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1994·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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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樹蔭濃的盛夏,爬山虎小樓裏,清蒸梭蟹香味濃鬱,鮮美誘人,傳香一百米。引來兩個饞嘴的教授前來串門。
    鄒榆心左等右等不來人,隻得步入這煉鋼爐般的熱浪中,跑出來張望。
    家裏是待不住了。要是這臭小子再不來,她臉麵都要過不去了。
    學生們穿來行去,青春臉蛋掛滿膠原蛋白,一張張肆意張揚的笑臉引得鄒榆心眼裏泛出回憶的波瀾。
    顧弈和青豆麵紅耳赤,跟兩顆熟透的番茄似的,手拉手晃入視野,鄒榆心錯以為看見了年輕的顧燮之和年輕的自己。當年他局促爬牆,隻為給她送一朵新鮮玫瑰的赤誠,她一生難忘。
    等那兩人站定鬆手,鄒榆心才猛然跌出回憶。
    鄒榆心掠過他們分開的雙手,假裝沒有看到:“怎麽才來啊。”
    顧弈熱得跟被燙沸的白斬雞似的,加上舟車勞頓,渾身汗臭,他一口氣沒喘跑上樓去洗澡了。
    鄒榆心盛好飯,見身後隻有默默掖汗的青豆,問:“小弈呢”
    青豆剛要回答,顧弈一把涼光速衝完,半身敞亮越出扶欄,朝下麵喊:“豆兒,你要不要洗一把”
    “我”學校的洗澡條件很差,每天都要排長龍衝澡,冬天還好說,夏天就糟糕了,汗膩膩排上隊洗澡,走回宿舍這路又起層薄汗。
    她求之不得,又不好意思。
    顧弈大喇喇招手:“上來!”
    鄒榆心推她往樓梯走,熱情招待,“衝一把吧,剛跑過來肯定出汗了,我們家有淋浴,洗好換夢夢的裙子。”她輕笑著打趣,“那些稀奇古怪的衣服你估計不愛穿,我去看看她有沒有正常的衣服。”
    浴後,顧弈穿了條平角褲衩,膝上有道黑白分明的曬痕。是去年夏天常穿的那條工裝中褲留下的。
    青豆經過他,不著痕跡地掃過點子,悄悄咬唇,腦子有點空白。
    拉開顧夢的抽屜,五彩斑斕躋入視野。那些豔粉燙金明紫的布料襤褸不堪,有點像揮舞的彩帶,也有點像國慶節政府大樓前製造氣氛的花盆,熱熱鬧鬧。
    顧夢穿衣確實新奇,每回都出其不意,青豆沒想到衣櫥更驚人。
    鄒榆心也頗為頭疼,揉揉眉心,往自己房間走:“穿我的吧。阿姨有幾套新買的衣服,款式還挺年輕的。”
    見衝個涼如此耽誤事兒,青豆連連擺手:“阿姨,隨便穿穿就行了。要不我就衝一把,不換衣服了,穿我自己的。”
    說話間,青豆已隨鄒榆心走進了她的臥室。
    內臥寬敞明亮,挽手相依的年代婚紗照懸在牆頭正中,記錄了美好的婚姻。因畫幅放大、像素不夠,民國味道的婚紗與西服暈影重重,新人笑意朦朧,如在夢中。
    青豆怔神,生出羨慕。太美了。
    “不換怎麽行,天氣這麽熱。”鄒榆心拉開入牆式衣櫃的門,讓青豆挑。
    青豆不好意思耽擱,利落取出白色連衣裙:“謝謝阿姨。”
    鄒榆心看向裙子,漾起魚尾:“這是我十年前的裙子,豆子真有眼光。”
    顧弈等在浴室門口,怕青豆不會用水,領她進去:“這個開關左右是反的,往左邊擰是熱水,右邊擰是冷水。我不知道你們女生要洗熱水還是冷水。”上次鄉下這麽熱的天,她和素素還要燒熱水洗澡,讓男生們匪夷所思。他搞不懂她,隻能都交待一遍。
    青豆笑嘻嘻合上門,衣服脫得飛快。布料粘著皮膚,好難受啊。
    聽裏頭水聲響起,顧弈搖著把蒲扇,問:“水溫差不多”
    “唔”她遲疑。
    “冷熱剛好”
    “嗯正好!”
    其實是冷的。青豆擰開龍頭,淋蓬頭兜頭賜她一腦門清涼。應該是顧弈剛剛衝涼的水溫。
    人在別人家,水也用的別人的,青豆不便講究,遂也沒說。
    顧弈倚靠紅漆木門,聞著樓下鮮香,聽著溫柔水聲,忽然覺得日子美得發醉。
    青豆問:“是太陽能嗎”
    “嗯,太陽能。”他望向房頂,“在樓頂。”
    青豆:“六子哥開了個店,也是賣太陽能的。”
    顧弈:“青鬆哥呢”
    青豆:“他投了錢,但沒空搞。”
    兩人沒說幾句,水聲很快止住。
    青豆洗澡麻利,沒想到穿衣卡住。為了不耽誤事,青豆習慣性就著洗澡水把衣服搓了。這下好了,換裙子才發現拉鏈是壞的。
    她不死心,把裙子脫下,來回試著拉好幾遍,均在同一位置卡住。確認是壞的,她無比尷尬。
    鄒榆心下樓去做糖拌番茄了,門口應該隻有顧弈。不過也好,她寧可麵對顧弈。
    她走到門邊,試著敲敲門。
    那頭也回應,輕敲兩聲。
    她又好笑又尷尬:“喂,幫個忙好不好”
    顧弈低笑:“說說看。”
    青豆貼上門縫,對那頭說:“你去你姐姐房間找件我能穿的衣服行嗎”
    “剛剛沒拿衣服嗎”他疑惑。
    “拿了,拉鏈壞的。”可能鄒榆心自己都忘了。
    “”顧弈走開又很快回來,“她的衣服太醜了,你沒法穿。要不穿我的吧。”
    “啊”青豆剛釋出疑惑聲,眼前的門縫粗暴打開,驚得她捂住胸口,急忙要踢上門。
    “我不進來!”一條麥子白的胳膊提著件白襯衫塞入半開的門縫,“高中校服,行吧。”
    這麽熟悉的東西,怎麽會不行呢。青豆趕緊接過,連道幾聲謝謝。
    門再次合上,衣料窸窣摩擦,摩挲耳穴。
    顧弈開門塞衣服,單純是餓得慌,想等她快點洗完,一起吃飯。誰知道她驚如兔子,兩臂一抱,嶙峋的肩頭下山巒起伏,他清晰看見水珠滑進溝壑,綿軟波瀾彈動。
    男生宿舍當然會聊這種下三路的事。隻是大家隔岸觀火,知識有限,總結的東西缺乏實踐。顧弈也以為瘦的姑娘不會大,沒想到片子裏演的並不假。或者說,這一切太真實了。
    顧弈湧起股躁動,來回踱步。
    他的意誌力失守,迅速被衝動的隱晦嗇情填充。
    “我們去吃飯吧。”青豆穿上襯衫,套上他拿來的黑色全新中褲,“有沒有腰帶,繩子也行,這褲子沒鬆緊,一鬆手就掉。”
    “有,你跟我來。”
    青豆拿兩根辮子繩將濕漉漉的頭發捆在腦後,淅淅瀝瀝的水滴打濕半片白校服的後背,勾勒出內衣的形狀。
    “你頭發沒幹,沒用我的毛巾嗎”
    “稍微擦了一下,”又強調,“我幫你洗了。”
    顧弈:“”
    他拉開五鬥櫥下層的抽屜,遞了一根鞋帶給她。
    青豆拽了兩回,沒拽動:“嗯”
    程青豆身上,漂浮著浴後的淡淡幽香和水分蒸發的濕潤清爽。
    平日把男女一律熨帖扁平的直筒白校服,今日格外突出起伏。她身體的攀升與陷落,和她頰上的酒窩一樣迷人。
    青豆感受到顧弈的氣息低低浮動,越來越粗,越來越近,不由倒退一步:“顧弈”
    手上,仍攥著那根鞋帶。
    由於距離近,她的目光無處投放,隻能克製地滑過點子,落在腰腹處。她驚奇地發現,顧弈這麽壯實的人居然有腰。一般都是說女人有腰。她也曾兩手叉腰,粗掐估計自己的腰纖細與否,沒想到,男人的腰也這麽好看。沿他寬闊踏實的肩胸一路下行至腰腹,視野陡然收窄,線條幹淨利落,形成良好的景觀。
    “幹嗎!”青豆又用力拽了兩記。
    顧弈回神,扭開臉,“哦。”
    他一“哦”,青豆當他鬆手了,又用力拽了一記。
    接下來一秒,腳步陡亂。
    不確定是力的作用,導致她失去平衡,慣性撲進他懷裏,他才順勢拖住的青豆,還是在青豆拽動鞋帶的瞬間,他已率先伸出魔爪,摟住她的背,將她箍進懷裏。
    那一秒不及細思,下一秒發生的事更來不及反應。
    他們肩膀對撞,抱在一起轉了個圈方才穩住。巨大的安全感與壓迫感將青豆包裹。她一時無語,抵肩掙紮,褲子脫手鬆脫,搞得手忙腳亂。
    要死不死,身後半掩的門被一把推開。
    鄒榆心輕快的聲音徐徐靠近:“原來在房裏,我說怎麽”
    兩人立馬如開瓢的西瓜,各自滾開。
    -
    鄒榆心是跳舞的,表情管理一向到位,這是第一次,她五官失控,不知作何表情。她沒想到他們無視長輩,如此大膽。下樓時心驚肉跳,差點沒踩穩。
    方才推門而入,兩人正好分開相貼的身體。雖然沒有看到具體什麽情況,但依照豆子緋紅的臉頰和掉至半截的褲子,能猜出大半。肯定是小年輕控製不住,不顧場合,親親我我了。
    鄒榆心坐至桌前,撫了好一陣胸口。
    顧弈先下的樓,麵不改色,對她交待:“等會不要問,不要說教。”
    “我”她說教鄒榆心噎住,打掉他拿蟹的手,咬牙切齒給他舀了碗湯,真是欠他的。“先喝湯!寒性的東西要先墊一點,不然會拉肚子的。”
    等他端起那碗湯,鄒榆心低聲交待,“你們注意點,不要搞出事情來。都是學生,她還是本校的,家裏又都認識,不好收場啊!”
    光天化日,長輩在家,怎麽敢的都說世風日下,現在年輕人大膽,真沒說錯。
    顧弈嗤了一聲,一口飲盡榨菜蛋花湯,開始扒蟹殼。
    -
    青豆從小丟人,這學期在流言蜚語中頂風上學,也算丟過人,但方才那樣的尷尬,她真的不知要如何麵對。
    她背上兩百斤的心理包袱,下到一樓,氣氛比她想象的要好。
    “顧弈說我的裙子拉鏈壞了,不好意思,豆子,太久了,我都忘了。”鄒榆心招手,“這套白衫黑褲當時以為他參加合唱要穿,漿洗得筆挺。哈哈哈,還挺好看的,就是大了點兒。”
    鄒榆心是個場麵人,再震驚再生氣,也能維持住笑臉。她心裏想著,等豆子走了,再跟顧弈好好聊聊這件事,是以,一路岔開話題,不談風月。
    學校裏教授們的情況,鄒榆心比別人都要了解,青豆聽得津津有味,漸漸釋出酒窩。
    吃糖拌番茄時,他們都還挺開心的,咂著酸甜,好滋好味。
    直到鄒榆心問起虎子。
    “後來藍鳳家兒子的事怎麽說我都忘了問了。”
    顧弈說:“什麽怎麽說”
    “哦,你在上學,可能不知道,”鄒榆心看向青豆,“豆子知道嗎保出來了嗎”
    青豆歪頭:“誰虎子嗎”這話怎麽怪怪的。
    鄒榆心點頭:“他不是被抓了嗎半個月前,他們夫妻兩還來找我們,想找人通關係。顧弈他爸幫著打了兩個電話,不知道後來怎麽說。”她歎氣,“正好嚴打,不是很好弄。”
    “被抓了為什麽”青豆顧弈飛快對視一眼,明白彼此都不知情。
    鄒榆心不好說明白:“說是賣那種影碟。”就像張藍鳳前來拜托,聲音羞恥發抖一樣。真的不好意思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