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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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的極是難聽,坐在下首的陸氏從現身至今一句話都未曾講過,結果衛蒼一走,冷刀子就紮到她身上。
上不得台麵四字似是她的心結,讓陸氏的身形一晃,眼中立即蓄滿了淚水。
她的出身肅國公府上下皆知,因著國公對她頗為喜愛,加之她所出的兒郎衛榮又文武雙全,八麵玲瓏,很給她爭臉,故而這些年來她的出身已少有人提。
現在,卻當著全家的麵被衛英接了揭個傷疤。
衛榮也一下子便白了臉,他無措起身,衝衛英躬身行禮“凡人不提過往,姑母這又是為何?”
衛英對親侄兒自是和藹可親的,她看了一眼衛榮,見他稚嫩的眼眸裏也有了淚意,便歎了口氣。
“這是我同你母親的事。”
衛榮愣了愣神,不知要如何反應,一時間僵在當場。
此刻陸氏方才起身,她對崔季行過禮,帶著哭腔道“今日是小姑歸家的大喜日子,不能因妾讓小姑不喜,同夫人告罪,妾這便退下了。”
說罷,她往後退了兩步,握住了兒子的手,拉著他轉身就走。
紀秀秀坐在那都傻了。
她全不知此刻是什麽情形,還是衛寧淑好心,小聲道“三嫂,陪著二夫人回去吧。”
紀秀秀這才大夢方醒,倉皇起身跑了出去。
謝知筠眼觀鼻鼻觀心看了這一場大戲,以為陸氏離場此事就算揭過,然衛英卻還不罷休,把矛頭對準了好心提醒紀秀秀的衛寧淑。
“淑娘子如今已經二十有一,卻尚未婚配,這是為何?是你自己不想嫁人,還是嫡母夫人從未關心你?淑兒,如今姑母回來,你有何苦楚可同姑母說。”
這一次開口的也同樣不是被冷嘲熱諷一個晚上的崔季。
謝知筠隻聽一道稚嫩的少女音在耳邊炸起。
“姑母,您遠道而來,來者是客,本來家中一片喜氣洋洋,母親早起便起來安排倦意齋的家什擺設,如此忙了一整日都沒歇,您回來一句感謝不說,還要在這裏挑三揀四,鬧得闔家不寧。”
衛寧安昨日在謝知筠那裏吃了癟,又被母親訓斥一番,今日的宴席這才忍了下來,但現在衛英沒完沒了,幾次三番同崔季找茬,衛寧安又如何能忍。
這天底下就沒有任何能讓她忍耐的事。
就是父親最愧疚的姑母也不可。
謝知筠餘光看去,就見衛寧安依舊像個炸毛的小雞,梗著脖子站在那,怒目而視,滿臉憤懣。
“姑母,你欺人太甚!”
她這麽一鬧,堂中的氣氛倒是緩和不少,她一個十二三的孩童,童言無忌,無人會把她的話當真。
再一個,沈溫茹同衛寧安一般年紀,衛英就是再怨恨,也不能怨恨到一個孩子身上。
故而她並未生氣,麵上的冷意反而緩和不少。
倒是崔季麵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她看了一眼身邊的趙嬤嬤,聲音微冷“寧安,母親平日就是這麽教你規矩的?你如此目無尊長,不知禮數,該當責罰,還不快給姑母道歉。”
衛寧安瞪著圓眼,滿臉通紅“我不!”
崔季還待發火,反倒是衛英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褶皺。
“罷了,夜已深,我也不好多叨擾嫂嫂,今日這敘舊便到此結束吧。”
衛英說罷,衣袖一甩,自己倒是先走了。
待她消瘦的身影消失在堂中,在場眾人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崔季揉了揉脹痛的額角,緩緩吸了口氣,然後重新掛上溫柔的笑容。
“好了,你們也都回去歇息吧。”
有了她的話,眾人便起身,陸續從堂屋裏退了出來。
謝知筠同衛戟行在前麵,待弟弟弟媳都見禮離去,兩人才拐入西側的小徑。
衛戟在前,謝知筠在後,兩人安靜走了片刻,謝知筠才呼出一口嫋挪雲霧。
“姑母怎是這般性子?”謝知筠輕聲細語。
衛戟腳步不停,這也並非什麽家醜,故而便直言。
“早年姑母不想嫁給湖州牧,同父親爭執許久,最後還是含恨嫁去湖州。”
謝知筠嗯了一聲,這些她早就知曉,眼睛一轉,便又問。
“姑母嫁去湖州七載,隻生養了一個女兒?”
她借著滿園的燈火,細細去看衛戟高大的背影,大抵回去春華庭無事,他放緩了腳步,不用讓她費力去追。
但他的步伐堅固而穩定,猶如向前行進的山峰,阻擋了疾馳而來的寒意。
“溫茹並非姑母親生,是姑母收養的養女。”
謝知筠眼睛一亮,她心中百轉千回,到了嘴邊卻依舊是溫柔的詢問。
“姑母膝下隻得這一個孩兒?”
這一次,衛戟腳步微頓。
謝知筠心中一緊,還未來的及深究那不應出現的緊張,就聽衛戟道“並非如此。”
衛戟停下腳步,轉身向謝知筠看去。
燈火惶惶,星月如鉤,細碎的月光落在謝知筠皎月般的麵容上,照得她滿目清輝。
她似風清,似明月,似暖春,也似活潑的早夏。
衛戟從不撒謊,他也不屑撒謊。
她問,他便告訴她。
“不,姑母早年收養過一個女兒,隻是嫁去湖州後失蹤,後來姑母才收養了溫茹,另外沈氏已經選定過繼的嗣子,那應該也算是姑母的孩子。”
謝知筠仰著頭,借著月色去看他眉眼。
衛戟神色淡如水,那雙星眸在星月之下越發璀璨,有著動人心魄的神魂。
“怎麽,為何會問此事?”
謝知筠心頭微顫,有些話落到唇邊,她卻突然心生膽怯。
她怕問出一個自己都不想聽的答案,怕這個答案令如今的太平日子頃刻顛覆,再不能恢複如初。
謝知筠睫毛微顫,她眼神遊移,最終還是從他攝人心魄的目光中逃離出去。
謝知筠唇角勾起一個完美的笑,她垂著眼眸,道“隻是好奇罷了。”
“外麵天冷,咱們早些回去吧。”謝知筠說罷,率先邁開步子往前行去。
衛戟看著她裹在披風中的身影消失,毫不遲疑地繼續向前行去。
待回了春華庭,夫妻二人各自去梳洗。
衛戟晚上要看兵書和軍務,大約都是待在廂房的書房內,謝知筠自己回了主屋,洗漱之後就坐在羅漢床上讓牧雲給自己染丹蔻。
屋裏點著燈火,丫鬟們來去忙碌,謝知筠卻已經神遊天外。
朝雨知道她為何失神,此刻屋裏人口眾多,倒是無法細問。
她思忖一番,隻笑道“小姐,不如讓小廚房準備些糧食果餅,明日咱們送去歸隱寺,全當供奉。”
謝知筠這才回過神,愣愣道“好。”
待手腳的丹蔻都染好,謝知筠早早歇下,她讓眾人都去安置,隻留了朝雨要說會兒閑話。
待主屋隻剩兩人,謝知筠才對朝雨道“我總覺得此事還有蹊蹺。”
朝雨坐在腳榻上,小聲問“小姐說的是姑夫人還是……那一位?”
謝知筠道“都有。”
“今日依我所見,公爹並非冷酷無情之輩,當年湖州牧是自己領著湖州上下歸順公爹,並非被攻占,故而不需公爹送姑母去聯姻才是。”
“但聽衛戟所言,當年確實是公爹逼著姑母再嫁,這就很是耐人尋味,”謝知筠道,“原先咱們並不知這位姑母還有一個養女,而這位養女同衛戟有婚約,隻是去了湖州之後失蹤。”
“不管是不是親生,湖州牧都不可能薄待公爹當時唯一的外甥女,湖州牧家中的千金能失蹤,本身就不同尋常。”
朝雨點點頭,也跟著道“當年這門婚事,鄴州、太興都未聽說,若是早有口風,家主不會讓小姐嫁來衛氏,故而這門親事很可能是衛氏族中自己先定。”
謝知筠聽到她替父親,麵上的神情不由冷了下來。
“我的婚事,父親何時上過心了?若非我再過些時日就要過雙十年華,會妨礙小弟的婚事,他也不會迫不及待就把我嫁給這樣的人家。”
謝知筠抿了抿嘴唇,聲音裏有著不甘和憤懣。
此時,她同朝雨都未注意,緊閉的門扉之外剛站了個高大的人影。
謝知筠神色鬱鬱。
“去歲我出嫁時,你可知王氏、蘇氏、段氏那些小姐都是如何嘲笑我的?嘲笑我嫁給大字不識幾個的莽夫,嘲笑我的夫婿隻會殺人,嘲笑我琅嬛世家女,要嫁給泥腿子。”
謝知筠眼底泛紅“這樁婚事,從定論伊始,無人問過我的意見。”
她語帶哽咽,眼底有著對父親的不解和委屈。
“這就是我的好父親,這就是一心為女兒的父親?他可知衛戟是什麽性子?可知衛戟的心是石頭做的,殺人都不眨眼。”
朝雨見她說著都要哭了,心裏也很是難過,她輕輕拍著謝知筠的後背,難得柔聲安慰人。
“小姐,莫要傷心,姑爺其實也很好。”
謝知筠沒有回答,而屋外的衛戟也不想再聽下去。
他依舊麵無表情,淡定自持,哪怕剛從自家夫人口中聽到對他的貶低,他也好似全不在意。
衛戟在屋外站了許久,直至冷風襲來,樹影搖曳,衛戟才看了一眼緊閉的門扉,果斷轉身離開。
也不知他的心是否當真是石頭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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