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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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方是一片巍峨的高山。
    而那山的盡頭似乎還是山,山一直往天邊延伸過去,不知是紫色月亮的光芒,還是深沉星空的原因,連綿的群山呈現淡淡的深紫色,並一直向天地的盡頭延展。
    巍峨高聳的山顛似乎隱藏在一片深沉的灰色霧靄之中,隻隱隱約約露出層層疊疊,無窮無盡的山嶽險峰,就仿佛是海麵掀起的波濤,仿佛無窮無盡的山巒和大地,都在海浪般起伏翻滾著,並隨著霧海的波浪,隨時都要傾覆拍打下來似的。
    有那麽一瞬間,李蟠置身在這片紫色的世界中,幾乎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心中生起一陣陣莫名的顫意,下意識想要仰倒過去。
    忽然,“嗷嗚!”得一聲狗叫讓李蟠回過神來。
    他退了一步,還是站住了腳,扭頭看到一隻大黑狗蹲在腳邊。
    這看起來是一隻黑熊犬,頭大嘴寬,有一雙烏黑的眼睛,肩高足有一米,毛發又黑又厚,尾巴上卷,結實有力,胸前亮亮的,看起來好像是脖子上掛了什麽似的。
    李蟠蹲下來,伸出手摸摸狗頭,看到從厚實頸毛間露出的銀鑰匙,逐漸回過神來。
    哦,現在大概是在做夢。
    首先肯定不是虛擬機模擬的超夢,身體實感不一樣,也沒有聽到係統嗶嗶是否快進,是否增加真實感,是否跳過廣告,是否續費會員。
    顯然也不是藥物酒精,麻痹大腦誕生的幻覺,因為他的意識,依然還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嗷嗚!”那黑熊犬又吠了一聲,呼得朝著山脊上躥去,遠看著像一團黑雲。
    如果什麽都不知道,李蟠大概會迷茫得在這片夢境中徘徊遊蕩。
    但之前被r提醒,還看到了狗脖子上的鑰匙,李蟠也知道,這現在大概就是所謂的,‘正裝守護者的試煉’了。
    現在李蟠也多少了解了一點怪物公司的尿性,而且一隻大狗可比插眼的鋼筆讓人安心多了,於是他也不再慌張,便跟隨那隻黑熊犬的引領,順著山脊往上攀爬。
    於是一人一犬,迎著群星,向著那攏照在霧靄中的,深紫色的山巒攀登。
    黑狗時不時得停下腳步來等等他,等李蟠趕到了,摸摸狗頭,再繼續躥出去領路。
    不知道這黑狗要帶他去找什麽,但這片山真的很怪。
    不知道是不是夢境中的錯覺,但李蟠仿佛覺得在登山的時候,仿佛天上的星辰也在隨著他們移動。
    在這個詭異的夢境裏,時間和空間漫長得令人難以置信,李蟠覺得自己一直在走走走,一直在走,起碼走了十幾天,沿著光禿禿的山脊攀登,卻始終走不出迷茫的灰霧,更望不到遠山的盡頭。
    還好黑狗一直陪伴著他,有時候狗真的比人更可靠,更忠誠,更值得信任。
    大概‘公司狗’在某些人耳朵裏聽著其實是個美名吧
    其實他自己也差一點被公司訓成狗的。
    畢竟這年頭家庭富裕到可以自費完成學業拿到文憑的隻有極少數頂層,絕大部分人都得申請公司的助學貸款,並且去公司開的技校和大學,以後畢業自然也是公司的社畜藍領白領。一部分較貧困的家庭連公司技校都上不起,會去把子女送去學費相對較低的軍校,雖然畢業以後都算作預備役,遇到公司戰爭會被應召入伍,生還幾率比九死一生稍微低一點,但至少軍校包吃包住,而且有機會實現階級飛躍,比如最近打了艦隊會戰,死得都沒人開船了,每年就會有一定名額下發,招募炮灰咳咳,步兵預備役升格為星艦兵。
    李蟠記得在軍校的時候,他就曾經被一群人半夜從宿舍床上拖下來打,就因為他的綜合分最高,而當時是和平年代,公司戰爭剛剛結束,大量軍人被強製退伍,當期的星艦士官名額隻有一個。甚至他差點被駭客搞死那次,大概也是他的這些好同學們在暗中下黑手,把魔偶帶到軍校內網給駭客開了後門。
    而更搞笑的是,和這些渣滓鬥智鬥勇卷了好幾年,最後筆試第一名的李蟠還是在麵試中,因為‘儀容不整’落選了。畢竟那句話怎麽說來著,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從將軍到征兵辦主任也都有兒子的,所以懂的都懂。
    好吧,星艦兵雖然‘已經躺在棺材裏了’,但至少不用參加平流層空降作戰,穿著機動兵裝扛著便攜核彈,像撲火的飛蛾一樣用肉身去撞星堡要塞不是麽。
    於是最後,李蟠忽然得就失去了認真做狗的機會和興趣了。
    扯遠了,總之很可惜,在夜之都這種地方,養寵物早已是極少部分人的特權了,畢竟東京都都十三次全滅,核戰公司戰爭不知洗地多少遍,地球的生態圈早特麽崩潰n次了,現在這麽多人好死賴活得擠在夜之都這破地方,也是因為整個地表除了少數幾個都市圈,和那些富豪的私人莊園可供生存外,絕大多數地方的生態都被嚴重汙染。
    野生動物身上都可能攜帶上個世代留下的病毒和生物武器,而所有的家庭寵物,貓貓狗狗的,都被基因生物公司壟斷了,根本不能家養繁殖,一條活狗,光是定期生物安全檢測認證,和寵物牌照都要五位數起步,一般人連自己都養不活,還想養狗呢,養蟑螂吧。
    誒你還別說,這年頭蟑螂老鼠蒼蠅還堅挺著呢,當然不是說人類的科技就真的不能滅絕這些害蟲了,主要還是沒人願意付這個錢……
    於是李蟠就借著夢裏有機會,可勁擼狗,怒搓狗頭,一邊爬山,一邊順道把這黑熊犬立正躺下打滾左手右手中槍轉圈都教會了。
    最後整的狗都嫌他煩,一溜煙往前跑,躥到霧裏不理他“嘬嘬嘬嘬”了。
    越是往前行,霧氣就愈重,到最後連遠方的山嶽,和頭頂的星空盡都看不見了,李蟠幾乎隻能依靠霧中的狗吠來確定方向。
    然後就這麽突兀得,一道黑磚砌成的圍牆出現在他的麵前,於是李蟠知道他終於抵達試煉的目的地了。
    這圍牆看起來是中式的大院老宅,一直延伸到霧氣中,也看不清到底有多高,李蟠順著圍牆和狗吠聲摸索,終於摸到了正門,那大門看起來也是某種中式的牌坊,匾額上的字跡看不清。
    黑狗蹲在門口給了李蟠一個眼色。
    “怎麽你不進去啊行吧,在這等我。”
    李蟠又怒搓了一把狗頭,就邁步走入院子。
    裏頭的霧靄稍微淡薄了一些,於是李蟠可以看見四周的格局。
    這好像是……一間道觀
    院子中庭有一座巨大的丹爐,丹爐是某種镔鐵所鑄,冰冰涼涼的,頂上卻有嫋嫋灰煙上升,連結著漫天的霧靄,甚至不由讓人生出,這無盡的灰霧,都是從丹爐中生出的錯覺來。
    李蟠繞著丹爐轉了一圈,發現西周廂房院子的門都關著,唯有正殿開著門,便走上前去。
    那正殿也是黑不溜秋的,一點光也沒有,牌匾上寫著三個古篆字,什麽什麽什麽,李蟠一個都不認得……
    而正殿的神壇上,有一尊石刻的巨大雕像。
    李蟠仔細看了一會兒才認出來。
    這似乎是一條盤起來的蛇,渾身布滿荊棘似的龍鱗,烏漆嘛黑的,也看不仔細,而蛇的頭被身子盤卷著,似乎縮在裏麵沉睡。
    這巨蟒腰身都有兩米寬,雕刻得栩栩如生,要不是李蟠認出這深紫色的,大概就是用的外頭開采的山石,差點都以為真是一條巨蟒盤在殿中了。
    而在祭壇前的石頭神龕上,沒有香爐貢品,隻放著一個石匣,李蟠注意到這石匣是抽拉式的,似乎裏頭放著什麽東西,便伸手把石匣抬起來,吃力得打開,看到匣中放著一卷黑色的竹簡。
    這黑簡上摸起來似乎也有刻字,李蟠實在看不清,於是拿著竹簡走到殿外,舉起來和牌匾上的古文對比。
    還是不認得,不過竹簡上是四個字,而且打開可以看到裏頭還密密麻麻的,每一條竹簡都寫的滿滿的。
    正當李蟠有些猶豫,不知這試煉下一步該做什麽,猶豫著要不要去門口問問那條狗。
    也就在此時,門口的狗子“嗷嗷嗷嗷!”得狂吠起來!分明是向他示警!
    同一時間,李蟠的餘光中,好像瞥見正殿裏什麽東西動了起來。
    然後他聽到聲音了,哢吧哢吧,哢吧哢吧,好像山崩時,岩石磨蹭磕碰著,撞擊在一起的巨響。
    那還能是什麽,李蟠僵著脖子,緩緩側過頭,便看見神殿裏,那條巨蟒真的活了過來,在陰影中抬起了頭……等等,好像是人頭!
    “臥槽!”
    李蟠拔腿就跑,一溜煙衝出神殿,狗子看他出來了,“嗷嗷嗷!”叫著拔腿就往外山下衝。
    李蟠就全力跟著狗子跑,不知道是太緊張還是太恐懼,他甚至覺得腳都軟了,腳下的大地好像蹦蹦床似得起伏著不能著力,一路上給顛得又翻又滾,摔了好幾個跟頭,還好沒崴腳,爬起來追著狗吠的方向繼續跑!
    一路跑一路跑,然後天忽然亮了。
    是的,天亮了,光明從頭頂灑下來,驅散了籠罩天地的霧靄。
    李蟠不由抬頭望去,然後看見狂風大霧之中,分明顯露出兩個碩大無比的金色太陽,金燦燦的光球,正疾速從遙遠的星空墜落下來!
    一時之間,狗子“嗷——嗷嗷嗷嗷!”的狂吠聲都好像被這狂風驅逐遠去,遠遠得從李蟠的感知中消逝。
    而李蟠從脖子往下全身都癱軟了,再也跑不動了,直接跪伏在地上,死死抱住地上凸起的岩塊。
    因為不是錯覺,在他的身邊,在他的腳下,那遙遠的山嶽,真的波濤浩瀚的海麵一樣翻滾起來,地動山搖,山崩地裂。滿天濃霧都被躍動的山巒所掀起的狂風卷走,大地如海嘯一般,拔地而起!山巒導致!星河倒掛!將星空都遮蔽!將銀河都掩蓋!
    在李蟠的視界裏,那無窮無盡的山嶽倒卷起來,猶如蛇形,在星河中漫遊,奔向虛無的,無盡的,深空的漩渦。
    在這狂亂壯絕的景象中,李蟠不禁流下血淚,他仿佛能聽到頭顱裏,喀拉喀拉血管崩裂的聲音,能感到溫熱的液體從他的眼耳口鼻裏溢出來。
    但他沒有眨眼,因為他真的看到了。
    是蛇。
    巨大得難以形容的蛇。
    那兩個金燦燦的太陽,就是蛇的瞳。
    它卷起身來,從黑暗中探出頭來,看著李蟠。
    李蟠也認出了它的臉。
    那就是他的臉。
    ……
    李蟠猛得睜開眼,感到心髒在胸腔裏咚咚狂跳。
    他一抬眼,又看到自己的臉,好像夢中蛇身的怪物一般,在不遠處盯著自己,險些嚇得驚叫出聲。以至於他瞪著眼幾乎忘了呼吸,足足十秒才憋得反應過來。
    那隻是浴室鏡子裏的倒影罷了。
    此刻他正坐在自己那間一室一廳一衛的小公寓裏,鏡子上的計時閃爍著,顯示現在是淩晨兩點。
    雖然在夢中,他好像在那山,不,在那蛇背上攀爬了數日,但其實他第一天下班回到公寓,其實也就才睡了一個小時罷了。
    “……瑪德這怪夢……”
    李蟠嗓音都嘶啞了,擦了一把汗,突然感覺不對。
    然後他看到手裏抓著那卷竹簡。
    “臥特發……”
    李蟠哆嗦著爬到窗口,小心翼翼往外看了一眼,隻看到肮髒擁擠的貧民區筒子樓,沒看到那條巨大的蛇才略微鬆了口氣。
    一時間他都不知道哪種真相更恐怖,
    是他剛才真的到了異世界,從一條人頭巨蟒身上偷了卷竹簡。
    還是有人深更半夜潛入他公寓,把一卷竹簡塞到他手上……
    李蟠趕緊爬起來洗了個澡,他身上倒是沒有什麽外傷,也沒有像夢中那樣爆血管,新買的義體也都還好好的,似乎和那古怪夢境唯一的聯係點,就是這竹簡了。
    “刑天,把一個小時前的公寓錄像調出來。還有我睡眠狀態,生理體征。”
    不過李蟠也不敢怠慢,趕緊做了個全身檢測,還好從監控上看他還算正常,就是回來後,往沙發上一坐就開始睡覺,也沒有什麽駭客了忍者了潛入公寓,甚至連下班的時候,手上給那女吸血鬼啃的牙印都還在。
    可是有個小問題。
    無論錄像裏,還是鏡子裏,都沒有那卷竹簡。
    明明李蟠自己用肉眼可以看得到,可以摸得著,在鏡子裏,在錄像裏,在係統裏,卻什麽也沒有,什麽也觀測不到!
    鏡子裏的人,就對著手裏的空氣反複抬頭確認,整得他好像瘋子似的在演戲呢。
    不是光學隱形,不是迷彩。
    真的是,隻存在於夢中之物。
    “瑪德,怪物……”
    李蟠也看不明白,想不清楚,暫時隻好把這怪夢和怪物,都暫且歸結於‘正裝的試煉’了。
    皺眉瞪著手裏的竹簡,他直覺得覺著這‘正裝的試煉’似乎還沒完。
    不過既然‘回到’的現實世界了,李蟠便把竹簡上的古代字跡,一個個臨摹了,用網絡檢索出來。
    然後看著翻譯後的結果,李蟠無語了,一時懷疑是有人在搞他,一時又陷入深刻的自我懷疑,甚至想主動申請做個精神鑒定,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瘋了。
    這瑪了個蛋的居然是《九陰真經》你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