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麗莉接到方小媛電話，說要約她吃飯，便笑著問道：“有事嗎幹嘛這麽客氣，是不是咱們兩家最近又在哪個項目撞上了”
    方小媛說：“不是我客氣，是你見外了，難道沒事聚聚不行嗎非得有項目需要擺平才能請你”
    範麗莉便說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聽方小媛定的地點是盤古大觀，範麗莉並沒多想，心想，估計方小媛是考慮盡量離華宇的辦公地點近一點吧。
    ……
    兩人在酒店大堂會合，進入電梯，方小媛按下樓。
    範麗莉看了一眼按鍵旁邊的標牌，不禁脫口而出：“不會是日料吧……”
    方小媛頓時一驚：“啊你不吃日料過敏”
    範麗莉不願意提及史上兩次吃日本料理的難忘經曆，便敷衍道：“最近狀態不是很好，有點忌生冷的東西。”
    “哦，真不好意思，事先問你一句就好了。”方小媛難為情地說道：“我還專門選的日餐。
    吃中餐呢，就倆人不好點菜。西餐呢，兩個女的弄得燭光晚餐似的，好像有點怪異。
    所以，我覺得日餐最合適，尤其是安靜，唉……”
    “沒關係，少吃一點問題不大。”
    “這家懷石料理沒有零點，都是套餐，一道一道的，遇到生的涼的你別碰就是了。
    要是吃不飽，待會兒咱們再去補一頓烤鴨，哈哈。”
    兩個人坐進包間，範麗莉慶幸地說道：“還好不用跪著吃，我一見榻榻米就發怵。”
    方小媛反而抱怨道：“你不覺得桌子下麵這個坑太淺了嗎腿放在裏麵很不舒服。”
    範麗莉笑了：“你這是在顯擺自己有雙大長腿嗎”
    方小媛微微一笑，沒有接茬。
    等服務員倒好茶，方小媛捧起茶杯喃喃地問範麗莉：“你有沒有遇到過這麽一種情況，就是有人明明在背後捅了你一刀，卻聲稱是對你好”
    範麗莉瞟了方小媛一眼，苦澀地說：“我遇到的正相反，是聲稱對我好，然後在背後捅我一刀。”
    “哎呀你誤會了，不是指感情上的事，是有關工作方麵。”
    “不談感情那最好不過。”範麗莉頓時覺輕鬆：“你指的是內部還是外部”
    “唉……我本來以為是內部，沒想到人家當成是外部。”方小媛惆悵道：“就是海洋，江河網董事會剛出了點狀況。”
    “哦，原來是海洋這家夥。”範麗莉笑道：“二十多年前，他曾經深深地從背後捅過我一刀，不單是為他自己，更是為你爸、為你們華宇，不過那時候你還小呢。”
    “那件事他跟我講過，當初你要幫怡商網，他偏不肯。對這件事情我想不通，他就把你們之間的淵源說了。”
    方小媛甩了甩頭，接著說道：“不過，這次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雖然我和海洋在不少問題上看法都不盡相同，可這次我是無論如何理解不了他怎麽會這麽幹！”
    範麗莉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專注地鑒賞著盛放食物的漆盤和陶碗。
    她並不想主動過問，在方小媛和周海洋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方小媛歎了口氣：“本來不想細說，倒談不上什麽秘密，就是覺得窩囊。
    算了，難得你既跟我這麽熟，又了解海洋，我今天實在是不吐不快，也不怕在你麵前丟人。”
    ……
    等聽完方小媛大致把經過講述一遍，範麗莉笑了：“你想不通說明你還不夠了解他，我倒覺得這是再典型不過的周氏風格了。”
    方小媛詫異道：“可這麽做，對他有什麽好處呢
    本來一個接掌江河網的絕佳時機，白白當作人情送還給程鐵，反而因此跟我鬧僵了。
    還寒了很多怡商網老部下的心，他究竟圖什麽
    圖個人一時的滿足感顯得他多麽高風亮節、多麽特立獨行顯得他最有情懷
    我爸現在天天跟我講情懷，但他同樣認為海洋是腦子進水了。”
    “海洋沒你想的複雜，他的思維方式和咱們不同。他那麽做，純粹是出於他自認為那是對的。”範麗莉品嚐了一口炭烤和牛，愜意地說道：“果然名不虛傳，吃過這道菜，我的胃口已經滿足了。”
    方小媛的心思完全不在菜色上，搖頭說道：“難道他做出如此重大的決定，都沒經過一番思考和權衡
    拋開利益不談，難道他不清楚這會嚴重傷害我和他的關係他不是一向號稱極重情誼的麽
    我的顏麵、我和他多年來的交情，他居然都可以如此輕易地犧牲掉”
    “他不是都向你解釋過了我覺得他的理由挺充分。海洋既不便事先和你打招呼，也絕對沒有與程鐵通氣。
    他就是這麽個人，既自尊又自負。
    自尊決定了他不可能與程鐵有什麽苟且，自負決定了他不可能對你太過關照和逢迎。
    按照海洋的思維，他認為你會接受他事後對你的解釋，假如你不接受，隻能說明他看錯你了。”
    說到這兒，範麗莉忽然問道：“你老公不是理工男吧”
    方小媛一臉寫滿了莫名其妙，接著又搖了搖頭。
    範麗莉淺淺一笑：“像海洋這樣，頗有成就又上了點年紀的理工男，向來認為，他可以預見到咱們每個人的反應。
    如果實際與他的預見出現偏差，責任一定不在他。”
    方小媛無意識地翻弄碟子裏的金槍魚，猶疑道：“我覺得不像是情商的問題，恐怕是價值觀存在差異。
    他的價值體係太過以自我為中心，容不下任何其他人作為參照係。”
    範麗莉放下筷子，凝視方小媛說道：“你要是這樣評價他，未免顯得你的格局有點小了。
    在我看來，正相反，在海洋的價值體係中，恰恰是把他自己摘了出來。
    比如這次江河網之爭，他著眼於公司的未來，著眼於投資人、大股東與管理層之間應該怎樣形成一個良好互利的生態，著眼於創投產業如何少一些遭人詬病之處。
    他看重的是大義，至於他個人的名利、他和你的私人關係、老部下是否失望，都不是他考慮的重點。
    方小媛，你知足吧，海洋居然能第一時間想到該向你解釋、對你有所交代，已經說明他夠看重你的了。
    我敢打賭，他根本不覺得有必要對原先怡商網的那幫兄弟做任何解釋。
    既然你提到價值觀，我就多說一句，真正的價值觀，應該首先要拋掉自己那點價值，超脫地去評判事物。”
    方小媛笑著說道：“你這說法，夠超脫的。現實是屁股決定腦袋，這是普遍真理。”
    “你說的沒錯，觀點取決於視角，視角取決於立場，無可厚非。
    但正因為絕大多數人都隻能任由屁股決定腦袋，如果有誰真能做到內心決定腦袋，對這樣的人，咱們不僅不該指責為異類，反而應該對他有一點尊敬，你說呢”
    方小媛自嘲道：“我對海洋還不夠尊敬從他輔導我立體幾何的那天起，我已經尊敬他二十多年了。”
    “賴我，‘尊敬’這詞用的不夠貼切。哎，我有個心得跟你分享一下。
    ‘羨慕’、‘尊敬’和‘欽佩’，代表三種不同層次的境界。
    打個比方，不少人可能會羨慕咱們享用這頓每位三、五千元的佳肴，也會有些人羨慕咱們的財富和地位。
    我呢，還羨慕你比我年輕、比我漂亮，可這些都未必會換來他人的尊敬。
    凡是來自於天賦和運氣的東西，隻會令人羨慕。
    因為既不是你努力得來的，也不是他人努力就能得到的，別人自然不會因為你的幸運而尊敬你。
    但如果財富與地位是通過艱苦努力換來的，是由於你的眼光、膽識和能力超乎常人而取得的成就。
    你做了他人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就會贏得他人的尊敬。至於欽佩……”範麗莉看著方小媛，意味深長地接著說道：“則是因為你做了他人能做卻不願做、不敢做的事。
    這麽說吧，一個口含金鑰匙降生的人，很可能會引得眾人羨慕，但未必能贏得尊敬。
    一個白手起家創業成功的人，可能贏得尊敬，但未必值得欽佩。
    但無論一個人財富多寡，隻要他肯獻出去造福他人，人們就會由衷地欽佩他。”
    聽到“金鑰匙”三個字，方小媛立刻有些不舒服了。
    她抬眼正遇到範麗莉誠摯的目光，便意識到自己又有些神經過敏了。
    接著範麗莉的話題，她就事論事地說：“聽你這麽一說，我還想到另一層。獲得羨慕或尊敬，都需要某些條件，並非誰都可以被人羨慕乃至尊敬。
    而被人欽佩則不然，任何人都可能做出他人能做卻不願做、不敢做的事。”
    範麗莉接著說道：“真是這樣。就拿海洋來說，論起天賦和運氣，他實在沒什麽值得我羨慕的。
    況且，至今也沒見他做了什麽我想做而做不成的事，所以我對他也談不上有多尊敬。
    但我有點欽佩他，因為他做了我能做卻不願做的事。”
    方小媛悶頭吃了幾口甜品，氣呼呼地說道：“我本來是想找你吐吐苦水，海洋他搞得我當眾下不來台。
    不管你怎麽替他說好話，我照樣會記恨他很久。”
    範麗莉笑著說道：“沒問題，他也有不少次惹到我，我陪你一道記恨他。
    不過，我期望在不久的將來，你也能和我一樣，有點欽佩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