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1996·冬

字數:6984   加入書籤

A+A-




    -
    顧弈給程青鬆送完禮,完成初一的走親戚禮儀,終於回到家裏。
    困死了。程青豆不愧是程青豆。明裏一本正經好學生,暗裏y文豔詞樣樣來。看著文文靜靜,實際野性得很。她膽子越發大了,居然敢在巷子裏親他,撩他衣服。果然羊逼急了也會咬人。
    當時他尚有理智在,表現得相當柳下惠。完全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尿性。
    顧弈很清楚,自己要是回應了,事兒就這麽過去了,前麵死的心全他媽在打臉。
    他也要麵子,男子漢大丈夫,說分了算了,姿態擺得這麽明白,語氣那樣斬釘截鐵,一個吻就把他撈回來。要這麽簡單,當初他自己下嘴不就行了
    說到底,他要的還是願意。
    而願意不是親一嘴的問題。要這麽簡單,那和小徐有什麽區別。
    還別說,回去路上,驅車經過豔麗異常的燈光,顧弈多留意了一眼,想著,沉淪在姑娘的親吻裏,感覺挺不賴的。管她是生存驅動還是友情驅動。
    但是,要這麽簡單,搞個孩子湊活一輩子,不是最簡單的事兒嘛但不是的。不是的。
    兜這麽一大圈,顧弈第一次想明白,他要的不是他樂意,而是她樂意。
    顧弈頭也不回強了半年,還是心軟了。可能,在虎子攢的局上,他就沒那麽堅定了。
    皮膚遊蛇上滑的涼感激得人難受,心癢。顧弈翻來覆去,燥得慌,於是跑一樓,打了一夜遊戲。
    這個除夕夜不是沒有煙火,隻是來的比較遲。南城市民要麽是鍾表暫停,要麽是腦子卡帶,零點過後才放起鞭炮。
    顧弈聽清脆爆裂的開花響聲,腦子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對本兒。
    青豆流產前夕,顧弈拿到了結婚證。說實話,人是懵的。六子哥拍拍他的肩,輕描淡寫,“學校根本不管的,沒事兒,別擔心,等畢業了辦酒。”
    紅彤彤的省民政廳戳印泥不勻地蓋在日期之上。時間以取證件日期為準,寫的是九五年七月十四日。照片那格子是空的,印刷字體寫著相片粘貼處。
    六子哥說這是最新的結婚本,有些夫妻沒錢拍結婚證照片,就空著,後麵補了,貼上就行了。顧弈掏出錢包裏的照片,對著那個格子比了比,大小差不多。
    顧弈將照片夾進結婚本,邊塞進口袋邊對六子哥交待,暫時誰都別告訴。他表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程青鬆程青豆都蒙在鼓裏。
    六子還怪他們讀書人迂腐,這種喜事搞得這麽神神秘秘,見不得光,沒勁。
    顧弈無法。
    這事兒結束得鬼祟,就像他強搶民女逼良為c似的。他沒有辦法再看程青豆崩潰,看到她滿眼寫著不願意又沒辦法。
    或者,他最不想的是,自己再一次失望。
    他特別怕掏出結婚證,她再次抗拒。
    九五年的夏天對程青豆和他來說,都非常糟糕。程青豆迅速開始新的生活,他卻被新的身份困住了。
    除了義務勞動,顧弈每天都在思考,要怎麽跟青豆說。
    顧弈猶豫了半個夏天,最終決定給彼此自由。都是念過書的大學生,思路應該開闊點,別為點情情愛愛愁眉苦臉的。
    他走的時候真的放下了,一步步計劃好事情的解決,就像當初計劃和她結婚一樣。他還跑去民政局問,結婚證撕了是不是就算離了人家告訴他,離婚和結婚一樣,都是要登記的,結婚證撕了得補辦結婚證。
    顧弈完全可以想象,程青豆知道後那副崩潰的樣子,也不難想象,她迅速認命的樣子。
    這件事的最優解就是等她畢業了再告訴她。這中間,他們都要冷靜一下。
    要是沒有青豆撲上來的吻,顧弈還挺冷靜的。她如此主動,攪得他又亂了。紅顏果然是禍水。史書說的沒錯。
    -
    大年初三下午,他們約好在五陽湖職工小學對麵的吳世康牙科門診弄牙。
    師弟叫吳世康,家世顯赫,據說家裏在開了世界第一流女士服裝廠。九五年夏天畢業,九五年夏天領證。現在是九六年二月,孩子三個月大。
    虎子腦子一直在算,這是啥時候懷上的
    顧弈手戴橡膠手套,指頭依次按過他的牙齒。查看期間,眉頭緊鎖,神色凝重。
    素素嚇一跳:“他沒一顆牙好的嗎”
    顧弈麵無表情,嚇王虎:“你能不能多刷刷牙門牙都蛀了,要不我幫你拔光,裝假牙吧。”
    虎子口齒含糊,信以為真,有商有量的:“那不是老頭才弄的嗎我我這麽年輕,可以弄嗎”
    “那不正好,直接牙齒掉光,白頭偕老。”顧弈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在場兩人居然笑了。兩情相悅的時候,這種離譜的話也能當祝福。
    吳世康逃離吵鬧的家庭,跑到門診,寧可義務勞動也不願帶孩子。他說養了小孩沒一夜好睡。
    素素坐在他操作的牙科椅上,發出拍馬屁式的疑惑:“都開了世界第一流的服裝廠,家裏沒個十幾間房嗎”
    吳世康笑說,屁啊,那邊廠子全是世界第一、亞洲第一、遠銷海內外實際他家開的就是個小服裝廠。
    素素能侃,倒在人家無影燈下,一邊被衝的蒸餾水,一邊還能對答如流。
    虎子牙蛀了十顆。顧弈一點點磨掉,大部分都能直接補或者不用補,檢查後粗估有兩顆要做根管治療。
    他敲敲那兩顆的牙齦:“疼不疼這樣呢疼嗯,那就是爛到牙髓或根尖了。”
    虎子吐掉血腥味衝鼻的衝洗水,順著顧弈的目光往門外瞥了一眼,“嚴重嗎什麽治療手術嗎直接拔了不行嗎”
    顧弈收回等待的目光,落回到懊糟的牙齒狀況上。
    “這是新的項目,外麵很多診所根本沒得做。”也就是本校出來的畢業生,折騰診所的時候才買的專業牙科治療椅,吸唾器日日浸泡消毒。
    大部分中國人才剛脫離溫飽,頭疼腦熱都不算病,牙疼更不值一提,所以城市裏牙科的配比和需求是比較低的,診所的衛生水平更是參差不齊。拔牙染上乙肝的新聞曾一度讓國民十分畏懼牙醫。程青豆小時候的神神叨叨不是沒有道理。看新聞的時候,人很容易把自己套入小概率事件的主角。
    虎子:“這麽牛”
    顧弈做的就是根管治療相關的研究,所以比較擅長:“有點疼,你忍得住嗎忍不住算了。”反正牙疼不是病。
    “不要錢的疼我都忍得住。”虎子和以前不一樣了。一趟牢獄之災,再出來,他扛疼能力比以前長進不少。
    吳世康對顧弈說,這個技術大家現在不太接受。
    來這兒的基本都是非體製內市民,沒有定點醫療單位,要麽是打工的,要麽是小老板,一來就是拔牙,基本都是忍無可忍的程度才來就醫。他說可以治療,不用拔,人家都不願意。
    虎子問,“為什麽不裝假牙假牙不好嗎還能挑顏色。要金就金,要銀就銀,好看得很。”
    本來聽兩個牙醫聊天,素素覺得挺有意思。虎子一開口,她白眼差點翻到天上。
    剛提起勁兒要啐他,一偏頭,對上他嘚瑟的笑,她的眉眼又舒展開來。
    虎子就是個愛開玩笑的人,有時候為了活躍氣氛,會主動裝傻。本來真的挺嫌棄的,不對,就連現在都挺嫌棄的,但樂是真的樂。
    素素有眼色,見顧弈往外張望好幾回,補完自己的兩顆齲齒,跑到外頭打電話給程青豆。
    -
    青豆記得這事兒,早起還糾結要不要去,下午王主任來她家,說有個老同事在文化館,幫她聯係問問今年招不招人,什麽個情況。
    這一來,阻住了青豆的腳步。她默默放棄弄牙的打算,認為這是老天提醒她自尊自愛。
    三點多,素素來電話,焦急問她磨嘰什麽呢
    青豆捂住聲筒,對那頭說,不想去了,顧弈對她沒有好臉色。
    素素:“怎麽沒好臉色了他弄牙的時候一直往外看,在等你。我看臉色好得很。”
    這一說,青豆心又軟了。但她還是想賭氣:“大年三十那天,他跟我說他在西城有人了。”
    “有人什麽人”素素抬高音量,掐準一分鍾,“顧弈能有什麽人肯定是編的!快來!”
    青豆出門時,王主任正舉著她家電話,跟老同事敘舊。蓉蓉和青梔伺候一旁,她很沒良心,灰溜溜地出了門。
    坐公車搖了三站路,到的時候,顧弈正在幫虎子量牙取模型。
    青豆和顧弈隔空對視一眼,又避開眼神,沒有打招呼。
    吳世康確認了一句,知道是認識的,樂嗬嗬拍拍空椅子:“來,妹妹。”
    顧弈停下調印膜料的動作,對吳世康說:“她我來弄吧。”
    吳世康點點頭,接過他調材料的彎盤,“那這個我來吧。”
    虎子移開手邊的鏡子,捂住酸泛的牙關:“豆子的牙和我差不多。”
    一進門,不知道是聞到恐怖濃鬱的酒精味,還是看到讓人牙癢癢的男人,青豆的心撲通亂跳,兩腿發軟。
    她謹慎地坐進牙科椅,偏頭問虎子:“你的假牙今天能做嗎”她本來還想問要不要錢,看見吳世康,猜測是這家門診的醫生,又沒好意思問。
    “今天取模型,要來好幾回呢。”虎子脖子伸長,好奇程青豆的蛀牙會有多少,“我猜至少十顆。程青豆比我還愛吃糖,不可能比我少。”
    青豆牙關一咬:“你蛀了十顆那怎麽辦”不會死吧。人總共才多少顆牙啊
    “補啊,可疼可疼了!”虎子皺起臉,嚇唬她。
    顧弈摘掉剛才的手套,丟進盆裏,換了副新手套,邊穿戴邊走近。
    他居高臨下,笑得挺壞的,“賭一賭,多少個”話是對虎子說的,眼神盯著的卻是程青豆的眼睛。
    虎子:“我猜十個。”
    “賭什麽”
    “請頓飯唄。就上回的酒樓。”虎子又補充,“那種邊角磨掉的一點點,也要算的。”
    顧弈撫了撫褶皺不貼手的橡膠手套,回憶上次看到的口腔狀況:“行。我猜五個。”
    這麽精確,一看就是有備。虎子覺得沒勁,倒回自己的坑:“不賭了不賭了。那我肯定沒你了解。”
    倆男的正在玩程青豆,程青豆本人嚇得想跑。
    “你們怎麽這樣!”這不是她想象的、被哄著弄牙的狀況。
    -
    素素由對麵馬路上完公廁,見青豆已經乖乖躺在了椅子上:“挺快啊。看來本來就不用我打電話。”頭發編好,皮鞋擦亮,拾掇得漂漂亮亮。哼哼,口是心非的死丫頭。
    素素方才打完電話回來,大聲問顧弈,怎麽回事,豆子說你在西城有人了她知道肯定是個誤會,但她得把這話喊給顧弈聽。男人聽到這種話,多會很得意。她得拿豆子小姐獻祭,哄哄今天的恩公。恩公愣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切了一聲,不以為意。但上翹的嘴角說明,他很滿意。
    素素就知道是青豆亂想。男人在外麵有人,還跟你承認,這比他們有鬼還有鬼!
    素素抄兜,沒話找話地誇吳世康:“假牙也是這裏做嗎好厲害啊!”
    “沒有沒有,假牙是送到廠裏做的。我現在就是做模具。”吳世康又展開誇前輩,“以前牙科診所才叫什麽都會。”
    虎子插話道:“我媽說以前牙科診所還挖雞眼。”
    吳世康:“弄!雞眼針眼,哪裏都弄。”
    聲音清晰熱鬧地灌入耳朵。
    青豆像個怪獸一樣,“啊”地張大嘴,失去語言能力。顧弈的眉眼就這麽超級近距離,挨在她腦袋上方。
    無影燈在睫尖鍍上一圈光,又乖又帥。
    他不說話不皺眉的時候,極具迷惑性。青豆第一次發現,他的眼睛不笑尤帶三分情。哦,另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手指鑽進人嘴裏,擦過舌頭,是很s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