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0036:秘密與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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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路上,兩人都像是跟在他們身後的僵屍保鏢一樣,一言不發。
    一直到江舟護送著這位普路托深潛的高管,走到那輛有著雙叉戟標誌的飛車旁邊時,珀爾瑟芬妮才主動開口道:
    “我在來之前有查過你的資料,出身於安置區最底層的街頭,很不容易……很高興看到你在這件事情上,最終選擇了正確的立場,這對於你來說尤為難得。”
    對於這番恭維,江舟卻是搖了搖頭。
    “要我說,你們並沒有給過我們選擇的權力。”
    雖然她一手胡蘿卜,一手大棒的把戲玩得實在精彩,但這絲毫無法掩蓋她是在用武力與人質在脅迫他們的事實。
    “你是說,我脅迫你們不去選擇自我滅亡”
    對方反問。
    “好一個‘自我滅亡’。”
    聽到這裏,江舟不由嗤笑出了聲:
    “想必在的您邏輯裏,那些死在公司鎮壓下的無辜者,也應該要怪罪他們躲不開子彈對吧”
    原本打算上車的芬妮停住了,她轉過身看向了廖漆,表情微微沉了下來。
    “我原以為你……好吧,或許是我對你抱有過高的期待了。隻是你有沒有想過,相比於公司的鎮暴行動,貧窮才是你們這裏的頭號殺手我統計過,這幾年來死於公司鎮暴的人,甚至不及一個月內死於幫派衝突人數的零頭。
    “我出身於臭名昭著的阿瓦隆安置區底層,在那裏人們為了一個磷蝦餅當街殺人,我比你更明白貧窮的危害——那是持續、永不停歇的放血豁口。即便心智指數不被汙染,貧窮也會將人緩緩變成最駭人的魔鬼。而公司入駐所帶來的那些陣痛與之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說話的時候,她的眼中激動地閃爍起了琥珀色的光。
    這麽激動幹什麽……
    江舟原本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再多作討論,但聽她這麽這麽一說,不由來了些興趣。
    “那麽問題來了,到底是誰在批發著貧窮”
    他輕聲反問道。
    根據江舟之前趁閑暇時間翻查的曆史資料,安置區底層的貧窮,乃至是安置區的建立,從源頭上都要“歸功”於奧林匹斯秩序裏的那十四家超級企業。
    是他們在“大衝擊”以後,使用那些超人工智能遺留下來的黑科技互轟,將地球七成土地破壞成不宜居住“壞土”。迫使聯合政府修建安置區,用以安置戰爭災民。而他們卻圈占了那些宜居土地,作為所謂的生態保留地。
    也是他們在戰後令聯合政府破產,將其拆解,最終在實際上控製著全球各大安置區,幾乎控製了整個人智世界。
    江舟甚至都很費解,為何人類在一百年後,在擁有著無數超時代黑科技的情況,底層民眾的生活狀態甚至都要不及自己的那個年代
    明明他們隻用從指縫裏漏出一點點東西,就足夠令底層的民眾活得像個人了。
    無論如何,如今安置區底層的苦難,皆來自於那些企業的罪惡,這一點絕不會有錯。
    即便江舟自覺自己不是一個社會責任感很重的人,但當年他研發“數字人格”技術時,也絕不是想要如今這樣灰暗的未來。
    “你說那些隻是曆史,長久地沉浸在曆史裏,是永遠無法走到未來的。而等工廠建設完成以後,貧窮也將會成為這裏的曆史。”
    芬妮恢複了先前的冷靜,她抬望著不遠處的拾荒者繼續道:
    “算了……繼續跟你磨嘴皮沒有意義,無論你覺得我們之間有著多深的仇恨。在未來,當這裏的民眾在感受到了實際的改變以後,自然會發自內心的感激我們的到來……這種情況已經驗證過無數次了。”
    “那些在過程中死去的人呢”
    江舟問道。
    “他們是曆史中不可避免的代價,也許相較於惋惜與紀念,我們應該更慶幸那些死去的人並不會說話。”
    芬妮聳了聳肩,隨即,她轉身拉開了飛車的防彈車門。
    “窮人當然不會討厭富人的施舍,就好像養殖場的雞從來不會討厭定時的飼料一樣。”
    江舟突然開口道。
    “什麽意思”
    芬妮再次轉頭看向了那個,自己在不久前還頗為欣賞的青年。
    “我的父親曾是汙水處理廠的工人,當年在汙水廠被外包給公司以後,他也曾感受過你口中的實際好處。但沒有多久,他便被那些‘好處’背後的代價給吞噬殆盡了。但即便是在今天,在伊卡洛斯重新搶回汙水廠的控製權以後,仍然有不少的工人懷念當年企業外包的時代。”
    當年廖漆的父親,為了能夠勝任那份優質工作不被淘汰而不斷更新義體,最終被義體貸所拖垮,撒手人寰。
    “在我的管理下,是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也許是之前查找廖漆的檔案,知道在他身上發生過的事情,芬妮如此回答。
    而對此,江舟卻是輕笑了一聲:
    “然後,你的行為將會被精確評估為效率低下。屆時,如若你不願意做出改變的話,將會再換上一個更合適的人來接替你的位置。正如你之前所說的——你我都不重要,唯有公司的意誌才重要。”
    也許眼前這個同樣出身於安置區底層的人能夠信任,但無論是根據江舟的經曆,還是根據廖漆的經曆,他都很難相信公司會幹人事。
    “那既然你不相信合作能夠成功,那為何還會選擇答應呢”
    沉默了數秒,對方問道。
    “之前說過了,你們並沒有給過我們選擇的權力。”
    江舟如此回答,隨即他思考一會兒,然後繼續道:
    “並且,即便最後的結果不會有變化,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能獲得不少自己需要的東西。”
    曆史總歸是螺旋上升的。
    他如此說。
    在上車前,珀爾瑟芬妮最後深深地看了江舟一眼:
    “不論怎麽說,你的預測是錯誤的,我會證明這點。”
    “我同樣希望如此。”
    江舟回答。
    …………
    如血管一般的紅色線路在飛車的底部亮起,反重力引擎無聲地運行,托舉著飛車急駛而去,很快消失在了灰色的蒼穹盡頭。
    江舟站在原地看著半空的中導航光帶許久,一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回過神來。
    布克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後。
    “不好意思,先前令你為難了。”
    他指的是先前讓廖漆當眾表態的事情。
    布克滿臉歉意。
    “這就是你相信她的原因,因為她也出身於安置區底層因為相信她的同理心”
    江舟語氣裏不帶情緒的問。
    “姑且算是……原因之一吧。”
    布克含糊其辭地回答。
    “所以你一直有事情瞞著我們。”
    江舟若有所思。
    “一些到了某個時候便會告訴你們的事情,眼下我隻能保證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為了伊卡洛斯。”
    他坦然地承認道,聲音十分誠懇。
    且堅定。
    江舟沒有繼續追問了。
    在主觀上為了什麽事情好,但客觀上反倒是在幫倒忙的事情不少……他原本可以這麽質疑布克。
    但想來,自己現在跟布克可能半斤八兩。甚至在性質上可能會更惡劣一些——畢竟他當前最需要保證的,還是自己的本體能夠安全離開塔爾塔羅斯。
    以“廖漆”的身份接受與普路托深潛的合作,倘若廖漆還活著,他真的會這麽選擇嗎
    至於秘密……每個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一些秘密。
    並且應該沒誰的秘密會比自己的大。
    “之後的組織會議上,要決定你之後的去向了。”
    將廖漆也沒有追問,布克識趣地換了一個話題。
    “對此你有什麽偏向嗎他們一致希望你能去行動組或者保衛科,畢竟你之前在‘喀戎之家’的表現實在太驚人了。”
    當然,最開始肯定是從副職開始做起的。
    布克補充到。
    而對此,江舟則是早就有了打算。
    “我想去負責萬用打印機的安全。”
    他如此道。
    布克臉上露出了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想行動組組長沈l肯定不會同意,不過這個提案最後應該是會通過的。畢竟現在對於萬用打印機安保工作,絕對是組織的重中之重。”
    他指的是未來需要用到萬用打印機,修複安置區負七層的地熱發電廠。
    “不過……”
    說到這裏,布克的語氣猶豫了起來:
    “其實你真的不需要這樣冒險。”
    在布克看來,廖漆主動提出要去看守萬用打印機,便是為了方便能夠再次接受“悖論”的試煉,以讓自己快速變強。
    而這份信任,便是令江舟感覺一陣不好意思。
    但他還是厚著臉皮道:
    “時間不在我們這邊,我需要用到一切能夠在短時間內令自己變強的手段。”
    布克聞言,深深地看了江舟一眼,然後無比鄭重地將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會盡早幫你找齊升格伊卡洛斯深度的最後配件,深度需要的打印權限也會幫你留意……這樣多少可以幫你增加一些生存率。”
    江舟同樣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你呢”
    他隨即問道:
    “前領隊留下來的那個深度改造權限,你打不打算給自己裝上……”
    江舟問這個完全是出於實用主義的參考,畢竟等自己能夠升格到序列天知道還要多久的時間,而假若布克現在使用那個深度的改造權限,則是立刻能夠增強組織的戰鬥力。
    但布克卻是搖頭:
    “那個改造權限不適合我。”
    江舟有些疑惑,他記得布克的心智指數挺高的,並且也十分穩定——最起碼現在到達深度絕對不會出現什麽問題。
    “這也算是我的秘密之一吧。”
    布克笑了笑,然後道:
    “感覺現在告訴你應該也無妨……其實我的手上有一條到深度為止的殘缺路徑。在獲得深度的改造清單之前,我大概是不會進行深度的調整改造的。”
    “那路徑的名字是什麽”
    江舟試探著詢問道。
    布克輕咳了一聲,然後壓低聲音道:
    “升格路徑珀耳修斯。”
    …………
    由反重力引擎驅使的飛車裏,珀爾瑟芬妮若有所思的看著窗外的鉛灰色的蒼穹,以及如蟻巢一般的建築,思緒不知飄到了多久之前。
    這時候,一副來電畫麵突然出現在了車窗上。
    即時量子通訊,加密頻道。
    她接通了電話。
    “芬妮女士,請問談判的情況最後……”
    電話一頭傳來了一個沉著中透露著些許焦急的男聲。
    “成功了,算是吧。”
    芬妮喃喃,聽起來不像是在告訴別人,而是在自言自語。
    “算是”
    電話另一頭傳來了困惑的聲音。
    芬妮沒有作解釋,而是繼續道:
    “那個叫做廖漆的人,不像是你描述的那樣死板,但卻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難纏……當時你從他手裏搶走權限的布置,在我看來算是畫蛇添足了。”
    “對不起,我隻是……”
    電話另一頭的男人立馬道歉道。
    芬妮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進而詢問道:
    “不過,你用這個秘密線路打電話過來,不會是就為了詢問談判的結果吧
    “鹿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