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中最先出現在深南大道人們視線中的，是一個騎著雅馬哈摩托車的小夥子。
    隻見他正往劉岩他們的方向過來，並且一路揮手叫嚷著：“人都在後麵呢！從東門過來啦！”
    隨即，口號聲此起彼伏傳來了。
    剛才帶領大家從營業部過來的那位中年男人，頓時振作精神興奮的說道：“怎麽樣？我說什麽來的？大部隊來啦！走，我們去跟他們匯集。”
    隻見從東麵過來的隊伍聲勢浩大，而且沿途中不斷有來自各個營業部的小股勢力匯入。
    走在前排的舉著幾麵倉促製作的橫幅，歪七扭八寫著“反對舞弊”、“還我股票”之類的口號。
    劉岩見狀，忽然間熱血沸騰，眼前這個似曾相識的場麵，令他內心壓抑許久的東西一下子迸發出來了。
    他大喊了一句：“臥了個槽！”旋即揪起自己白襯衫的衣角，刺啦一聲撕下一條，熟練地綁在額頭上，接著又跳到路旁建築物的台階上，振臂高呼道：“走！評理去！”
    沒想到，他的形象和他的音量，一下子在眾人中脫穎而出。
    所有人都跟著他呼喊，不少人也有樣學樣地弄來白布條綁在頭上，氣氛立刻為之一變，怨氣化作鬥誌，一盤散沙變為敢死隊了。
    劉岩旋即跳下台階衝到隊伍前麵，把旁邊人的胳膊挽起。
    一傳十，十傳百，前兩天他們晝夜抱著前麵人的腰，而此刻他們相互挽著旁邊人的臂膀，腦海裏還是同樣的那個信念：我們要股票！
    快到紅嶺中路街口的時候，路麵上公安幹警開始多了起來，但從各個營業部匯集來的人更多。
    劉岩見狀，沉思片刻後，頗有大將風範地對周圍人說：“你們繼續朝前走，我去觀察一下形勢。”
    說完，他便從隊伍中央撤到路邊，扶著路燈電杆踩到一個垃圾箱上，一邊繼續振臂高呼，一邊四下瞭望。
    隻見整個街道上黑壓壓的全是人，他估計足有好幾萬。
    也許是視角所致，居高臨下的他，忽然心裏咯噔一下，瞬間冷靜了下來。
    此時此刻的他，畢竟已經不再是幾年前學生時代的那個劉岩了。
    他開始冷靜思考和盤算：不能這樣，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可是，事到如今，將如何收場呢？
    雖然此處出現了與幾年前一樣的類似場麵，但眼前這群人的訴求，卻要比之前簡單而明確得多，也更容易滿足，他們隻想買到認購表抽到新股而已。
    此時此刻，劉岩不由得讓自己站在鵬城市政府的角度，去考慮眼前發生的這件事情。
    這裏是經濟特區，是華夏改革開放的前沿和象征，是新一代偉人幾個月前剛剛掀起新一波改革浪潮的地方。
    而且對麵就是香港。
    所以，市政府肯定不希望事態蔓延以至惡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力求盡快平息。
    代價？什麽代價？
    劉岩頭腦中瞬間靈光一閃：對，股票！
    既然你們要股票，那就給你們股票。他們可以讓那幾家上市公司，再發一批股票不就成了嗎？
    想到這兒，他的身體忽然打了一個激靈，對啊！甚至都不用多發股票，既然你們要的是認購表，那就再發一批唄。
    隻要把中簽率降低，或者把中簽後可以認購的新股數降低，讓更多人有希望分到一點新股，不就可以很輕易地平息事態了嗎？
    既然他都想到了，市政府也一定會想到的。
    對，他們一定會這麽做，而且很快就會行動的。
    因為這才是遣散眼前幾萬人最行之有效的辦法。
    劉岩想到這兒，立即順著路燈電杆溜了下來。
    他假裝蹲下身子提鞋，同時向四周張望著。
    等到他再站起身的時候，頭上的白布條已經偷偷摘下塞進褲兜裏了。
    他漸漸放慢腳步，擺出一副散步的樣子，兩隻眼睛卻不停地東張西望。
    瞥見右邊出現一條岔路，便迅速拐了進去。
    估摸已經沒人注意他時，立刻拔腳向北狂奔而去。
    憑著對方位的依稀印象，他終於找到了所住的那家酒店。
    衝進洗手間，卻沒看見之前那個清潔工。
    他到前台詢問，前台的女孩見他衣衫襤褸滿頭是汗，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故。驚愕地問道：“是不是衛生間又淹水了？”
    劉岩連忙解釋：“不是，我隻是找清潔工打聽一點事情。”
    虛驚一場的前台頓時鬆了口氣，說到：“大概在工具間吧。”
    劉岩按照指引，找到工具間，隻見清潔工正坐在角落裏閉目養神。
    他一把拉起清潔工問道：“想不想再掙一筆錢？”
    清潔工頓時一愣，接著就使勁的點了點了。
    “快去叫你的老鄉再來排隊！”
    清潔工聞言，客氣的說道：“我可以幫你叫，你之前已經給了我三百塊錢，這次就不用再給我了。”
    劉岩一揮手，語氣堅決地說：“那怎麽行？一碼歸一碼，這次還是一個人抽十塊給你。”
    清潔工聽劉岩這麽一說，立馬行動起來了。
    劉岩讓他打完傳呼就去營業部碰頭，自己趕緊上樓去拿錢和那批周海洋收集來的工人的身份證。
    趕到證券營業部，隻見四周空無一人，街麵上的閑人全都去深南中路看熱鬧了。
    劉岩在營業部門口獨自站了一陣，清潔工打完傳呼就回來了，兩人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聊著。
    劉岩故意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讓偶爾經過的路人以為他倆隻是乘涼，而不是在排隊。
    焦急地熬過兩個小時，大概夜裏十點剛過，前兩天的“排隊員工”終於趕到二十幾位。
    劉岩跟他們交待幾句，就讓他們趕緊在營業部門口排隊。
    就在這個時候，隻聽見從南往北的方向突然喧囂起來，一窩蜂的人向著營業部的方向狂奔而來，並擠作一團。
    劉岩拚力把秩序穩住，等一條還算規則的隊伍形成之後，他這才向來人打聽究竟發生了什麽。
    排在劉岩團隊後麵的小夥子氣喘籲籲的說道：“我一聽到廣播車發的公告就往回跑，以為能搶到第一，沒想到你們比我們先到了。”
    “啥公告？”劉岩連忙又掩飾道：“我剛才跑得太急，沒聽清。”
    小夥子懊惱地說：“我也應該像你一樣，不等聽完公告就跑……他們要再發五百萬張認購抽簽表，明天一早開售。”
    此時此刻的劉岩，得意至極卻無法炫耀，他不敢當著眾人吹噓自己如何料事如神，隻得悶頭偷著樂：這靈機一動，為他省去一大筆買位子的錢。
    又熬一個通宵，但這次排隊的人比上一次少些，秩序也好很多。
    第二天午後，臨近開售前，卻宣布賣的不是真正的認購抽簽表，而是兌換券。
    等到下個月再來營業部兌換認購抽簽表，一張兌換券兌換十張表。
    眾人有得將信將疑，有得怨聲載道，而劉岩卻喜上眉梢。
    他正愁剩下的錢已經不夠再交預付款，甚至心裏惦記著如何把手中的兌換券和認購抽簽表倒賣牟利。
    既然下個月才能兌換抽簽表，中簽交款的期限同樣往延後，這樣就可以騰出時間讓他回寧城再去想辦法籌錢了。
    這次開售以後進度很快，劉岩和他的“排隊員工”們也都順利完成了任務。
    買到兌換券後，劉岩與他們結完賬，摸摸已經徹底癟掉的錢袋子，但內心卻覺得無比充實。
    他隨即到酒店退了房，打了一輛出租車，立即趕往鵬城黃田機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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