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 1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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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此前諸多陰神未有明言,&bsp&bsp但亦隱有提醒,更何況此事他確實是當事人,孟彰也不真以為自己不需要出麵。
他不在尚且好說,&bsp&bsp可他分明就在這審判殿中
“確是如此。”
孟彰出列,&bsp&bsp躬身一拜,&bsp&bsp應答道。
平等王輕頜首,緩和聲音安撫道“此事本君已然知曉,必定還給小郎君你一個公道,小郎君且安坐便是。”
孟彰低頭“多謝閻君。”
一問一答結束後,孟彰退回席間。
王璿、玄洞道人等的目光卻久久停在他身上。
孟彰重新在席間坐定後,抬起眼皮,&bsp&bsp視線便往對麵掃過去。
琅琊王氏王璿、穎川庾氏庾跡、龍亢桓氏桓舉、陳留謝氏謝宴,這些頂尖世族的魁首郎君,盡數迎上孟彰的視線。
或有人平靜,或有人和善,&bsp&bsp或有人靜默,&bsp&bsp或有人深藏……
不一而足,&bsp&bsp但,孟彰在這些人的眼中看到了隱藏得很好的忌憚。
是的,忌憚。
他們在忌憚著這些陰神,也在忌憚著他。
孟彰收回目光。
上首的平等王似乎是等了這麽一會兒,又似乎是沒有。
“彼等一眾惡靈,&bsp&bsp何在?”祂問。
陸判躬身,答道“俱在外頭等候提審。”
平等王頜首“那便提上來吧。”
陸判又是一禮,站起身來,抽出一張靈簽擲出。
“提犯人。”
靈簽落在地上,便有一團玄光從靈簽處射出,&bsp&bsp淩空旋轉化作一道身形站在原地。
“是。”
那人拱手一禮,領命退了出去。
待到他再回轉時候,已是領著謝必安、範無咎這兩位無常鎖拿著幾個陰靈從殿外快步走了進來。
為首的那位,是一位身形佝僂、滿麵皺紋的老翁。
老翁著一身打滿補丁的袍服,腰間隻以麻繩做帶,腳下踩一雙草鞋。
倘若不是他被謝必安、範無咎兩位無常押著送到堂下,怕是都沒有人敢認這樣的一位老翁會是個陽神境界的大修士。
說起來,孟彰也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這位圖謀他本源的陽神大修士。
孟彰不覺凝神,看得越發仔細。
那老翁也抬眼看來。
一老一少兩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處,卻是誰都沒有瞥開。
或許也沒有過去多久,一股不輕的力道落在老翁肩頭,將他往前推了推。
“大膽!閻君在上,罪人怎能失禮?!”
“跪下!”
老翁一個踉蹌,不覺就錯開了目光。
孟彰眨了眨眼睛,也自收回視線。
王璿、庾跡、桓舉、謝宴幾人交換一個目光,也都很有些心驚。
一為孟彰本人;二也為酆都諸位陰神對孟彰的細心。
前者,是心驚於孟彰的膽大與堅韌。
畢竟再怎麽說,那歐陽晟也還是一位陽神境界的大修士,但孟彰呢?
他可隻是才入煉氣入神境界而已。
明明中間間隔著實力層麵的鴻溝,這孟彰卻仍然膽大地扛住那歐陽晟的氣機,儼然一步不退地跟他扛著。
更關鍵的是,他居然也扛住了。
盡管隻是這麽一小會兒的工夫,盡管在這小郎君抵達極限以前,就被那位無常給打斷了。
這樣的膽大,這樣的堅韌,以及這樣的包容保護
安陽孟氏的這個小郎君,隻怕壓不住了。
如果真的壓不住,真的會長成,那麽
這小郎君,又會給世人留下多少準備的時間呢?
他們到底還會有多少調整的時間?
王璿、庾跡、桓舉、謝宴這些郎君分神思量,但高坐上首主位的平等王這次卻沒有要等待他們的意思。
“堂下何人?”祂問。
沒有人回答。
“稟閻君,彼等便是罪人歐陽晟等。”謝必安便出聲,道。
這會兒的謝必安,看上去跟他側旁站著的範無咎很是相似。平日裏掛在麵上的笑容,此刻斂去大半,隻剩端肅凝重。
“嗯。”平等王應了一聲,但目光仍是落在為首的歐陽晟身上。
原本平鋪在整個審判殿中,隱沒所有存在感的一十六方陰域此刻近乎顯化。磅礴厚重氣機牽引無處不在的道則法理,就似是枷鎖一般壓落在那歐陽晟等人身上。
饒是歐陽晟,也禁不住悶哼一聲。
“堂下何人。”
歐陽晟仍待要扛下來,但他才剛剛生出這樣的心思,整個審判殿的道則法理就又是一陣動蕩。
“歐陽晟。”他終於開口了。
聲音極沉極悶,砸在人耳膜、心頭,就像是一方大鼓米線垂落,叫人忍不住心神搖動。
還不等孟彰皺眉,他腰間垂著的那個錦囊處,靜默的隻似繡畫的銀白遊魚魚尾甩動,掀起一片嘩啦啦水聲。
水聲落在孟彰耳邊,將那聲音的影響給消減去了。
平等王俯視著歐陽晟,不說話。
但祂不說話,卻自有陸判替祂來。
“大膽!分明滿身罪孽,被押送到閻君座前居然還不知收斂!”
陸判斥罵一聲,又自抽出一支靈簽丟下去,吩咐兩位無常道“叫他清醒清醒。”
謝必安、範無咎接了靈簽,也不多話,直接一震手上拿著的鐵鏈。
嘩啦啦的聲音響起。
孟彰、鬱壘、神荼等觀者隻是平常,但歐陽晟卻遭殃了。
他身體漸漸佝僂,漸漸蜷縮。雙手亦是抱住頭顱,眉頭緊皺,牙關緊咬,似乎痛苦至極。
而在同時,歐陽晟那身打滿補丁的衣袍裏,似乎也在抖動。
嘶啦的布料破碎聲不及鐵鏈抖動的聲音清脆響亮,輕易就被那嘩啦啦的鐵鏈抖動聲給遮掩了去,但審判殿中所有的觀者,卻都聽到了。
一張接著一張的麵具從那片片補丁中掙紮著冒出,似乎是繡描上去的紋路,又似乎是從生生從什麽人身上剝下來的,詭異的生活。
看見那些麵具時候,饒是王璿、庾跡這些高門郎君,都有些驚悚。
是,他們確實早在很久以前,就知道這歐陽晟的舊事與手段,知曉他到底是如何的狠辣,也知曉他這一身衣袍到底遮掩著怎樣的罪孽,他們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反正這歐陽晟不能對他們動手,反正這歐陽晟不會出現在他們麵前
但現在不同了,現在那歐陽晟就站在他們麵前,那熔煉了絕大多數罪行的袍服撕去表相展現內裏,不就惡心了他們?
孟彰早早沉下眉頭,看著那件打滿補丁的衣袍中,一張張麵孔無聲地掙紮著、呼喊著。
太久太久沒有得見天日,呼喊也好,掙紮也罷,到了這一時,隻剩下麻木。
麻木地掙紮,麻木地呼喊,再不希冀世界的應答,再不奢望自外往內探來的手
又或者,也不是這些殘魂真的麻木了,而是這些殘魂在經曆漫長的折磨與壓榨後,僅剩餘下來的那點心力就隻能支撐著他們重複往日的執念。
他們已經沒有辦法去做出反應了。
“此人必得清算,不能輕饒。”孟彰低低道。
夾雜在布料撕裂聲、鐵鏈抖動聲中,孟彰的聲音低不可聞,幾乎沒有人聽清他的話。
平等王目光微動,又自看了過去。
孟彰陡然抬起目光,往上方看去。
上首高坐大椅的閻君眉眼鐫刻著歲月的痕跡,但當祂垂落視線看向孟彰的時候,孟彰卻能從那目光中感受到歲月的薄暖。
閻君衝他笑了笑,眉眼間隱帶安撫之意。
孟彰微愣,很快低頭,以表謝意。
閻君的目光回轉,重新落到歐陽晟身上時候,那薄暖盡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歲月的凍寒。
祂看著下方抱頭無聲慘嚎的歐陽晟,漠然且高絕,耐心異常。
待到所有聲息平複下去,歐陽晟的魂體卻仍是一下下地抽搐著,久久不能平靜。
“可能答話了?”平等王問。
歐陽晟突兀地笑了一聲,他蜷縮著身體,又等待了許久,才坐直了。
“能吧。”他說。
說話時候,歐陽晟也懶懶抬頭,讓上首以及側旁兩邊的所有人都看見他的眼。
那雙眼仍然桀驁,仍然尖銳。
或許他被壓在堂下,或許他承受著這整個審判殿的法理重壓,或許他落在絕境,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脫身,可他仍然未曾彎折。
孟彰細看著那雙眼,忽然明白了什麽叫陽神大修士。
這歐陽晟確實多有因果罪孽,確實罪無可赦,但他能從微時崛起,在那風風雨雨中走過來,修成陽神,自也有他的理由。
孟彰坐直了身體,更認真地看,更認真地聽。
他隱約知道——
今日這一場,於歐陽晟這幾個被押到殿下的陰靈而言,是審判;於王璿、謝宴這些旁觀者而言,是見證;於鬱壘、神荼這些陰神而言,是宣告,是警誡。
可於他而言,卻是一場碰撞。
心中道念與現世真實之間碰撞與對峙。
他若能闖過去,能堅守到底,自然大有收獲,能鋪砌出一大段坦途;可倘若他闖不過去,在這裏動搖,那麽他接下來的這一段時間、一段路程,就會很艱難,很艱難。
這是信念與現實的碰撞,也是理想與真實的較量。
他需要自己闖過去。
陸判也隱約察覺到了什麽,他躬身,悄然往側旁退了退,將一切交給了平等王。
“你不服?”平等王問。
歐陽晟又調整了下身體姿勢。
他做得更隨意了些。
“沒有什麽不服。”他搖頭。
成王敗寇。
他敗了,被人拿下,那麽自然是任人處置,有什麽不服的?
平等王眯了眯眼睛。
雖祂沒有再開口問話,但歐陽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隻是,不太耐煩陪你們玩過家家而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