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諾萬的視野被白色光亮覆蓋了。
    他焦躁地出爪撕扯身前空氣，奮力抵抗像是有生命似的光源鑽入他的思維。
    “滾開啊！林登，你做了什麽！？”
    “埃諾萬，你累嗎？”
    溫柔的女子話語，讓埃諾萬的動作忽然停頓了下來。
    “好久不見了，感覺你變了很多，老了很多啊！”
    蒼老精瘦的手掌攀上臉龐，他這才發現，不知道從何時起，自己又變回了那副老者的形象。
    但，
    這都不重要了。
    埃諾萬的淚水奪眶而出，他渾身劇烈顫抖著，抬起手來，像是要去試探，卻又害怕看到的一切隻是夢境，碰到就會散去。
    啞然許久，他才自語似的憋出一句話
    “但你還是那麽年輕……”
    就像，
    “和你離開我時那樣。”
    女人微笑著點頭
    “是啊，和現在的你比，確實是更年輕了。
    但是埃諾萬，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我了，就算年輕又如何呢，我也不能陪”
    “為什麽！？為什麽不能？！”
    埃諾萬大吼著打斷她。
    “你很清楚，我的靈魂早就不再純淨了。”
    她的聲音中有些許傷痛。
    “不可能！不可能！！！”
    埃諾萬大喊著追奔過去去，卻被一道黑色霧體阻攔，整個人倒飛而出，重新跌回原來的位置。
    “啊！”
    他痛苦地捂住腦袋，頭顱痛得幾乎昏厥，但是，對美麗女子的懷念，讓埃諾萬再次堅定地站起來，一次次重複著撲上與彈開。
    “你看到了吧，我們啊……”
    女子淒然一笑，
    “早就無法再相見了。”
    “無法再……相見？哈！林登，你給我出來！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是你搞得把戲！”
    他憤怒地四處找尋，試圖找到那個讓他陷入混亂的男人。
    該死的家夥，一直在笑，難道他不知道這樣會讓人作嘔嗎？
    “你竟敢玩弄我！竟敢褻瀆我心中的美好！等著吧，等我找到你，你一定會死的，我發誓！”
    女子輕輕呼喚道
    “埃諾萬。”
    “林登！快出來！不要……”
    “埃諾萬！”
    埃諾萬一怔，她看到了女子的姣好麵容上，滑下了幾顆璀璨銀珠。
    但她還在微笑，滿懷期待地看著自己。
    “可以，好好聽聽我說話嗎？
    我等這一天……太長時間了。”
    女子低沉沙啞的嗓音飄入耳畔，仿佛來自於遙遠的地方。
    “我愛你埃諾萬，無論過去多久，我的心意也不會變。”
    她的眼中帶著無限眷戀，卻又隱約有些悲哀，
    “即便，你做出了那些選擇。”
    “不，不是的，我做了什麽選擇？我從來都是為了你，為了孩子啊！”
    埃諾萬猛地搖頭，
    “求求你，薩麗，不要放棄。我、肯定能喚醒你的。”
    女子的眸子中劃過一絲驚訝，旋即，又黯淡下來
    “埃諾萬，你我看到你的努力了。
    可惜，
    那種事情有什麽意義呢？”
    “聽我說，薩麗，我已經找到辦法了！你相信我，再給我一段時間，我一定能把你救回來的！”
    “我不想變成怪物。”
    “怎麽會？薩麗，實驗就快成功了，你會以完美的姿態回來，絕對不是……”
    “對我而言，借用別人的身體活下去，那就是怪物。”
    薩麗輕描淡寫地打斷道，隨後，她與埃諾萬同時陷入沉默。
    這對攜手走過大半輩子的老夫婦，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埃諾萬，我已經決定了，放棄吧，讓我沉睡吧！
    我想，就讓我永遠塵封下去吧。”
    “為什麽？”
    埃諾萬失望地問，
    “你真的決定拋棄我嗎？”
    “是的。”
    “可是，我舍不得你啊！
    你難道不知道嗎？卡皮奧、守夜人，我真的不在乎，從一開始，我都全是為了你啊！”
    “我知道，隻是……”
    女子深吸一口氣，眼角的餘光瞥向窗外，那裏有一輛黑色汽車正在急速行駛。
    “隻是，不希望你被毀掉啊埃諾萬。”
    埃諾萬愣了半晌，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己，半是大笑，半是哭泣地喊道
    “我還有什麽可毀掉的？薩麗，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啊！”
    “埃諾萬！那又怎麽樣呢？”
    薩麗急切地說道，
    “至少，你不能再繼續錯下去了。為了我，讓那麽多人死去，這還是你嗎？你真的能接受嗎！”
    “我接受……”
    “我不接受！”
    薩麗痛苦地抱頭蹲下，放聲哭泣，
    “結束吧，我親愛的埃諾萬，你已經做的夠多了啊！
    你知道嗎？你把我帶在身邊，即使我不能出來，你平時做什麽，我都了然於心。
    那些可憐的孩子們，那個卡皮奧用花言巧語騙來他們當實驗品，這到底算什麽性質，你難道不清楚嗎？
    你一直，在給自己找借口，說服自己。”
    埃諾萬想不出什麽樣的話語，可以安慰薩麗，隻能任由她繼續哭泣。
    “埃諾萬，每次看到那些孩子們最後的慘劇，我都會想到我們的孩子。如果我們的寶貝女兒還活著，她現在一定有了一個美滿的家庭吧？
    我會為這個家庭烹飪晚餐，消除家人們一天的疲憊。而你可以靠在火爐邊，看著每日的晚報，等待開飯。也許，我們還會圍在一起，為剛出生的外孫取名……
    埃諾萬，這樣的畫麵，我想了幾十年。”
    “對不起，我……”
    “不用道歉，我真的沒有責怪你啊！”
    薩麗抬起頭，淒然一笑，
    “但如果女兒看到她崇敬的父親，參與了殘害她的同齡人，會怎麽想呢？
    埃諾萬，你要道歉的人太多了，又何必在乎我呢？”
    埃諾萬沉默良久，最終，歎息道
    “好吧，薩麗，你說得對。”
    薩麗緩緩起身
    “倒是我，真的要謝謝你。
    我的愛人，埃諾萬，你終於可以讓我安心離開了。”
    “可我舍不得，我真的很愛你，薩麗”
    “所以，你放心，死後我會奔入主上的世界。
    等我見到我們的女兒，我會照顧好她的。”
    “”
    埃諾萬怔怔地望著女子。
    “為了她，你也要好好完成最後的工作呢！”
    “是啊……”
    “所以，再見吧，我們未來還會再相見，一定的。”
    薩麗輕聲說著，身形漸漸虛化。
    “不、不要啊，薩麗！”
    埃諾萬急忙衝過去，想要抓住她，卻依然被黑霧阻攔在外。
    “你不要走！薩麗！”
    女子嘴角勾起笑意，轉瞬即逝，埃諾萬感覺渾身都冷冰冰的。
    “回見，埃諾萬。”
    “不要走……”
    這個外表粗獷的老男人，跪坐在黑霧之上，梗咽著再說不出別的語句。
    回見，薩麗。
    一定的。
    ……
    林登維持著夢醒，引導埃諾萬恢複理智。
    現階段的夢醒，還做不到讓被使用者的記憶，按照自己的要求變化。
    但它卻可以讓埃諾萬看到，他真正想看的。
    嗯？
    要清醒了？
    林登撤開幾步，隨時準備施展噩夢。
    一旦埃諾萬繼續呈現暴躁姿態，那就趁著他的虛弱期一擊斃命。
    “林登……”
    埃諾萬睜開了迷蒙的雙眼，帶著淚光，顫聲問道，
    “告訴我，那就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