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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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溫茹能醒來,當真讓衛英喜出望外。
她顧不上其他,連忙起身來到床畔邊,整個人幾乎是跪在床榻上的。
“茹兒,茹兒你醒了?你看看我,看看我。”
沈溫茹嚶嚀一聲,她費力睜開眼睛,掙紮著往衛英的臉上看過去。
謝知筠適才發現此刻她眼睛裏一片水霧,眼前似乎蒙著一層細沙,讓她的眼神迷茫,似乎一直神遊天外。
“母親?”
沈溫茹的聲音脆弱的如同雛鳥,不仔細聽是壓根聽不見的。
衛英強忍著眼淚,她不敢哭,甚至不敢大聲喊叫,她隻是握住沈溫茹滾燙的手,把它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唉,母親在呢。”
沈溫茹衝她笑了笑。
“母親,”她聲音有些嘶啞,“母親,我好累,好冷,好難受。”
她費力地說著話。
因裏麵的動靜,崔季也起身,此刻跟著進了裏間。
見到沈溫茹醒了,她先是驚喜起來,隨即卻又緊緊攥了手心。
沈溫茹還沒吃退燒藥,她不應該醒的。
謝知筠搬了椅子過來,讓崔季也坐在床畔邊,同衛英一起看著沈溫茹。
沈溫茹昏迷了大半日,此刻腦子昏昏沉沉,加之燒得厲害,故而她根本分辨不清此情此景。
再乖巧的孩子,在病重的時候也會撒嬌。
此刻的沈溫茹就在同衛英撒嬌。
“母親,我好疼,好疼,全身都疼。”
發燒的時候是會這樣,全身上下就連骨頭都疼,可衛英也沒辦法,她退不了燒,隻能這般疼著。
且為了她,虞晗昭還去了潁州,如今也不知是否安全。
衛英心裏猶如火燒,僅僅半日,她嘴裏就起了燎泡,方才吃銀耳蓮子羹的時候,嘴裏生疼。
“乖,乖啊,”衛英含淚給她為了點水,也不敢叫多喝,“一會兒你睡著了,你就不痛了。”
母女兩個說了會兒話,沈溫茹終於清醒了過來。
她猶如一張輕巧的花箋,瘦瘦小小躺在床上,好似不存在一般,單薄得可怕。
沈溫茹慢慢才發現,屋子裏除了母親,還有舅母和長嫂。
她遲鈍的腦子慢慢轉過彎來。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回握了一下衛英的手,然後就對她道:“母親,我是不是又讓你擔心了?”
小姑娘的聲音單薄,幹澀,帶著病痛之後的沙啞,卻唯獨沒有痛苦。
她已經習慣自己這個破洞一樣的身體了,常年的病痛並沒有讓她自怨自艾,卻把她養成了越挫越勇的性格。
為了她的病,母親同父親關係淡漠,常年說不上幾句話,甚至為了她,父親這麽多年也沒說要過繼嗣子,直到族中不停鬧騰,父親才終於讓堂哥來到了家裏。
沈溫茹偶爾會覺得自己是母親的拖累,也是父親、舅舅舅母的拖累,但她已經堅持了這麽多年,母親、父親、舅舅舅母也為她堅持了這麽多年,她不能說放棄就放棄。
好歹活到了現在。
好歹長大成人了。
哪怕多陪母親一日,也是好的。
可今日,滿身的病痛折磨著她,令年少的她也不由心生埋怨。
為什麽她就是這個破敗的身體,難道就因為如此,親生父母才不要她的嗎?
可這不是她的錯。
沈溫茹看著母親眼裏的淚光,看著麵色慘白的舅母,看著關切看向她的長嫂,她眼睛裏閃過一絲淚花。
她終於明白,她或許無法看到明日的太陽了。
也好,也好。
沈溫茹忽然開了口:“母親,昨日雨落那麽大,劈啪作響,怪好聽的。”
衛英點頭:“好聽,好聽的。”
她的病就是因為這一場雨而來,可沈溫茹卻說那雨聲好聽。
“真的好聽,以前母親教過我,春雨貴如油,有了這雨,地裏的莊家就能長好,對嗎?”
“對,你說的都對,我們溫茹什麽都懂。”
沈溫茹笑了。
眼角的淚不受控製地滑落枕邊,洇濕了她枯黃的鬢發。
“母親,別為我難過。”
“舅母,長嫂,我挺好的。”
孩子稚嫩的話語,讓幾個大人心裏沉甸甸的,衛英再也忍不住,終於痛哭失聲。
“茹兒,茹兒,沒事的,沒事的,一會兒吃了藥,你就好了。”
沈溫茹如同往日的每一次那般,輕輕握著母親的手,眼睛一瞬不瞬落在她臉上。
似乎想要把她刻在心裏。
“好,我知道的,我很快就會好了。”
“所以母親,你也別哭了。”
沈溫茹想要衝她笑笑,可她喉嚨幹澀,渾身都沒有力氣,就連一個簡單的笑容都做不出來了。
她目光上移,看向了崔季。
“舅母,家裏真好,我好喜歡家裏,”沈溫茹道,“想到母親以後就留在家裏,我心裏就特別高興。”
崔季使勁衝她點頭,而已說不出話來。
沈溫茹是個很聰明的姑娘,她已經明白自己或許熬不過今日,同崔季說的這些話,就是為了衛英以後考慮。
謝知筠輕輕拍了拍崔季的後背,她看向沈溫茹,眼中赤紅,卻沒有落淚。
她對沈溫茹露出一個一如往常的笑容。
“茹兒,你放心便是了,這裏永遠是你跟姑母的家,”她這一聲,無異給沈溫茹吃了一顆定心丸,她繼續道,“等你好了,我帶你去莊子上摘桃子。”
謝知筠仿佛閑話家常一般,對她道:“莊子上的桃子結果了,今年雨水好,果子又大又甜,很好吃。”
沈溫茹聽著她的話,眼皮子直往下耷拉,她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困頓席卷而來,無法形容的燥熱席卷她周身,她覺得自己呼吸的每一口氣都帶著熱浪。
在沉睡前的最後一刻,她對衛英說:“母親,我困了,睡一會兒。”
說罷,她便閉上了眼睛,重新沉入夢境裏。
衛英見她閉上眼,當即嚇得心跳驟停,險些就要撲到她身上痛哭失聲。
還是謝知筠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衛英,連聲道:“姑母,表妹隻是睡過去了,無礙的。”
衛英才回過神來。
她看著女兒略帶痛苦的睡顏,嗚嗚咽咽的哭聲再度回蕩在臥房裏。
“茹兒,我的茹兒,蒼天不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