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洋正準備招呼幾個人一起去吃午飯，黃權明走進來關上門說道：“老大，飛車網那邊情況不太妙。”
    “不奇怪，凱瑞一反悔，再找一家合適的投資人就更難了。”
    “假如隻是業務上的具體問題，總能想出辦法。但這次是小蕭和大股東鬧僵了，準確地說是鬧掰了。”黃權明神色嚴峻：“之前我跟您聊過，各家有各家的算盤，很難談攏。
    小蕭不在乎估值，隻求盡快融資。
    金領控股不在乎是否融資，隻惦記著能否全身而退。
    新投資人不在乎金領控股的想法，隻想壓低飛車網的估值。最終的結果就是沒有一個贏家。”
    周海洋沉吟道：“劉岩之前玩兒的那招一石二鳥，難道不好使了”
    “他的設想挺好，先使其他家機構不會開出比他更高的估值，再讓金領控股知難而退，識相地拿點兒錢走人。
    沒成想金領控股破罐破摔，一副同歸於盡的架勢。”
    周海洋歎了口氣：“如此一來，倒黴的隻有小蕭了。金領控股賠的又不是自己的錢，劉岩更是沒損失什麽。”
    “老大，”黃權明憂心忡忡道：“咱們也跟著倒黴啊，那三千萬小蕭怎麽還
    金領控股肯定不允許他動用飛車網賬上的資金。他押給咱們那些股份，很快也不值錢了。”
    “再等等看吧，希望事情有所轉機。”周海洋忽然想起什麽，嚴肅地叮囑黃權明：“你可不許催小蕭還錢，在這個時候，咱絕不能落井下石。就算三千萬打水漂，咱們的日子也比他好過得多。”
    黃權明連忙點頭答應。
    整個中午，黃權明一直心事重重。
    周海洋見他吃得索然無味，便笑道：“你如今這嘴是越來越刁，真不知道還有什麽能吊起你胃口。”
    黃權明隨口掩飾道：“我是想起大姐做的貓耳朵了。”
    聽黃權明這麽一說，周海洋立刻當真了：“那你今天下班就跟我回家，我讓姐給你親手做一大碗。”
    黃權明沒想到周海洋順驢下坡，不好意思推辭，連忙笑著說道：“那我可真去啊，不光吃還要打包。”
    ……
    吃完飯回到辦公室，黃權明靠在沙發上出神。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給蕭劍飛遞個話。
    他拿起手機找出蕭劍飛的微信，寫了幾句又抹掉。
    接著，又換個口吻寫幾句，想了想，再次抹掉。
    推敲了好半天，終於寫完了，下決心發了出去。
    收到黃權明發來的微信時，蕭劍飛正在順義。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飛車網實體旗艦店裏，把這條微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然後默默把手機揣回兜裏。
    這時，一個下屬過來報告，說已經和物業管理公司談妥終止租約。
    雖然押金能退，但未到期的租金死活要不回來了。
    蕭劍飛點了點頭，沒說話。
    他緩緩走到一處正在撤除的展台前，看幾個操作工把一部樣車從展台上徐徐放下又徐徐拉走。
    一個工人從地上撿起幾塊鋁合金板正要搬到車上，一位飛車網員工高聲喝止：“喂！那是你們的東西嗎怎麽還順手牽羊啊！”
    工人聞言，把板材重重扔到地上，罵罵咧咧上了車。
    員工問蕭劍飛還有什麽指示，下一步該讓回收廢品的人進場了。
    蕭劍飛淡淡地說道：“我沒事，你們該幹什麽幹什麽，我隨便看看。”
    蕭劍飛走到角落裏，坐在一個垃圾桶上，聽著各種聲音在空落落的大廳裏回蕩。
    不由得產生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仿佛這三十三年自己隻做了一件事情，隻做了一場夢。
    實體店敗了，融資敗了，轉型敗了，飛車網原本尚未迫在眉睫的危機，經曆了如此折騰，敗相已明。
    他搞不清是否隻是自己的幻覺，似乎或近或遠的人，都時不時偷偷斜眼瞟著他。
    從大廳頂部的天窗射進來幾束光柱，光柱裏能清晰看到細小的纖維與顆粒在不停的流動，仿佛在盡情跳著歡愉的舞蹈。
    蕭劍飛頓時覺得，自己還不如這些塵埃輕鬆且自由。
    不知何時，一束光移到他身上，就像舞台上的追光似的，他立刻再次強烈地覺察到大廳裏所有人都在偷瞄著他。
    令他深感就像一位忘記台詞的主角，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知如何才能體麵地離開舞台。
    他站起身子，將自己挪到陰影裏。
    但很快就發現，從四麵八方投過來的目光，依舊追著他不放。
    甚至有些目光竟來自此時此刻明明不在場的人，比如周海洋、比如方小媛、比如劉岩、還有方啟東、盧總……
    這些目光中，有探詢、有關切、有安慰、有同情，有兔死狐悲、也有幸災樂禍。
    各式各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竟然都是同樣的重量、同樣的壓力。
    蕭劍飛想離開了。
    他挨個走到飛車網的員工麵前，和他們逐一握手，不時說句“辛苦了”、“好好幹”、“謝謝了”。
    員工們都並未深想，搭蕭劍飛的車同來的下屬說了句：“蕭總，您先回公司吧，我跟別的車回去。”
    蕭劍飛似乎沒聽見，頭也沒回，隻把手舉到頭頂揮了揮，走了。
    當車子駛到京密路口的時候，蕭劍飛並未像往常那樣南拐奔向五元橋，而是往北開去。
    很快，就過了懷柔，前方漸漸露出一片遼闊的水麵，是密雲水庫。
    路過白龍潭之後，路的左側不時有條小河伴隨著，蕭劍飛心想，這條可能就是潮河吧！
    前些年，飛車網到這一帶團建時，曾經聽人說起過。
    山勢漸高，從前方左右兩側的山脊上，可以看見斷續的長城和殘破的炮樓。
    蕭劍飛猜想，那大概就是金山嶺吧！
    這時，他腦海裏忽然出現一個聲音：“就到這兒吧！”
    這個聲音既像是召喚，又像是決斷。他的目光開始專注地盯著前麵的路。
    連續幾個上坡彎道，他突然心想，上坡之後就該下坡了吧！
    果然，又拐過一個彎道後，車速驟然加快，前麵幾百米又是個彎道。
    蕭劍飛伸頭向道路外側看了看，剛才那個聲音又出現了：“這條溝夠深了！”
    蕭劍飛右腳把油門踩到底，左手扶穩方向盤，右手摸向安全帶的搭扣。
    就在車頭劇烈地把彎道盡頭護欄撞開的一瞬間，他的右手拇指迅速地把搭扣鬆開了。
    與車子一起飛向藍天的蕭劍飛，終於體驗到了他所神往的輕鬆與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