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高物種進化則.永恒,我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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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艘裹滿無數星塵的流體型宇宙飛船“飄泊者”,悄悄地滑入未知星係與冷澈外層空間的介質交點。
    導航員站在透明的牆壁前,全身都浸浴在一大片浦公英花孢般細柔的冷藍色霧暈,身心上下所有的感應端子似乎都與宇宙合而為一。他闔上眼睛,進入星際漫遊者所共同擁抱的終極故鄉。
    “事實上,若說有『神』這種存在體,也是令人同情的形態。祂隻能接納,並且淨化所信仰祂的種族之、恐懼以及罪惡,卻無法得到比它本身更形而上的救贖。
    結論:神是生物演進之低度思考型期的偽幣造象,為了赦免自身而模擬出來的假想全能之保護者。”
    正當他的意識完全放鬆,浮蕩於窗外的虛邈真空,他忽然察覺到記憶波似乎被尖細的錘狀物質輕輕挑起,輸入這段話。
    可怪的是,由於來者的態勢如此曼妙狡黠,以至於他就像個傻瓜似的呆站著,茫然接受,剎那間忘記了反擊的意念。
    略微定神後,利奧拉才恍然撒菲兒的存在。屬於撒菲兒的電子光束還在他腦中微弱地振動。他感到極端的厭惡──這等動作簡直象是不請自入的肉身侵略。隻是,無論是哪種雛形的不請自入,向來都是撒菲兒的拿手好戲。
    “如果有下一次,我們就來個精神力場的十八般武藝比試。妳不是最愛看好戲,偶爾也該讓自己演一演好戲吧”
    利奧拉的聲音既冷且硬,向來晶亮的銀藍眼色一反平常的冰清冷峻,灼熱得讓觀者感到花火焚身,幾乎迸出青色的火焰。每當他的臉色愈陰沈,眸子就愈熾亮,那通常是極端惱怒的表征。
    隻可惜,對方並不因此噤若寒蟬,恐怕還更加被取悅了。從聲音的傳達到身體的現形,撒菲兒帶來的氣氛都是質感冷豔的譏笑與揶揄。
    “失敬了,我可不敢領教你的精神力場,光與闇的混血兒。隻是,若非你大剌剌地神遊物外我那小小的波動怎能影響到你你太不設防了,利奧拉。周期性的環遊天外時間又到了嗎”
    每說一句話,撒菲兒的身體就形成一部分。起先是修長的四肢,再來是穿著桃紅色緊身衣裙的軀幹,最後是非笑似笑的麵容。
    本應該是個容色妍麗的少女,由於過度服用虛幻迷劑的緣故,顯得蒼涼萬端的麵容煥發出光陰為之錯亂的矛盾魅力。
    暗綠色的眼珠表麵滿布諷刺的熒光,再深一層卻是無比的空洞。
    利奧拉撥動一下銀褐色的長發,回轉過身。他知道撒菲兒最喜歡乘虛而入,沒啥好爭議的,但卻生氣自己那麽容易就疏於防備──那種程度的精神波,本應該在他防護罩的表層就被擊裂粉碎。
    壓抑下怒意,利奧拉以無動於衷的語氣說:“馬上你就可以領教到我的精神力場,重迭空間飛躍的程序即將開始。”
    “太棒了,我可真是躬逢其盛,來得正是時候。重迭空間飛躍的本事是你的絕招之一哪。”
    停頓一下,撒菲兒以更譏刺的語氣說:“最劃算的是由你來導航,真是節省了一整個亞光速航程的燃料。”
    “如果你真的想要『觀摩』,就閉上這張壞嘴,好好的看。對了,剛才你傳送的那段訊息,摘自雅明思.l.h的著作《論不可知》裏第十三章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總不是興致一來,想要討論起古代神學吧”
    撒菲兒收斂起玩世的傲慢,嚴肅起來。她的神情像個空無所有的精靈。
    “本人隻是突生感觸。這一路下來,你的作為可不就象是雅冥思.l.h所形容的『曠古世代之神』”
    “這又是哪門子的讀後感”利奧拉雖然語意淡然,卻無法收押悄然流竄的不安感。
    “想想看,一路上我們做的一大堆囉哩囉唆的舉止──那些提供給c級進化度以下星球的生化資源,那些友善的科學技術指導,那些改良種族基因的手術。最不應該的是,你竟然妄加改造條件大相逕庭行星的生態環境,意圖讓它們調和為一個共生體係。這些妄行,不象是偉大造物者的全能行為嗎”
    撒菲兒的神情隨著她的音調,愈來愈輕蔑而激烈。她的情意總是波生濤滅,就象是無法收斂的海嘯大患一般。
    “那麽,你是覺得我的作法有誤”
    “倒也不是失誤之類的錯事,隻是你未免侵越這些個本該自我生死的星係太甚。我們又不是拿著鐮刀的太上使者,擅自決定了啥是蝗蟲,就意興勃發地把它砍死。”
    利奧拉故做驚奇挑挑眉毛,嘴角現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痕跡。
    “我們所做的,是精密測度及計算之後,在不會損害宇宙間物種平衡的情況下,所實施的改良輔助。而且,我們的運作機製不僅輔助物種的生存,而且也銷毀不良的生命形態──你最受不了的r─星係,將生命袍子寄生在鄰近星係的生物體內、以操縱寄生母體的軀殼為樂的『姑獲鳥族』,不也根據宇宙公法第二十九條的製裁,將它們的老巢連根拔起,付之一炬”
    他停頓了一下,稍帶哄勸的說:“消滅那些朝向微型熵洞前進的種族,甚至是在成全它們呢!這些行為總不會使你心懷愧疚吧”
    聽出對方語意中纖毫畢露的調侃,撒菲兒輕哼一聲,瞳孔裏一片冷然。
    “起初我的確很興奮。能夠手執生殺大權,恣意地統治我們所能到達的所有星係。但現在,我覺得這隻不過是自我滿足的精神糧食,而且劑量過輕。宇宙的平衡早有定數,即使我們創造得再多、毀滅得再多,我都無法不感到興味索然,我們隻不過是執行乏味任務的武器。”
    她的語音逐漸迷惘,摻入無法遏止的渴意:“每個生命都有起點與結局,那是一泓完整的圓形。而我們的戲郤永遠無法落幕──為什麽我們就像幾條有去無回的拋物線軌跡尤有甚者的是,甚至不明白這樣的永恒贈禮從何而來如果我便是上帝,必然是個殘廢的上帝!
    “我試過用很多說法來說服自己:涅盤極樂說、道德律、演化論、甚至那些可悲的『宗教』!如果我們無所不能,為何我無法治愈體內的空虛”
    聽到最後一句話,利奧拉心中一震。他可以強烈感受到撒菲兒此刻的欲求──飽漲的空洞以無法控製的速度高漲、繁衍,到最後將會把它的產生者吞個渣滓不賸。
    利奧拉仍然靜靜站著,隻不過他將百分之六十的念動波分生化散,溫柔地潛進撒菲兒的意識,輕緩地清洗苦悶的情緒。
    幾分鍾後,撒菲兒睜開原先緊閉的、睫毛顫抖的眼皮,俏皮地笑起來:“謝謝你,利奧拉。這真是一場技巧高明的念場按摩,比任何有機的接合都更暢快婍旎。”
    “這是我應該做的,身為同伴的責任與情誼。”
    利奧拉在麵對計算機光幕的操控台躺好,不動聲色地回答。
    撒菲兒深深注視著他,帶著少有的迷離困惑:“利奧拉,有時我真懷疑你自己是否就象是個失去記憶的造物者。你太完整了,所以你的闕陷永難補救。從來沒有缺乏,又怎可能產生獨特的『軟弱』”
    說完最後一個字,她的身體也分解完畢,遠離導航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