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自我實現的預言，指的是當人選擇主動去避免預言悲劇發生時，他的努力會反過來導致預言的實現。
    這在古希臘悲劇中是最為常見的母題，而觀眾們在散場後會經常產生疑問：倘若沒有那個預言，那麽這個悲劇還會發生嗎？
    過去江舟對此的看法是——這個疑問的前提就不存在。
    所有的預言都隻是一種回溯性建構，我們每天都會作出或聽到無數類似預言的東西，但隻有當所謂的預言靈驗時，我們才會記得它。
    人類的意識結構會天生為自己的遭遇尋求合理的解釋，否則我們就得直麵這個世界的混沌本質。所謂自我實現的預言，其實就跟因果報應、運勢占卜、科學理性等意識形態一樣，其實隻是人類為了彌補意識與現實之間那巨大裂隙而發明的思維工具罷了。
    畢竟在一百年前，這個世界上並沒有真正能夠看到未來的人。
    但現在，他覺得不好說了……
    且不說雅努斯疑似相隔一百年看到了廖漆之死這件事情……人智倫理監察委員會那個西比爾路徑的高層，按照白委員的說法，對方的思維是真的以波函數形式彌漫在時間線上的。
    而自己正是因為從白委員那裏得知了他做出的預言，才會選擇冒險硬闖色雷斯俱樂部調查，進而遭到算計，讓幕後黑手依托自己廣域散布的倪克斯因子，完成了一場千人規模的寄生蟲傳播……
    換而言之，讓自己得知這個預言，或許正是這場危機爆發的一部分。
    更進一步說，自己未來會發生什麽，是不是也都是全部決定好了的？
    “嘿，在問你話呢！你是不是有什麽想跟我說的？”
    白委員的話，令吉姆回過神來。
    “色雷斯俱樂部背後的人，先前疑似利用我的倪克斯因子對附近一個街區的民眾進行了一次虹橋寄生蟲的大範圍傳染……說實話，具體情況是什麽樣的我現在也懵得很，但假如說預言的原爆點就是此時此地的話，那大概率指的就是這件事情了。”
    吉姆苦澀地道。
    “嗯，也就說，你現在也感染了虹橋寄生蟲？”
    白委員的聲音很平靜。
    “應該是這樣的……也不知道這種俄爾普斯路徑對這種寄生蟲會不會抗性了。”
    吉姆答道。
    不止是吉姆，理論上此刻身在塔爾塔羅斯的江舟應該也感染了那種寄生蟲。
    江舟是有虹橋腦區的，考慮到之前端木有雪惡化的速度，假如這種寄生蟲真對自己有效果的話，那麽他很可能會在半個月內變成一個想方設法找死的瘋子。
    由於這完全是作用於大腦實體上的變異，要是時間拖久了，哪怕他不要自己這具身體，找機會掃描並上傳心智模型到賢者之城裏，到時候該瘋還得瘋。
    【赫卡忒女士，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們的合作豈不是要受影響了？】
    想到這裏，江舟下意識尋求起了冥月女神的幫助。
    哪怕不是直接的幫助，就是透露點情報也行……
    但即便是作為可控要素參與到了三人的心智組網裏，能夠清晰的洞察其他兩個自己的細微心思，這位女神卻沒有給出一丁點回應。
    就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最終，江舟也隻能自我安慰，她沒吭聲大概就是沒事。
    嗯，大概……
    而另一邊，白委員繼續問道：
    “先前因為你而受感染的人大概有多少？”
    “不清楚，但至少……上千吧。”
    此刻吉姆已經失去了對於自己散布的倪克斯因子的感應了，他隻得回憶先前在“觀想”中看到光點數量做大致估算了一下，接著道：
    “幾千也完全有可能……現在是不是應該立刻封鎖這個街區？”
    幾千名會在一個月內到處尋死的瘋子，再加上這種虹橋寄生蟲潛在的傳播可能，趁現在將他們全部控製或許才是最穩妥的選擇。
    但白委員對此的回答，卻是令吉姆感到十分意外。
    “吉姆·雷特你得明白一點，包括你在內有幾千人遭到感染的這個情報，目前隻有你我知道。”
    她壓低聲音，說了一個似乎跟吉姆先前提問無關的事情。
    似乎隱隱意識到了什麽，吉姆有些遲疑地問道：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隻要你跟我暫時不把這件事情說出去，那麽這幾千人或許就不用死……最起碼短時間內不用死。”
    白委員用平淡的語氣解釋道。
    “等一下，你是說他們會……”
    吉姆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意識到問題所在的他最終閉上了嘴。
    是了……無論是對於之後奧林匹斯聯合調查隊，還是對於諾德安置區政府來說，相較於封鎖街區控製這幾千人這樣又麻煩又有風險的方案，他們或許更願意選擇另一個更一勞永逸的解決方案。
    畢竟，類似的事情又不是沒發生過。
    隻是……
    “但您不是委員會的特派員嗎？為什麽在這件事情上，會選擇違背自身立場的決定？難道您就不害怕二類危機因為隱瞞而爆發嗎？”
    吉姆直接問道。
    對方的調整改造似乎能夠完全屏蔽吉姆的能力，因此他沒有采取任何試探，直接問出了這個關鍵問題。
    “我的理由有三點。”
    對於吉姆這番近似質問的話語，白委員的回答態度卻是很坦然。
    “第一點，起碼從目前來看，這種寄生蟲隻能通過觀看擬感傳播；這幾千感染者在進入症狀晚期之前，並不會對安置區造成很大破壞。隻是為了掐斷風險就將他們全部給無害化處理了，在我看來還是太極端了。”
    有點道理，但隻是這個理由還遠遠不夠。
    吉姆心想。
    “第二點，西比爾隻是預言了危機的原爆點在此時此地，但也並沒有明確就是你先前的行為所引發的。說到底，你先前被人利用所做出來的事情，隻是這場二類危機爆發的一種可能而已，或許真正引發危機的另有其人。而現在這個上下層對立的敏感時期突然處理掉幾千公民，必然會造成整個安置區的秩序崩壞，屆時混亂的形式反而可能方便元凶渾水摸魚。”
    是這樣的……考慮到這傳播這種寄生蟲的還是廖漆的擬感，到時候安置區政府肯定會把這個鍋扣在伊卡洛斯解放陣線上。這樣的矛盾激發到最後，地上地下之間全麵戰爭絕對難以避免。
    “那第三點呢？”
    吉姆問道。
    “至於第三點的話……”
    白委員說著笑了笑。
    “我還挺喜歡你的，所以暫時不想看到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