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剛過，周海洋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翻閱一本南懷瑾的書，手機忽然響起，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裴曉虹。
    周海洋的心跳不由得加速。
    遲疑片刻後，才撂下書按下接聽鍵。
    手機裏立刻傳出裴曉虹急切的聲音：“快看電視！晚間新聞！”
    “怎麽了？”
    “哎呀你看就知道了，快點兒！”
    周海洋心想，這麽多年過去了，裴曉虹的風格依舊是一驚一乍的，連忙拿著手機走到書房裏。
    他一邊拿起遙控器，一邊打開書房的電視，一邊問裴曉虹：“哪個台？中央1套？”
    “唉，算了算了，已經播完啦。”裴曉虹沮喪地抱怨道：“你真是一頭慢牛，反應太遲鈍了。”
    “你想讓我看什麽？”
    “剛才新聞裏提到你的一位故人。”
    “我雇的人？誰啊？”
    “哎呀不是你雇的人，是你的故人，張科長，還記得嗎？”
    “張科長？哪個單位的？”
    “誒！你不會是犯老年癡呆了吧？忘性這麽大，真難得你沒把我也忘了。
    青城市經委的張科長，想起來沒？那個凶巴巴逼著你……那個什麽的張科長！”
    經裴曉虹這麽一提醒，周海洋全想起來了。
    那個當年因為丁點兒誤會，就逼著他下跪磕了三個頭的人，那個給予他此生最大侮辱的人。
    他立刻問道：“那家夥怎麽了？居然也配上電視。”
    “判了，死刑！新聞裏剛播的，雇凶殺人，案發前是省人大副主任。
    他的一個情人要告發他，結果被他給炸死了。這下好，他也快和情人重逢了。”
    “省人大？副主任？至少副部級了吧，這家夥爬得夠快的，跟我對著幹是哪年的事？”
    “1993年，二十二年前。”
    周海洋不由得哀歎道：“這樣的人二十多年不僅沒完蛋，竟然能從科級步步高升到副部，什麽世道！”
    裴曉虹在電話那頭說道：“等我一秒鍾，我百度一下……姓張的，1993年至95年任青城市經委綜合科科長。
    95年至2001年任青城市開發區管委會副主任、主任。
    2001年至2004年任青城市高新區區長，2004年至2007年任青城市副市長、常務副市長。
    2007年至2012年任藍城市代市長、市長、市委書記。
    2012年至2014年任副省長，2014年至2015年任省人大副主任。
    嘿，你別說，人家也是一步一個腳印爬上去的，真不簡單。”
    周海洋恨恨不已：“一個那麽囂張跋扈的家夥，居然在官場如魚得水，平步青雲，唉……”
    “這有什麽奇怪的？欺下者必然媚上，這種人咱們見的還少嗎？”
    周海洋不想再就這個話題發表議論，轉而說道：“你的記憶力真不錯，我隻記得他姓張，名字完全沒印象。”
    “我也早都不記得他叫什麽，是剛才電視上有他的照片，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雖然胖得腮幫子的肉都耷拉著，可還是一副惡相，眼裏冒凶光的那種。
    真搞不懂，幹部選拔連麵相都不審一審嗎？
    俗話說相由心生，看來是非常有道理的。”很快，裴曉虹又自問自答：“可能上邊的人，和咱們看到的不是同一張臉吧。”
    周海洋笑著說道：“你記人相貌的本事真大，這點我深有體會。”
    “你指的是第一次在飛機上見你分不清男女廁所的那件事吧？！”裴曉虹嗬嗬一笑，接著又沉默一陣，問道：“誒，你大概已經不記得我長什麽樣了吧？”
    周海洋正不知如何作答，裴曉虹接著說道：“不過，你的光輝形象和成功事跡倒是經常上網，都不用我搜。
    說了半天，你就不問問我怎麽樣嗎？”
    “嗯，你……現在怎麽樣了？”
    “我還能怎麽樣，相夫教子唄。”
    周海洋心裏暗氣：真是的，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
    他知道眾聲網在2003年轉型做博客，很是火了一陣，後來以天價賣給一家門戶巨頭，裴曉虹狠狠賺了一大筆。
    想到這兒，不禁在電話中由衷讚道：“看看這些年互聯網發展的路徑，證明你當初對新媒體的預判確實很有眼光，很有遠見。
    從博客到微博，從朋友圈到公眾號，果然實現了任何人都既可以是記者，也可以是編輯。
    每個人在看他人的新聞同時，也在為他人提供新聞。
    你最近有沒有什麽大動作？
    說真的，你的眾聲網賣早了。要不然，以你的前瞻性，肯定能繼續引領風潮。”
    出乎所料，手機裏傳來裴曉虹心灰意冷的聲音：“我倒覺得賣對了，現在做媒體沒什麽意思。
    我目前正帶著一幫90後的小孩兒做微商呢。
    從嬰幼兒食品到中小學教輔一網打盡，我們的口號是：你管生、我們管教養。”
    “哦，找機會我了解一下，我兩個女兒，一個八歲一個五歲，可能都用得著。”
    “那我先謝謝你這位電商達人嘍，待會兒我把我們的幾個店鋪發你微信。
    放心，我知道你的原則，不會讓你投資的。
    再說了我們做的挺不錯，不缺錢，現金流好得不行。”
    此時此刻，周海洋腦子裏忽然閃出個念頭，問道：“曉虹，你說今天發生的事情，會不會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定了？”
    “當然，凡事皆因果。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所以，我當初才跟你聊星座手相什麽的，就是想早些知道咱們的結果如何，結果……”
    周海洋連忙岔開話題：“在過去二十多年裏，我和那個姓張的比較起來如何？”
    裴曉虹頓了頓，接著回答：“海洋，姓張的怎麽能跟你比呢？
    他爬得越高摔得越狠，結果是死無葬身之地，和你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嘛。
    他的人生軌跡是條拋物線，而你是一條正比例增函數線，會不斷越升越高的。”
    周海洋不由得笑了：“這話真不像出自一位非名校文科女生之口。”
    裴曉虹也笑了：“哈哈，我這是整天陪讀練出來的，我兒子才上三年級，奧數就教這些亂七八糟的，你說是不是瘋了？”
    周海洋揶揄道：“這裏麵恐怕也有你作為教輔微商的一份功勞吧。”
    裴曉虹歎了口氣：“你這麽說還真是，我們抱怨的很多事情裏，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一些責任。”
    周海洋又回到剛才的話題：“對了，什麽正比例增函數，哪有一直往上走的？
    身體和精力早晚都會向下走，這是自然規律。”
    “我指的不是這些，也不是財富、地位或者影響力，我指的是一個人的境界。
    海洋，我相信你會不斷升華，希望我自己也能如此。”
    ……
    掛了電話，周海洋正坐在沙發上發呆，正想著裴曉虹所說的話……
    秦海蓮在門口探頭問道：“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呆著？”
    周海洋看眼右手的遙控器和左手的手機，又看眼電視屏幕，不想多做解釋。
    便說道：“一位故人的電話，聊到另一位故人。”
    秦海洋瞟了一眼周海洋：“你對故人是怎麽定義的？
    在認識我之前接觸過的人，統統都算故人吧？”
    周海洋幹咽了一口唾沫，無言地把電視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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