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幹了好些天的飯，一幹就幹到了過年。
    這邊是少數民族聚居地，興過趕年。
    年三十那天從淩晨開始，村子裏前前後後地就開始忙碌起來，看哪家的年夜飯先開吃。不，不是年夜飯，是年早飯。年夜飯吃過之後，就不能去別家串門，如果當天家裏有其他人進屋的話，會被當成是不吉利。
    這是往年留下來的習俗，那些年農戶們日子都過得苦，家裏好不容易存點肉，就指望著這一天能飽餐一頓了。
    有些地主不想成為這個晦氣，可也都知道農戶們隻有在這一天才會把好的東西拿出來，所以會趁著農戶們吃年早飯之前去家裏討債，所以吃年早飯的時間就越來越早了。
    現在日子過得好了，沒有上門討債的地主了，但是這個習俗卻一直留了下來。
    這一天就別想睡個好覺了，十二大碗一上齊，就要點鞭炮了。一為驅趕年獸，二為請祖宗。屋前屋後一串接著一串的鞭炮“劈裏啪啦”地響著，若是真有年獸，估計也不願意過來了。
    請祖先時得先盛好三碗米飯，上麵擱三雙筷子，再倒三杯酒，搬三把椅子，由一家之主客客氣氣地請祖宗們先過來吃。若是沒有這個環節，那不好意思，這一年可能就沒有祖宗保佑了。
    以往都是楊秋芝去點的，她害怕鞭炮，每次都先點燃一張紙，再隔得遠遠的把紙往鞭炮引線那邊一扔，也能引燃。
    這是文小滿重生過後第一次一家子一起過年。
    文小滿想哭，應該是沒有睡好，又被鞭炮的煙熏的緣故吧。
    文從勝吆喝著請祖宗們先過來“吃飯”，每個人都知道是假的，但是每個人都無比虔誠。
    祖先們“吃”米飯就不能再吃了，一般是拿去喂雞。
    南方的屋裏沒有地暖，一大早的又很冷，楊秋芝燒了一個煤球爐子放在桌子底下，雖然也並沒有多暖和，但是聊勝於無，比生扛著要好一些。
    十二大碗每一碗都有講究。十二碗就是代表“月月都有”，燉魚代表“年年有餘”，豬頭和豬尾代表“有頭有尾”，雞爪代表“撈錢爪”，白菜是“恭喜發財”……
    一大早上的吃不下這些油膩的大魚大肉，但是每道菜都得嚐一筷子。
    吃過早飯之後就自由了，可以睡覺，可以看電視，但是不能看書，因為書代表“輸”，也不能去別人家裏玩。
    一家子補了個回籠覺，又把早上的燉菜挑了一兩樣燉著吃了，就圍在火爐邊打起了撲克。
    玩玩鬧鬧好一陣，到了下午四五點，就要去給埋著的祖先們“送亮”了。
    先燒紙錢，再燒香，然後點一根專門的蠟燭，讓他們這一晚上也能亮亮堂堂地過年。晚輩們都要跪著磕三個頭，以祈求來年祖宗的保佑。
    最後走的時候把鞭炮點燃，“知會”祖宗們一聲。
    上一世，文小滿在文從勝的墳前做了很多年這樣的事情。
    現在看著文從勝同誌就在自己的旁邊，給其他的逝去的親人做同樣的事情，文小滿有些恍惚。
    在煙霧繚繞中站立著，耳邊的鞭炮聲越來越遠，好像自己遊離在這個世界之外，沒有一點真實感。
    文慧敏見妹妹在發呆，摸摸她的頭，“怎麽了？沒睡好啊？”
    溫暖的觸感讓文小滿收回神遊天外的思緒。
    現在這些也是真實的。
    那就好好珍惜這另外一種真實吧。
    晚上就是和全國人民一起守歲了，那時候的春晚還是很好看的，文從勝看得津津有味，母女三個在旁邊小雞啄米一樣點著頭打盹兒，打算初一看重播去。
    好不容易熬到了跨年倒計時，“劈裏啪啦”的鞭炮又響起了，文從勝同誌舍不得買煙花，但是鞭炮買了一串長的。
    放完鞭炮，文從勝和楊秋芝分別給了姐妹倆一人一個紅包。裏麵都是塞的十塊錢，看來兩口子是商量好了的。
    年初一就是給家裏長輩拜年的日子了。
    楊秋芝一大早就煮了紅糖雞蛋，用燒水壺裝著，然後再用厚厚的布包裹著保溫。
    到爺爺奶奶家之後，用碗盛出來，一碗裝三個，先端給老人家，再自己和孩子們吃。
    文小滿很討厭吃煮的雞蛋，以前在蓉城天天早上被逼著吃，過年這天的雞蛋也不得不吃，不吃的話也是不吉利的象征。上一世文從勝去世那年的大年初一，文小滿早上有些鬧肚子，實在吃不下煮的雞蛋，後麵被文奶奶在父親的葬禮上一直詬病。
    不過現在的文小滿不討厭了。長大之後的口味會發生變化，以前討厭的東西也能慢慢接受，甚至還會欲罷不能，比如香菜。
    文小偉應該是被交待過了，大年初一不要惹文小滿，不然那丫頭說出什麽晦氣話來倒黴的還是自己家。
    文小滿這天心情還算愉悅。
    直到文奶奶給三個孫子發紅包的時候。
    也不是不愉悅了，是打算搞事了。
    以前文小滿年紀小，被教導說紅包當人麵拆不好，所以每次隻能到家了自己默默慪氣。
    但是現在嘛，默默慪氣什麽的容易生病，這氣還是讓別人慪去吧。
    文小滿拿到紅包後假裝天真，看著文從勝，“爸爸，我之前說要給你買車的，今年攢的紅包也一起存起來吧！”
    文從勝坐在火坑邊，被柴火烘得滿臉紅光，想起這小女兒又是參加比賽，又是上節目的，還一直記得要給自己買車，臉上的表情別提多滿足了。
    他滿臉慈愛地看著文小滿，“小滿真是爸爸的乖女兒。”又滿臉慈愛地看了看文慧敏，“慧敏也是一樣的。”
    正中文小滿下懷，“那姐姐的紅包也給我一起攢著吧，回蓉城了就去存，來看看今年可以攢多少錢呢？”
    說著拿過文慧敏的手裏的紅包，手腳快得楊秋芝來不及阻攔，就把兩個紅包給拆了。
    眾人看著小粟妤手裏捏著的一張兩元一張五元，場麵靜了一下。
    其實文從勝一直知道自己父母不喜歡小女兒，也知道他們一直沒有把水端平過，
    就連自己以前也是偏心的，誰叫她不是男兒身呢？
    可是現在，她文小滿是他文從勝的臉麵啊！在路橋小區，在開家長會時，哪個不說一句文小滿是別人家的孩子？
    就連自己的房東大老板，也把小滿當成女兒一樣疼。
    她是文從勝基因優越的鐵證啊！
    所以，小孩子哪裏是故意讓老人難堪的呢？
    文從勝說起了公道話，“咳，娘，小滿和慧敏都是我的丫頭，還是要一視同仁，不能搞偏心哈。”
    “哎呀，是奶奶眼睛不好看錯了，把這張兩塊的當五塊錢的放進去了。”文奶奶見自己的好大兒這麽說，心理再不情願也不想大年初一就有不好的彩頭，轉身回臥室，從櫃子底下抽出一張五塊錢的遞給了文小滿，把兩塊的抽走了。
    “嘻嘻，謝謝奶奶，奶奶第一次給我這麽大張錢呢，真開心。”文小滿笑得可甜。
    她才不理會文奶奶那張慪成一朵菊花的臉。從現在開始麽，慪氣的再也不會是她文小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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