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溪沒有冒然離開星屋。
    她打開房門,幾步從樓梯上到露台，沿著視野極佳的圓形玻璃牆朝外查看。
    因為星屋固定的空間是在樓頂餐廳的廚房裏，而這家是景觀餐廳,所以廚房正好在頂樓的最中央，星屋也就等同於矗立在頂樓中心位置，站在露台上不僅能度把整個城市盡收眼底,也能完整查看到頂樓的每個角落。
    外麵的春雨暫時停了,但半空有層層雨雲隔著,依舊看不到星星,玻璃外的頂樓到處都是頹敗的建築殘骸,幾扇用來隔斷的牆塌的隻剩下三分之一。
    她仔細查看每一堵斷牆，都沒有看到人影,她原本還以為是沈秋想要兌現願望所以上來找她。
    尤溪轉身,從樓梯下到模擬公寓,正要回房間的時候,外麵再次響起了劈啪聲，這次她聽清楚了聲音的方位，重新踏上露台,直接走向聲音的來源處。
    距離星屋數米之外建築邊緣處,在一堵斷牆的牆角陰影裏，有一個纖細的綠色物體正在努力抖動著。
    片刻後，抖動的綠色物體朝著牆角的磚石上噴射出諸多尖銳堅硬的短刺，那些刺前後集中磚石，發布劈劈啪啪的細微聲，正是她剛剛聽到的聲音。
    尤溪擰眉看著那個綠色的東西,它發射完刺之後,似乎元氣大傷,一下子委頓下去，趴在陰影裏一動不動，難怪剛才她沒有注意到它。
    尤溪在睡衣外麵裹了件長款的厚毛衣，在玄關換了鞋，走出星屋。
    幾乎在她從星屋出來的一刹那，原本委頓在斷牆邊的綠色東西立刻直了起來，它努力在原地扭來扭去，片刻之後，將原本紮在沙石堆裏的土黃色經絡拔了出來，然後朝著她的方向飛奔而來。
    尤溪:……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株會走路的植物，那些土黃色的經絡應該是它的根須，大約因為外麵的植物根係的集體變異，它的根莖也發生了變化，隻是變化的方向和其他植物稍有不同。
    其他根係為了紮入生物汲取養分，都變得極其纖細銳利，而它的根須下方卻形成了扁平狀，似乎……是為了走路！
    那株小小纖細植物就這樣飛快邁動它的根須，一路靈活的從各種亂七八糟的建築殘骸上躍起、跳下，最後來到她麵前。
    這是一株隻有十厘米左右高的灌木苗株，莖沒有分支，頂部是一個小小的青澀花骨朵，長了零星幾個葉片，光禿禿都沒有刺，看著有點磕磣。
    它見她沒動，直接跳到了她的鞋子上，彎下莖葉在她腳踝上擦來蹭去。
    尤溪:……
    好吧，她已經認出來了，這是昨天她隨意催生的變異玫瑰苗，雖然不知道它遭遇了什麽才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但很明顯，它做到了她選擇變異植物作為戰鬥夥伴的首要條件:脫開泥土。
    相比對方的熱切模樣，尤溪有些嫌惡的看著自己被蹭黑的白色球鞋，伸手把它拎到一旁，取出一瓶水對著變異玫瑰苗衝了一遍。
    對方似乎也很愛幹淨，發現幹淨的水勻速流下，忙挺起根莖，抖動花骨朵和葉片，讓水把自己上上下下衝刷了一遍。
    尤溪凝神進行植物溝通，感受到變異玫瑰苗愉悅的情緒，她收起水瓶，彎腰朝小苗伸出手，對方噗通一下就跳上她的掌心，幾條根須在她掌心站穩，幾條根須蜿蜒伸展纏繞住她的手腕，把自己穩穩的固定在她身上，然後繼續在她掌心擦來蹭去。
    尤溪:……
    這是……狗嗎
    不過對方都一路爬上二十五層找上門了，她還能怎麽樣，養著唄。
    “這麽厲害，怎麽找到我的”
    變異玫瑰苗:扭扭蹭蹭扭扭蹭蹭。
    尤溪懂了，對方因為接收過她的植物異能，所以記住了她的氣息。不過她的氣息在大樓頂部就中斷了，星屋是另一個空間，她一走進星屋，氣息就消失了。
    它為了引她出來，才故意發射玫瑰刺，引起她的注意。
    變異玫瑰苗:扭蹭扭蹭扭蹭……
    尤溪看著掌心的綠苗，慢慢擰起了眉心，如果她沒感應錯誤的話，對方這麽著急想找到她，是來示警的！
    她繼續專注感應綠苗傳遞來的訊息:摧毀……生長……大樓……全部……毀掉……
    尤溪站起身，快步走到建築邊緣處，夜色之中，植物的生長比昨天慢了一些，但依然沒有停止。
    纖細的根莖逐漸粗壯，枝幹如展開的巨大傘麵，戳破了附近的樓體外牆，一些大樓牆體上，藤蔓猶如食人蟒蛇般的遊走，然後一點點絞緊……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她所在的這棟樓。
    那些攀爬的藤蔓裏，有個別延伸較長的已經不知不覺蔓延到了十樓，整棟樓已經有一小半完全變成了綠色，就像是給外牆穿上了一件綠色的外衣。
    她聽見建築牆麵不堪壓力而發出的細微碎裂聲，遠處，不知道是哪裏的建築，傳來崩塌的巨響。
    在植物的絞力之下，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大樓率先崩碎倒下了。
    尤溪擰起眉，如果這種情況繼續下去的話，那些躲避在這座城市大樓高層裏的幸存者將全軍覆沒。
    她閉上眼，開始感應腳下大樓上的植物。
    生長和“養分”的需求依舊非常強烈，但比昨天緩和了不少，她集中注意力，把植物異能全部投放在這棟大樓之上。
    片刻之後，樓體外的藤蔓終於開始動了，頗有些不情願的放鬆了絞緊建築的力道，也不再無視牆壁和承重柱的亂鑽亂絞，而是把更多的藤蔓從原本就有的門窗上鑽出來懸掛著。
    龐大群體她暫時無法應對，但若隻是這棟大樓的話，尚在她控製範圍內。
    目前她還不清楚這座城市裏到底還有多少幸存者，又都分布在哪些建築裏，近一些的建築還好，遠一點的，她根本不可能控製那裏的植物。
    發散援助肯定不行，或許，她應該想個辦法讓其他建築裏的幸存者都轉移過來。
    尤溪感覺到蹭著自己掌心的變異玫瑰苗，伸手點了點它的小葉片:“謝謝你的示警，我的能力也有限，在星屋重置之前，我們試試看能夠做到什麽地步吧。”
    十四樓的幸存者們這兩晚睡得並不好，城市的變化令人絕望，但相比獲取了不少新物資的卓韻小團體，擁有“鈔能力”曾大量囤貨至今仍留有一些物資的陸一晨小團體，嚴亞小團體的情況明顯更加糟糕。
    如果是從前，嚴亞或許還能依靠團隊合作的說法，從卓韻那裏勻一些物資過去，卓韻也會幫著開口，詢問陸一晨是否也能再勻一些物資。
    但現在，他的女友穆可蓮已經幫他把這條路堵死了。
    那天他們一行人踏著生死線逃回來之後，才發現到了情況的變化，他不知道穆可蓮到底和卓韻說了什麽，穆可蓮自己不肯說，卓韻是不屑說。
    之前低溫，為了節約燃料，所有人都拖出床墊被子，在燃了火堆的賓館大堂裏打地鋪。這樣雖然暖和，但畢竟那麽多人擠在一處，晚上有人打呼磨牙，其他人根本睡不好。
    而今溫度回暖，有人早已迫不及待選了靠近大廳的房間，把床墊恢複原樣，三個四個關係較好的一起住。
    所以，如果有誰不想見某個人，隻要直接關了房門就是。
    第一天逃回酒店時比較混亂，眾人都驚魂未定，嚴亞也沒覺察卓韻對自己態度的變化，等到回過味時，已經過了黃金處理期。
    卓韻知道嚴亞能說會道，壓根就不想見他，他來敲門時，隨便找了個人去打發對方。那人很機靈，知道卓韻懶得說發生的具體事情，但又三兩言語讓對方知道了惹禍頭子是誰。
    至於勻物資，那就抱歉了，現在城裏這情況，他們口糧也不多，實在勻不了。
    提以前
    以前那是一個隊伍，而且，從一開始他們兩家分的都是陸一晨的物資。陸一晨的物資，嚴亞對動植物的了解知識，卓韻的武力值，這才達成了三方合作。
    後麵大家雖然一起搜找到不少東西，但三方合作，大家都有出力，談不上誰幫誰。
    所以說到底，卓韻這邊不欠嚴亞隊伍的，或者他可以去陸一晨那邊看看，看人家肯不肯在這種情況下勻物資。
    嚴亞那天回去後衝穆可蓮發了火，不僅因為她闖禍，也因為她事後沒有說清楚發生的事。
    隻可惜穆可蓮自我中心慣了，看不懂人情局勢，總覺得隊伍裏的人都聽嚴亞的，卓韻的拆夥隻是嘴上說說，隻要事情過了就沒事了。
    嚴亞發火，穆可蓮哭哭鬧鬧，說明明就是他自己不相信別人，要不然他們早就和卓韻沈秋一樣，拿到物資早早撤回，更不會受傷，還報銷了防護服。
    這話噎的嚴亞臉麵全無。
    吵架歸吵架，飯還是得吃，嚴亞一行人食物見底，穆可蓮卻有一大包食物。誰都知道食物的重要性，就算她願意給嚴亞，也絕對不願意給嚴亞身邊的其他人。
    她又不是瘋了，這包食物她自己一個人省著吃起碼能吃一個多星期，這麽多人一起分，兩天就沒了。
    而且食物又不是他們找的，是沈秋給她的！
    但這些話她絕對不會說出口，隻是緊緊抱著書包坐在一旁哭。
    嚴亞的同伴非常窩火，從前他們在外麵應對植物巨蟲搜找物資時，穆可蓮從來沒少過一頓，現在他們有難了，她明明有東西，卻一點都不肯分。
    就這樣，僅僅隻是一兩天的時間，嚴亞的小團體就鬧得氣氛僵硬。
    而沈秋，因為提前回到大樓，在卓韻詢問下，早早收拾東西去了她的房間。
    嚴亞過來找卓韻時，沈秋其實就在房間裏，可從頭至尾，嚴亞沒開口詢問過沈秋一句，可見之前和她朝夕相處的穆可蓮根本就沒和嚴亞提過她一句。
    她一個晚上不在，穆可蓮怎麽可能沒有發現
    就算穆可蓮真的大大咧咧沒發現，嚴亞呢他也沒發現
    不過是人微言輕，沒有價值也沒有存在感罷了。
    卓韻在一旁看著她，問她後不後悔給穆可蓮的那包物資，她自己這個小團隊，物資從來不會平均分配，誰找到就是誰的，誰不肯出力誰就沒有食物。
    找不到食物，可以用武力換，用其他物品換，但想什麽事都不做，仗著自己是某人的男女朋友，去分別人的份額，那不可能。
    除非，他（她）的情人願意養著他（她），從自己的份額裏省出一份給他（她）。
    那天她找嚴亞談事，確實吃了嚴亞盛給她的一碗泡麵，但她之後也回了兩根火腿腸給他。
    而嚴亞小團體的情況不同，大約因為嚴亞自覺是領導者，應該享有特權，所以小團體找到的東西從來都是均分的——哪怕穆可蓮從未出過任何力。
    這一點，也是卓韻和對方同行合作了一路，卻始終沒和對方交心的原因。
    沈秋抬頭，衝卓韻搖搖頭。
    給出的東西，沒什麽後不後悔的。或許她心裏一直都知道穆可蓮是什麽樣的人，但從前和平年代，人無完人，她自己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人，隻要無關生死，她也不愛計較這些。
    可現在末世了，生死一線的大背景下，誰都不可能始終做那個給予方……
    沈秋把用慣的床墊和被子都留給穆可蓮了，這晚，她依然睡得不踏實，天還沒亮就醒了。她用新找到的漱口水兌了一瓶蓋之前存下的雪水，小心翼翼含在口中漱了好一會才吐掉。
    清涼的薄荷味留在口中，讓她心情也好起來。
    她習慣性走到窗前，觀察外麵植物的生長情況，然而探出的視線很快就頓住了。
    沈秋揉揉眼睛，再次朝下方看去，約莫十層左右高度的地方……那是什麽
    樊琪起的很早，可下樓後卻發現女兒已經醒了，她身上還穿著睡衣，正盤腿坐在客廳落地窗前，低頭似乎在逗著什麽。
    逗啥
    樊琪原本已經經過客廳打算去廚房了，覺察到視線餘光裏那個東西在動，頓時一個激靈又走了回去。
    模擬公寓幹淨的原木色地板上，一根綠色的豆芽菜正在左扭右扭的跳著舞。
    樊琪:！！
    “媽，這是變異玫瑰苗，它現在還小，每天還得在土壤裏待幾個小時，一會吃了早飯，我們把它種露台上去吧。”
    尤溪讓玫瑰苗跳到自己掌心，隨即走到樊琪身邊，讓小苗蹭蹭她的衣袖和手背，記住她的氣息。
    樊琪:……
    “對了，除了盆和土，還得給它準備一桶水，讓它種完自己後把根莖上的土洗幹淨，省得踩得家裏到處都是……”
    尤溪計劃著幹脆劃出一小塊寵物區，哪裏種自己，哪裏洗白白，哪裏放置一塊吸水性強的毛巾讓它把根須擦幹，不過這個步驟肯定得教它幾遍，看它這歡脫的樣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記住……
    樊琪愣了好一會，才想起自家女兒有植物異能:“行，媽先去做早飯，你想吃什麽”
    “牛肉牛雜粉絲湯吧，我們都喜歡喝。之前喝的那鍋牛骨湯我收起來了，還剩一半，正好我這裏還有切好的牛肉和牛雜，放點粉絲煮湯，我再煎一點蔥油餅。”
    尤溪一夜沒睡，也不見困，將玫瑰苗朝地板上一放，挽著樊琪去了廚房。
    片刻之後，客廳處傳來尤峰的驚叫:“這、這根豆芽菜會動！”
    樊琪一邊朝湯鍋裏灑蔥，一邊笑起來:“你爸的審美還是有點東西的，它這模樣和寵物也沒什麽差別了，要不取個名字吧，叫豆芽，怎麽樣”
    尤溪:……
    就這樣，因為“豆芽”的出現，尤溪父母並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到大樓某處的變化，直至早飯之後，三人踏上露台，準備給豆芽弄一個寵物區，尤峰才看到了連接這棟大樓和對麵另一棟較矮樓房之間的東西。
    那是——綠色藤蔓植物纏繞而成的一道懸空繩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