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水仙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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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冰卿寄住在教坊,並不是教坊歌女,之所以也做應酬,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不過,她的特殊身份,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所以她在離開的時候,也隻和這幾個人進行了交涉。
“你的任務到此為止,所有的事情我們都會處理”。魔神院設在這裏的負責人秘密接見了她。
“你的東西我們也整理好了,開船之前會給你送過去,不過,你身邊的人都得留下,他們還有他們的任務”。
“一個也不能帶走嗎”她顯得十分遺憾,這些人跟了她這麽多年,已經和她的家人沒什麽區別了。一旦分離,心裏十分舍不得。
但,這就是生活中殘酷的一麵:當你開啟一段新的旅程的時候,就必須結束原來那段旅程。這不是從前的延續,而是突然改變。
“不能”!
雖然早已料到了結果,這句話從他的嘴裏說出來的時候,還是讓她淚流滿麵。
“你也不必和他們道別,我會通知他們”,他說話的聲音,一直十分冰冷,胡冰卿有時候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沒有感情。
“我父親……”,
“你父親已不在大都,如果有必要,他會找到你”。
胡冰卿見到巴牛的時候,悲哀的感情再也壓抑不住,撲到他的懷裏放聲痛哭。經過巴牛的撫慰之後,才漸漸平複下來。
“你先去石魚城裏的家人巷的鄰家客店等我”,巴牛不打算讓她和自己去廣海,現在,她對他的意義已完全不同。
“那你回去怎麽交代呢”這是她第一次如此關心一個父母之外的人,他在她心中的意義,也已經發生了變化。
“男人有時候很好騙的”,他笑著用手幫她拭去淚痕,微笑著說道:“你隻要去那裏等我就可以了”。
他們一起走出這片樹林,在人煙稠密的地方雇了輛馬車。看著她上了車,並一再叮囑車把式,確定不會出差錯之後,巴牛才坐著另外一輛馬車,來到廣海的水仙閣。
濟北王他們早已等得不耐煩了,見他換了一身衣服,身邊又沒有胡冰卿,便知道發生了什麽,禁不住一個個的上前打趣兒,――很顯然,這裏的很多人都吃過他吃的虧。
沒有人問他過程,因為看到結果,他們就猜到了過程,這讓巴牛鬆了口氣,他還怕自己編織的謊言不夠嚴密,沒想到根本就沒有用到。
這水仙閣雖然以閣命名,但規格上卻遠遠超過了閣的定義,幾十個人圍坐起來,仍然十分寬敞。濟北王又請來了大都最有名兒的戲班榮盛堂前來助興,笙歌管弦在山水之間響起,別是一種韻味。
“九姑娘可來了麽”興到濃時,濟北王楚天遙吩咐人把戲班頭兒叫到跟前,含笑問道。
“王爺吩咐下的,她如何敢不來”領班兒陪著笑臉回道。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他哈哈大笑起來:“既然來了,就讓她過來吧”。
領班兒答應一聲,又低聲問道:“不知王爺要聽哪一出呢我好讓她扮上”。
楚天遙想了想,說道:“也不必哪一出了,就讓她清唱幾曲吧”。
領班兒下去之後,不大的功夫,那位和胡冰卿齊名的九姑娘就來到了眾人麵前,向王爺施了禮之後,便輕壓檀板,慢啟朱唇,清聲唱道:
梧桐孤影,西子倦西樓。回廊上,雲天裏,掛簾勾,理清愁。天上人間有,一千個,兩千個,錯錯錯,錯過了,不回頭。酒盡缸傾,沉醉中沉痛,夜冷心幽。會回心轉意,向夢裏來遊,鎖住金甌,與銀甌。
尾聲之柱,望夫石,藍橋驛,把人留。鳳尾碎,甘澤夢,鸞鳳儔,木蘭舟。是癡心妄想,愛與恨,竟成仇。
書萬裏,家萬裏,又金秋。看看陽光落寞,人落魄,灌木悠悠。與誰爭片刻,留轉手光陰,無欲無求。
唱完了,向眾人施禮,靜聽他們的點評。
“這首《六州歌頭》,不知是何人所作,最近可是成了名曲,教坊之中,傳唱殆遍。不過,今日九姑娘唱出來,更勝一籌”!王林高聲讚歎,引得眾人隨聲附和。
“《六州歌頭》雖好,還有一首《鶯啼序》最近也流行得很,不知九姑娘會不會唱”賓客馬榮見濟北王興致正高,就想著把這高度再翻一翻。
“哪裏有什麽會與不會的隻要大人們喜歡,小女子學著唱就是了”。
見她回答的巧妙,眾人更是高興,濟北王也笑了起來:“人人都長了一樣兒的嘴,偏偏你這麽會說話!這可是上天的不公了,――既生了這樣兒一個身子,又生了這樣兒一個嗓子,還生了這樣兒一張嘴,那相貌反而成了末事,豈不是讓天下女子汗顏”
眾人又是一陣讚歎。喧嘩之後,九姑娘重打檀板,再度唱道:
溪流自由婉轉,撒陽光晴曉。樹林裏,雨露生煙,喚伴呼侶啼鳥。百年葉,都積小徑,仿佛夜半神仙道。撫棋盤,經緯分明,爛柯成抱。
赤誠千重,水向世界,僅歌餘樹杪。雙桃樹,饑飽人生,仰天雲矮山峭。就村莊,頻聞狗吠,少人跡,煙清雲繞。碧桃花,一落一開,世人皆老。
千杯為醉,舉目無親,人哭又人笑。陣陣是,徹心的痛,默默無言,漠漠無語,落寞年少。專心草木,精工詩畫,佳節唯有晨和夜,負清風,有百年之好。人醉知己,別說尾生難期,別說金薇路峭。
於時已困,外不多知,向此中更好。細思量,人貧易過,善惡都輕,自律成風,不須人教。鄰村娶婦,別家嫁女,風華絕代煙塵耀,有人來,還有人沒到。一悲一喜之間,兩個人少,兩個人老。
這就是那曲《鶯啼序》,眾人聽了之後,不禁感歎,評點一回,讚頌一回,深為那作者的才華所感動。
這場酒喝到月上柳梢兒,才勉強散了,大家約好,明天長亭再會,才各自搖搖晃晃的爬上馬車回家。
巴牛十分擅飲,不說千杯不醉,這樣兒的酒會,還是醉不倒他的。他把王林送回家之後,就坐著馬車向石魚城而來。
“閃開!閃開”!他正閉目沉思,忽然車夫高聲喝斥,似乎是什麽人在前麵擋了他們的道。那個人好像並沒有躲開,車夫隻好勒住馬,下去和他交涉。
“你怎麽回事兒大半夜不睡覺,出來晃蕩什麽這要是撞上了你,算你的還是算我的”!他怒氣衝天的叫喊,就差沒和他動手了。
“你先回去吧”!巴牛下車之後,看到眼前這個穿著普通,戴著鬥笠的人,不禁一愣,隨即取出幾個銅幣放到車夫手裏,打發他回去:“接下來的路,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還有二三裏路呢……”,
“不妨”,巴牛向他擺了擺手,看著他調轉馬頭,揚鞭而去,才轉過身來,麵對這個自己一直想見,卻始終沒有見到的人。但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麽激動人心,兩個人都顯得十分冷漠,沉默了好長時間,他才顫聲問道:“你、來了”。
“來了”。他的回答也很簡短。
“那麽,一切都是不可改變的了”
“一切已不可改變”。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你什麽時候走”這一次,是他在發問了。
“明天”。
“明天中午”。
“你要晚上開船嗎”
“是的,晚上開船”。
那個人低下頭,似乎在想什麽事情,但隔著鬥笠,根本無法看到他的表情,過了好久,他才再次抬起頭,隻不過這次他卻沒有說話,默默的向他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半個月之後我們到家”,巴牛忽然對著他的背影高聲說道,他多麽希望他轉過身來,和他一起回去,或者摘下鬥笠,和他擁抱,但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他隻是頓了一下,就快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