪隔絕了舊網的築牆人,怪罪將舊網扭曲成深淵暗網的超人工智能雅努斯……”
    聽到“雅努斯”這個熟悉的名字,江舟不動聲色地豎起了耳朵。
    千夏櫻帶著很重的鼻音接過了話:
    “追根溯源的話,那都t要怪那個把雅努斯給釋放到互聯網裏的‘第一深潛者’……那死媽玩意叫什麽來著”
    “江舟。”
    黑隼-回答,他接著補充道:
    “不過我覺得那是曆史的必然吧……就算不是他,隻要那時的人類沒有意識到數字人格技術的危險性,那遲早也會有人把數字人格上傳到互聯網裏的。結局不過是‘第一深潛者’換了個人而已。”
    “那也改變不了那狗東西該千刀萬剮的事實,t的,在大衝擊結束以後該全人類公審的玩意居然在曆史上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千夏櫻惡狠狠地說。
    憎恨一個可能早就死在一百年前的古人,在黑隼-看來是一種不會有人抱怨的情緒發泄方式,所以他也沒多說什麽了。
    他轉過頭,看向了不遠處的那個被無辜卷進來的原生人,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和煦:
    “對了,小兄弟,都忘了問,你的名字叫什麽”
    反正不叫江舟。
    滿背都是冷汗的江舟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