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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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蘿覷了一眼孟彰的臉色,補充道“還未分家立府的幾位小郎君,也都來了……”
    孟彰道“他們府上是他們自己來的吧?”
    孟陽、孟商他們跟孟彰曾有過一次共聚,相互之間也沒鬧紅臉,算是有些交情。
    起碼比起其他的孟氏族人來說是這樣。
    所以那幾位叔祖和伯祖大概能更坐得住。
    青蘿點頭。
    孟彰往外頭看了一眼“現在呢?他們回去了嗎?”
    青蘿又點頭。
    孟彰低頭笑笑,再抬起頭來時候,他收回手“擺膳吧。”
    青蘿一福身,先退到一側,等孟彰從她麵前走過去,她才也跟著出了內室。
    待吃過飯,孟彰便往正院去。
    他才剛走出玉潤院,就看見了快速來往奔走的紙人俑仆們。
    孟彰腳步慢了一瞬。
    連府裏一直收著的那部分紙人俑仆們都給調出來了,可見眼下這郡城隍府裏到底有多忙碌……
    見得孟彰,那些紙人俑仆相比起尋常陰靈可謂過分僵硬的麵容動了動,齊齊停住腳步,來跟孟彰見禮。
    “小郎君。”
    “小郎君……”
    孟彰點頭,便在這些紙人俑仆讓出的道路中走了過去。
    他走遠了點,那些紙人俑仆們才又各自往自己的目的地跑去。
    也許不是孟彰錯覺,他還聽到了些木然的、雜亂的的聲音在快速交談。
    “小郎君原來是長那個樣子,果真風度不俗……”
    “剛剛我好像離小郎君比較近?啊,我都沒反應過來……”
    “不單單是你,我也沒反應過來。說來我們這次被管家從庫房裏帶出來,就是因為小郎君啊……”
    “是啊,我都還沒有跟小郎君道謝呢!若不是小郎君,我都不知道要在庫房裏呆到什麽時候呢,我已經在庫房那地方呆得太久了……”
    “嗬,你說你在庫房裏呆得太久了?有我呆的時間長麽?我都快要沉眠了!管家將我喚醒的時候,我身上還積了一大片灰塵呢!”
    “誰不是呢?!”
    “你們一個個的,都不過是等閑!你知道我們那個庫房裏到底有多少紙人俑仆睡著睡著就再也沒有醒過來的?!”
    這句話一出,所有聲音都沒了。
    既是為了那些沉睡過去再沒醒來的同類們,也是因為它們實在沒有其他的話語來駁斥了。
    “所以找個機會,跟小郎君道謝吧……”一個聲音忽然道,“如果不是小郎君,我們中的一部分是真的要沉眠,然後再醒不過來了。”
    紙人與俑仆本來就不是正經的生人。它們是陽世的生靈為了寄托對亡人的美好祝願,向有道真人求取得的一份照顧。
    所以它們沒有生靈都會有的靈魂,隻有虛幻的、淺薄的靈識和被貫注在它們形體之上的那一點力量。
    也所以,如果它們一直被封存在庫房裏而得不到陰靈氣機浸染的話,它們的力量會散去,它們的靈識會蒙昧甚至熄滅。
    真到了那種程度,它們也就算“死”了。
    沒有任何存在會甘願接受自己的泯滅。
    哪怕是它們這些燈燭一樣的、必須要供陰靈差使才能夠繼續存在的造物也一樣。
    孟彰腳下不停,隻有微微垂落的眼瞼證明他真的將那些話語都聽在了耳裏,也隻有它能夠證明孟彰此刻有在心裏盤算著什麽。
    然而,當孟彰走到正院外頭,遠遠能看見正院的匾額的時候,他暗自搖頭,放棄了方才那乍閃的靈光。
    紙人與俑仆……
    作為造物,它們是與它們的主人之間的聯結遠超想象的緊密,是完全忠誠於它們的主人、甚至它們的存亡都隻係於主人一念。
    沒有它們主人的允準,它們是絕對不會為旁人做事的。
    它們更不會背叛它們的主人。
    不論是多麽隱秘的事情,隻要它們的主人詢問,它們就絕對不會幫旁人保守秘密。
    所以如果真要用紙人、俑仆來試法或者演法的話,他就隻能用屬於自己的紙人與俑仆。
    可是,麵對那樣忠誠於自己卻又有著自己獨立意識的紙人和俑仆,孟彰……
    自覺自己下不了手。
    那些紙人、俑仆的靈識實在太過脆弱了,就像燭台裏的燭火一樣,輕易就會被吹滅。
    罷了……
    孟彰暗道。
    還是再找一找其他吧。
    反正這陰世裏,多的是厲鬼惡靈,也多的是陰獸戾獸。拿它們來煉法、試法和演法也很合適,比那些連反抗都不會嚐試的紙人俑仆來可好上太多了。
    不過,夢境一道相關的靈感,倒是可以在它們身上試試。或許,還能夠將它們那虛幻至極的薄弱靈識給凝練出來呢?
    借假修真、從虛幻中走出化作現實這樣的法術或者神通效果……
    甚至,如果能將它們這些紙人、俑仆那虛幻薄弱靈識當作節點聯結在一起,形成類似曾經小說裏設定的蟲族一樣的集群意識,他或許能為自己造出一個管家來。
    至於這個管家能不能成為似孟棕一樣可以幫助孟梧統籌內外、梳理上下的大管家,那得到時候看那個紙人或者俑仆成形之後的具體效果。
    不過都沒關係,隻要那紙人或者俑仆能成,不論是直接頂上大管家的位置,還是隻能屈居其下,對於孟彰來說,都有著相當不俗的好處。
    更何況,不說最後的成品效果如何,隻要能有一個結果,或者說幹脆就隻有一個過程,對於孟彰自身的修行也是一種積累。
    孟彰如何能不動心?
    但對於孟彰來說,這些確實也太早了點。
    他如今才剛剛養精完滿呢……
    將這一切異想收斂的那頃刻間,孟彰也跨過了正院的院門,走入了正院裏。
    往日裏孟彰過來總會看見守在外頭的孟棕此時完全不見人影,隻有那來來往往、人影幢幢的紙人俑仆來與孟彰見禮。
    孟彰隻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讓人通傳就聽到裏頭傳出來的聲音“阿彰嗎?進來吧。”
    孟彰才邁過書房的門檻,當即就被整整齊齊擺在俑人梧身側的那些個木盒給鎮在了原地。
    他居然沒能再往前邁出一腳。
    一個疊著一個、整齊又相似單單隻是上麵的紋飾不一樣的近千個木盒堆在一處,不可謂是不壯觀。
    尤其是……
    那些木盒子裏裝著的,居然都是飾金朱兩色粉末的拜帖和請帖。每一個木盒子裏的帖子還足有十份之多。
    孟彰停在原地,看著那些木盒的表情堪稱驚恐。
    而除了那些已經被擺放在那裏的木盒之外,還有更多的裝著拜帖、請帖的木盒正在被紙人和俑仆從門房那邊送來。
    “用得著被嚇成那樣嗎?”俑人梧的聲音將孟彰心神拉了回來。
    孟彰一寸寸地將目光挪過去,看見俑人梧麵上那堪稱惡趣味的笑容,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俑人梧麵上笑容裏的看戲意味越發的濃鬱。
    “別太著急,這些還是孟棕他提前篩選過一遍了的呢。更多的……都在外院那邊。”
    孟彰沉默。
    他其實不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知道自己送過來的帖子,甚至都未必能被送到孟梧麵前,那些孟氏的族人還是要往郡城隍府裏送。
    因為他們需要表示自己的態度。
    因為他們要提醒孟彰他們的存在。
    因為他們都想要得到這個機會。
    萬一,真就有萬一呢。
    孟彰畢竟還是個年歲不大的小郎君,小郎君總是更淘氣一點的,也更任性一點,或許他們送來的禮物能引起孟彰自己的興趣呢?
    而除了安陽孟氏族裏的那些族人之外,與安陽孟氏聯結有親的各個家族,遠的近的,大概都往這邊送帖子了。
    見得孟彰那副幾乎僵直的模樣,俑人梧又想要歎上一口氣。
    “看來阿彰你昨晚說的是真話啊……”俑人梧嘀咕了一聲,“反應居然這樣的激烈,還真是沒有想到。”
    孟彰抿了抿唇,垂在身側的手指開始嚐試性地活動。
    然而,還是有些僵硬……
    俑人梧短促地笑了一聲“阿彰,你看這個。”
    他一指點出,書案前方半空處,陡然升起一麵圓光。
    圓光如同鏡子,映照出一方陰域所在。而那方陰域裏,滿滿當當地擺著各色的禮盒。
    “看到這個,有沒有覺得高興一點?”俑人梧問。
    不得不說,孟彰確實是被驚到了。
    他這一輩子,不,是兩生以來,都沒有見過這麽多的、仿佛雜物一般被堆在一處的、顯然價值不菲的禮盒。
    如果說那些裝著各色帖子的木盒有近千數的話,那麽圓光上方映照出來的那方陰域裏麵,就擺放了足有數萬個禮盒。
    孟彰麵皮有些抽動,並不覺得多驚喜。
    短時間之內,他的修行資糧都還是足夠的。何況還有安陽孟氏族裏即將為他傾斜過來的那些……
    他暫時還沒有太過擔心自己修行資糧的問題。
    所以麵對這些幾乎堆成山的禮品,還是高等級的禮品,相比於高興,相比於驚訝,孟彰本心其實更覺得木然。
    “這麽多?”
    俑人梧被孟彰的這句話給逗笑了。
    “多?這裏的,隻是品階尚算不錯的那部分而已。剩餘的那些部分,都在另一個隨身小陰域裏堆著呢。”
    俑人梧說完,對孟彰招了招手“別在那裏站著了,過來吧。”
    孟彰才剛走過去,就被俑人梧推過來的兩本名錄給塞了滿懷。
    “這些都是那些拜帖、請帖什麽的名錄匯總,你並不需要看那些拜帖、請帖,那些都是隨便找的一個理由,不是什麽緊要的事情。你隻用看這個整理出來的名錄就行了。”
    “至於另一個……”俑人梧隨意瞥了一眼,道,“那是各色禮品登記之後的賬冊。”
    “你收著,日後也好還禮。”
    說到這裏,俑人梧忽然停住了話頭,看向孟彰“你好像……還在學著怎麽打理家事吧?”
    孟彰艱難地抱著那兩本又大又厚又死沉的簿冊,點了點頭。
    “那你那些產業經營得怎麽樣?”
    孟彰張了張嘴,就要回答。
    不過俑人梧自己就先搖頭了。
    “你也才來到陰世裏沒多久,你接手的那些家業都是你來到陰世之後的事,這麽短的時間裏,能有多大的變化?我真是忙昏頭了……”
    孟彰就閉上了嘴。
    俑人梧吐了一口濁氣。
    “原本沒必要這麽快的,但現在不行了。”他道,“你需要一個管家。”
    孟彰極其讚同,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從今日裏被送到俑人梧這裏來的請帖、拜帖和禮盒就能看得出來,擁有一個合格的、能力出眾的管家是多麽的愉快。
    看看俑人梧吧。
    如果不是有孟棕在前頭給他先篩選過一遍,孟彰懷疑俑人梧能直接被這些東西給埋起來!
    俑人梧看了孟彰一眼,居然有些發愁。
    “可是合適的管家,也不是那麽容易得來的……”
    還是那句話,孟彰天資、心性都不俗,他日後的腳步會越來越快。
    就似眼下。
    昨日夜裏的時候,孟彰還跟他說將要養精完滿。
    將要,是將要。
    可今日一早呢?
    今日一早再見他,他已經真正養精完滿,將要進入煉精階段的修行了。
    是,養精、煉精以及之後的化氣,都隻是修行第一階煉精化氣層次的修行,並不困難。
    可是真像孟彰這樣,不足一月就從凡俗到養精圓滿的陰靈,遍數天下,又能有幾個?
    隨著孟彰修為不斷精進,他日後將會接觸到的社會層次也必定會不斷抬升、不斷突破。
    所以給孟彰挑的管家……
    哪怕修為上的精進速度慘不忍睹,他在協調諸事、梳理內外這些方麵的能力也必定要有相當的提升速度。
    “這真的是太難了……”
    俑人梧頭都疼了。
    他不由得再次伸手,重重在額頭的位置按了按。
    孟彰沒有說話,隻低頭,一頁一頁地去翻看那本名錄,看得可謂是異常專注、極其認真。
    仿佛讓俑人梧這般頭疼為難的,就不是他一樣。
    事實上,真正為難俑人梧的,也確實不是他。即便看起來,俑人梧就是在為他的管家人選頭疼一樣。
    誠然,孟彰也很在意自己未來管家的實力。
    但他在意的也僅僅隻是他未來管家的實力,並不在意他的來曆和身份。
    隻要那位管家能夠盡職盡責,幫他將他的府邸管理好,不讓他太過煩心,他就無所謂。
    可俑人梧不是。
    他顯然想要將孟彰未來那管家的位置留在孟氏一族。
    最起碼也得是跟孟氏一族有關的人。
    而就孟氏一族內部,有這個能力的即便修為不夠,也必定在安陽孟氏族裏擔當重要的職務。
    俑人梧當然可以從這些人裏選一個出來,那個被選出來的族人必定也不會拒絕,可是選出來的那個族人手裏早先管理著的那部分族務、族產呢?不需要另外找人接手的嗎?
    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契合孟彰未來管家條件的族人,如今安陽孟氏裏有三個。這三個人裏,俑人梧要給孟彰挑哪一個?
    另外,縱然孟彰年歲不大,但他很有主意。他未來的管家如果不能讓他滿意,不管俑人梧怎麽說,他也必定會拒絕。
    所以俑人梧在給孟彰挑選未來管家的時候,也需要讓他們之間相互嚐試,彼此磨合……
    這些事情同樣需要俑人梧去安排。
    俑人梧隻覺得自己腦袋一陣陣發疼。
    “阿祖。”孟彰的聲音傳了過來。
    俑人梧抬頭看過去“嗯?”
    孟彰正看著他,眼神中帶著關切。
    “阿祖你沒事吧?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
    俑人梧一時半會兒不太想看到孟彰的臉,於是他將目光別開。
    “沒事。”他道,“不過是想著怎麽幫你挑一個合用的管家而已。”
    孟彰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裏的簿冊放下,將身體往前傾,硬生生將自己的麵容擠入俑人梧的視野範圍裏。
    “未來管家這件事……”孟彰道,“其實也不用太急的吧。”
    俑人梧再一次別開目光。
    他看了看那些盛著帖子的木盒,又看了看孟彰身前的那兩部厚厚簿冊,目光裏的意味明顯至極。
    “不急……那日後你在洛陽再有這些事情,你又要誰來處理?你自己嗎?”
    孟彰沉默了一瞬,問道“為什麽不可以借調?”
    這真是一個好問題。
    俑人梧默默地讚了一聲,但他不能誇出來。
    因為那樣顯得他方才頭疼、為難的樣子很愚蠢。
    於是俑人梧將還按著額角的手放下,目光直視著孟彰。
    “借調確實是可以,但你要找誰借調?這些都是你的管家需要處理的事情!”
    請帖、禮單這些事情,聽起來都很普通。
    不過就是誰想要在那一日上門拜訪,就是誰家裏那一日有什麽喜事,通知主人家一聲好請主人家赴宴。
    不過就是誰給主人家送了什麽禮物。
    但真正深入去了解……
    他將會發現這些事情遠沒有表麵上聽上去的那麽簡單。
    送禮自來就是一門人情世故。禮單的輕重、禮品的選擇,都會透露出許多信息。或許是主人家的,或許是收禮那戶人家的。甚至還可能會涉及到兩家對時事、要事的傾向及選擇。
    真正在這些事情上能力卓絕的人,能捕捉到的重要信息遠超旁人想象。
    再有,借調而來的管家也是管家!
    除了這些帖子、禮單的具體內容,管家還一定會深入到府邸內部。
    不論是府邸內部的具體格局,還是府邸內部人手的能力、性情和淵源,那位管家顯然都需要在協調內外的時候有所了解。
    孟彰這一句借調說得是輕鬆,但如果借調來的管家生出歹意,屆時孟彰府邸裏的信息情報可就危險了。
    俑人梧說到這裏,不由得怒瞪了孟彰一眼“你到底知不知道這些事情的嚴重性!?”
    且莫說孟彰未來府邸內部人員的信息泄露到底會有多危險,隻單單是孟彰府邸內部的具體格局和種種布置流傳出去……
    孟彰如果不想舍了那座府邸,就得再想辦法調換府邸裏的種種禁製、法陣!
    俑人梧怒目,孟彰卻沒有害怕,他甚至還笑道“借調是會有許多問題,但隻要借調過來的人能信得過就沒問題了。”
    紅樓夢裏,寧國府上為了操辦秦可卿的喪事,不也從榮國府那邊借來了鳳姐?
    俑人梧麵上怒色一收,眯著眼睛看孟彰。
    “看樣子,你這會兒居然就已經有了人選了?”
    孟彰衝俑人梧笑得討好。
    “人選孫兒暫時是沒有,但孫兒想著……”
    “若孫兒真的被這種事情煩擾,阿祖必定不會舍得的。”
    俑人梧深深看孟彰一眼。
    這個主意……
    阿彰他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真就像他說的那樣簡單?
    如果找不到合適的管家人選,就幹脆直接地從孟梧這裏借調……
    是的,孟梧府上,有的是能力不俗的管家。
    以孟棕為首的郡城隍府一眾管家尚且不說,就連俑人梧,甚至是孟梧本人,都可以“借調”過去,充當孟彰府上暫時總理諸事、統籌上下的管家。
    沒聽錯,孟梧本人都可以暫時充當孟彰府上的管家。隻要孟彰那府上宴客的規格足夠高、足夠大。
    到那個時候,不獨獨是安陽孟氏,就連孟梧本人,都能通過孟彰這個聯結,獲得足夠多的好處。
    許久,他氣笑了“好啊,原來你竟是算計上了我來了?!”
    孟彰衝著俑人梧又笑了笑,說道“孫兒本來就對這些事情沒什麽興趣嘛。”
    昨夜裏孟彰離開玉潤院書房之前,也曾說過這樣類似的話,彼時俑人梧幾乎盛怒,但現在俑人梧卻不見那澎湃怒意,反而更多了幾分妥協的無奈。
    “你啊……”俑人梧長長歎了一聲,“明明知道自己總有一日會獨自立府,卻還是總想著躲。”
    孟彰隻是笑著應道“獨自立府那是日後的事情,現在孫兒不還是傍著阿祖你住著?有阿祖照應著,那些煩心事孫兒暫且還不需要理會。”
    “還要多謝阿祖。”孟彰站直了身體,抬手躬身,對俑人梧端正一禮,“讓孫兒能夠更多得幾日輕快的日子。”
    俑人梧搖頭“到你去往洛陽,這些事情你再不樂意,也得忙起來了。”
    重新站直了身體的孟彰眨了眨眼睛,又隻是笑。
    俑人梧看著將偌大一個正院書房都襯得逼窄的木盒,又看看圓光鏡麵上映照出來的那些禮盒,目光往外放得更遠,看見又在往這邊過來的、顯然身上隨身小陰域裏又裝滿了禮盒和各色帖子的孟棕……
    孟彰順著俑人梧的目光往外看,臉色又是一陣陣發苦。
    “棕管家這就又來了?”他問。
    俑人梧冷嗬一聲“不然你以為這書房裏的東西是怎麽堆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孟彰閉緊了嘴巴。
    俑人梧再一次按上了額角,對他道“該說的事情都跟你說得差不多了,你也別在這裏站著,帶上這兩本簿冊回去吧。”
    孟彰哪裏還敢再有別的話,乖乖點頭應下。
    他對書案後頭幾乎被埋在木盒影子裏的俑人梧躬身一禮,抱起放在書案上的那兩本簿冊轉身就走。
    俑人梧站在原地,看著似慢實快的孟彰不過三五步便走到了門檻邊上。
    “等再有名錄和禮單整理出來,我會著人往裏那邊送,你記得也一並細看。”
    孟彰的腳步一滯,卻隻能轉身,苦著臉低頭,應道“是,孫兒記得了。”
    “嗯,”俑人梧應了一聲,不等孟彰轉身,他就又道,“不是說要找人帶著你熟悉族裏?”
    孟彰麵上一喜,直接就衝散了原本的苦意。
    俑人梧神色不動,隻嘴角微微揚起。
    “合適的族人我已經單給你列出一些來了,就在那名錄裏頭,你仔細看看,便挑一個合適的吧。”
    孟彰點頭,高興地應了一聲“是,孫兒知道。”
    就在孟彰以為俑人梧已經將話說完了的時候,他又聽到了俑人梧的話。
    “趁著這個機會,你索性將你未來的管家也一並給定下吧。”
    孟彰心神一動,目光卻很自然地抬起,直直望著俑人梧。
    “管家?”他問,同時擰起了薄而淡的眉,“由我自己來定?”
    “阿祖不幫著我挑了嗎?”
    俑人梧沒甚好氣,與他道“你都說了必要的時候要從我這裏給你借調管家,那你府上管家的能力如何,還重要嗎?”
    孟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為自己辯解道“怎麽不重要?如果那管家太差勁,孫兒就得時常來阿祖這裏求人了。”
    “孫兒也不想太打擾阿祖,所以孫兒也覺得,管家的能力還是越強越好的。”
    俑人梧搖頭“能力再好,能有人追得上你的腳步?”
    孟彰不說話了。
    “所以與其按著能力挑,倒不如按著你的心意來挑。畢竟是你的管家……”
    俑人梧頓了頓,歎息一般說道“總是要合了你的眼緣和心意才好的。”
    這句話,你為什麽最開始為他盤算管家人選的時候說呢?若不是他說了借調,說了借調的人可以從郡城隍府裏挑,這句話是不會有的吧。
    孟彰心湖深處掠過這樣一道思緒,隻麵上分毫不顯,還甚為孩子氣地憋了憋嘴。
    俑人梧搖搖頭,安撫他道“這不會是多麻煩的事,你且隻按著你的意思挑就行了。”
    孟彰近乎賭氣地問“孫兒出了門,隨手隻一個人也可以?”
    俑人梧沉吟一下,對他點頭道“如果那人也願意,又能過得了孟棕的考核的話。”
    孟彰這才緩和了臉色。
    俑人梧見狀,連忙叮囑他道“雖然隻要是你挑的人、隻要他能過了孟棕的考驗,誰都可以成為你的管家。但阿彰,我希望你在這件事情上還是能夠更慎重一些。”
    “否則到時候忙亂的,可就是你的府上。”
    “借調畢竟隻是借調,總要給我還回來的。你不能完全指望著我郡城隍府這邊。”
    孟彰麵上的隨意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慎重和深思。
    半餉以後,被從外頭走進來的孟棕動靜驚醒的孟彰抬眼,對俑人梧鄭重點頭。
    “阿祖放心,孫兒省得的。”
    俑人梧搖著頭歎道“你是真省得才好。”
    說罷,他看了一眼站在門檻外頭等著的孟棕,對孟彰揮揮手“好了,你既然沒想要幫忙的話,就先回去吧,別在這裏站著了。”
    孟彰對俑人梧一禮,轉身走過門檻。
    經過也跟他行禮的孟棕時候,孟彰腳步一停,高抬著頭看掩不住麵上倦色的孟棕。
    “幸苦你了。”孟彰誠心誠意道。
    孟棕心頭一暖,下意識就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笑容衝散了他麵上的倦怠,倒讓孟棕的氣色好看了不少。
    “分內之事,小郎君不必介懷。”
    想了想,他往書房內看了一眼,又對孟彰道“府裏上下雖然都忙都累,但我們也都很高興。”
    “這不僅僅是小郎君你的光彩,也是我郡城隍府上下的光彩,更是郎主的光彩呢。”
    孟彰怔了怔。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麽?
    孟彰心湖最深處,又是一個念頭閃過。
    這個道理他懂,何必總是時時處處地、隻要找準了機會就提醒他呢?
    孟棕又笑著對他一禮,往後退了兩步。
    孟彰細看他兩眼,轉身離去。
    看著孟彰先走了,孟棕才轉過身,繼續往書房那邊去。
    回到了玉潤院裏,孟彰將收在隨身小陰域裏的那兩本死沉死沉的簿冊取出,直接放到書案上。
    待青蘿奉命將茶水、小食送了過來,他才開始將其中一本簿冊拿翻開。
    “孟璣,安陽孟氏第六十五代子息,壽年七十又九,在運送孟氏物資往來安徽一帶時遭遇盜匪戰死,陽世中尚存一妻四妾,留六子三女於世。……”
    “孟琪,安陽孟氏第六十五代子息,壽年八十又七,生時任職安陽郡尉,於緝捕鬼物時遭群鬼圍攻戰死,陽世尚存一妻六妾,留五子六女於世。……”
    “孟玒,安陽孟氏第六十五代子息,壽年九十又二,生時……”
    不得不說,俑人梧送給孟彰的這一本簿冊裏收錄的信息很對得起它的厚度。
    簿冊上,每一頁都是一個安陽孟氏族中郎君的詳細信息,從生時到死後,從家室到交友,從麵容到能力……
    所有可以被登記在冊的信息,都在這本簿冊上了。
    孟彰撚著一頁書紙,無聲地勾起唇角。
    說起來,安陽孟氏族裏真的很有誠意了。就這一本簿冊,怕是比孟椿那位安陽孟氏在陰世裏的當代族長手裏收著的孟氏族譜,都要來得詳盡。
    也所以,倘若這一本簿冊泄露出去……
    孟彰手腕一動,將書頁翻過。
    安陽孟氏族裏怕是會有不小的麻煩。
    一頁接著一頁,孟彰越翻越快,直到足足翻過二十頁後,他的動作才再度放慢。
    無他,隻因那列在前頭的二十位孟氏郎君,都跟他一樣,出自孟梧一脈。
    第六十五代的那些王字輩郎君,是跟他阿父孟玨一輩的,是他阿父的堂兄弟,亦即是他的堂叔伯;第六十四代的那些氵字輩郎君,則是跟他阿爺孟渺一輩的,是他阿爺的兄弟,亦即是他的叔祖伯祖。
    若真是選了他們……
    孟彰接下來的日子,大抵就會是一個被自家長輩領著走遍整個安陽孟氏的小郎君。
    倒不是說做一個這樣的小輩沒有好處,有的。
    作為被自家長輩領著見人的小郎君,孟彰可以更簡單地隻做一個小郎君。
    然而,這樣一來,孟彰這個被孟椿承認的“麒麟子”就更多是孟氏一族的麒麟“子”。
    不論日後孟彰走到哪裏、做到什麽程度,隻要孟彰沒有拿出更為強硬的姿態來刷新族裏對他的認知,他在大部分的安陽孟氏族人眼裏,就始終隻是一個小兒郎。
    而小兒郎,誰都知道,是沒有多少威望可言的。
    何況孟彰還是年幼病夭而亡,他大概率不會有長大的時候。和其他人比起來,本來就是他更容易給旁人留下懵懂可欺的刻板印象……
    這就是第一印象。
    而第一印象,到底能有多重要,俑人梧知道,孟椿知道,孟彰也很懂。
    隻為了一時的輕快,隻為了安撫孟梧的其他支係血脈,就給自己留下這樣不大不小的麻煩……
    孟彰搖了搖頭。
    反正俑人梧那邊他已經用“借調管家”這個提議安撫過了,就算他最終選定的這個要帶領他熟悉安陽孟氏的人選,不是出自孟梧的血脈支係,俑人梧那裏也不會有太多的麻煩。
    簿冊的第二十一頁,並不意外,是孟椿那邊的血脈。
    “孟廟,安陽孟氏第六十五代子息,……”
    孟彰低低念著,麵上笑意深了深。
    “宗房一係,還是嫡支,隻比宗子差一等了……”
    雖然說是比宗子差一等,但孟氏的宗子還好好地在陽世裏活著呢!所以認真說起來,這位已經是安陽孟氏在陰世裏第六十五代族人身份最貴的那一個了。
    “很有誠意。”孟彰低低評道。
    他撚著書頁的手指清點,在簿冊上留下屬於他自己的一點氣機。
    “就你了……”他漫不經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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