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七角時空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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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渴望淋遍滿身的荊棘與酸雨,讓蠕動的故事從你的體內灌入我抽搐不已的皮膚。如形隨影的遭逢與際遇,從你頭蓋骨上的每一根枯槁發絲滑落,掉入我張口欲語所形成的那個洞穴,無底的噬口??”
    聽著刺骨的詩語從那麽空靈曼妙的聲帶淙淙流出,盧西弗實在不知道,自己的反應會是讚歎或者惆悵。
    “誒,你真是某種文類的愛用者呢。這回所引用的,不就是那個從來沒有肉身化的小說家──昂貝托?葉慈”
    這位據說是太古世代聖王的五次元心智,棲居於一個個龐大的計算機地基,如同頑劣的數字魅影,隻為了文本化的計算機世界,窮凶極惡地存留著。
    想到如斯的純粹存在,純粹到讓盧西弗發出懶洋洋的歎息。
    “真是的,為了說出前所未有的故事,也就非得用前所未有的生態存活著”
    利奧拉的雙手搭上他的肩頭,骨節用力處,把皮膚掐成一道發亮的失血蒼白痕路。
    “嘲諷其實並不是最適合你的修辭結構呢。不是有人說過嗎,魔鬼自有其偏執的禮節。是否你無法在狎戲調侃的同時,從時間與空間的漏鬥掏出一些封緘的物質殘塊,真正地說些什麽這樣的話,難道不是違反了你的禮數”
    盧西弗的眼睫一閃。微抿的嘴角與前額的陰影,造就出一張無可言喻的麵容──懺情追憶的湍流在五官的形骸處,施展其華美的天鵝舞踏。經過一場始終無休的生死殺伐,他輕歎一聲,沒有保留地讓對方見識著自己虛乏的柔情,無法不並現的嘲訕與感觸。
    他的右手撫弄利奧拉的頭發,左手伸延到莫虛有處,食指的尖端隨處拈點,三度空間就被挖出一道細長的鴻溝,搭連著複數化的曆史軸線。指尖所到之處,就是一幅四重向度化的畫麵化記憶光波,它們措不及妨地撲入利奧拉的發內神經。
    盧西弗的意念擱淺在他的體內,酗酒般地說著,像是已經力竭,但又無法不在伸展台上旋轉出一朵又一朵的黑色水仙。
    長出黑水仙的那個對方,滲入他的表與裏,不無懊惱地抱怨著。
    【很煩人的譜係圖吧從我存在以來,它們就是一株長在骨頭裏麵的果樹,持續地冒出犯禁的果實,衝突的花朵,叢生漫渙的欲念枝芽。名為雅威的神,罹患痛性症的猶大,跳樓大甩賣似的、被揉搓孕生出來的一大票天使,這些就是我的年幼罔事??我所馳騁過的、無以計數的歲月,最不想重臨的時刻,就耗在與它們的拉扯衝撞。】
    【你說麽,這豈不是難堪到家,隻好自己調笑一番的神魔故事不過,最難堪的一點,在於它們和我一樣,都是永生不死的縱欲者。我們都唯恐天下不亂,難以安靜地觀照萬物,無法忍受對方與自己的爭戰,但又不能沒有對方的存在!也許在下一個宇宙毀滅之前,我都不想再瞥看它們一眼;但是,如果它們當真幻滅形逝,我還真是難以想象,自己能夠在那裏!大概,『我』也就無法現形於任何向度、任何世界罷。】
    滔滔不絕的自白恰如闖入眼底的一道道超新星射線,足以盲化任何無堅不摧的視覺器官。到頭來,這讓盧西弗感到某種荒唐的目眩神迷。究竟是著了什麽道他本應該不可能說到這般田地呀,無論眼前的對方之於他的意義何在。
    他抽回同步感應的力場波脈頹,然倚在浴池的一角。往事與故舊,真是不安分的一群生猛蟲豢呀,稍一不慎讓它們逸出牢籠,就是一場炎液四濺、啃蝕入骨的浩劫。他不經心地碰到自己的頸側血脈,因為難得的燙手而感到虛浮暈眩。
    盧西弗沒有料到,眼前的對手雖然不發一言,卻從默然的袖手旁觀,頃刻間化為一股裂岸的冷流。彷佛唱針跳了一格,突兀但卻理所當然,冰涼的唇齒印上他的體膚,吸吮他胸頸之間的燒度。
    起初,主動的愛撫帶著些微的不確定,彷佛下一秒間就會抽身潛逃,但沒多久,他訝異地察覺到,自己如同黑星渦流所襲卷的一顆無辜隕石,隻能夠享受對方潑泄於彼此肉身的濤浪明滅。
    利奧拉湊近盧西弗耳邊那方敏感得危危欲顫的快感地帶,他的語氣既是無比的清澈,但也蒼茫寥落。以超逾此刻此界的強烈情意,不知道是對著遠方恰好壽盡冷卻的恒星、或抑是早已寄生於長遠生命的某一個空白的瞬間,他說著。
    他說:“到外麵來吧!讓我們到生命體所無法企及的暗藍色真空。隻有發亮的塵埃,你與我,以及還沒有被說出的故事。”
    ?
    似乎,地水風火的四重緘印已經被那道突入的光焰洪流所驅動。殘餘的意念塊體沒有歸處,於是,隻好漫漶無度地拋擲與散溢。
    克羅采拎起一塊八角菱形的黑耀石,默默汲取著礦石所收納的波紋光絡。四大天使的肆虐再起,並不讓她的心念有著些許漣漪,就連一絲起皺的折角也沒有形成。倒是──她狠狠地咬著修剪成脆利箭矢形狀的指甲──倒是,她最憎恨的所愛,最摯愛的仇敵,正在無邊翻騰的星塵之間。
    她無法不感受到他的酣暢神馳,就連腳底的細柔汗毛也不禁蜷縮又舒張的那種淋身舒爽。巨大的網羅任由他身溺其中,雷霆的光柱噴湧向身隔九重向度的同胞異體。她以雙手環抱自身,啜泣與痛楚與無可割除的愛意,循環於每一個所能遍及的向度。它們是從她身上長出來的尖銳麟片,精致的光暈散落於空妄無涯每一處。
    她愛著她所不能成為的另一個自己!如果真像是某個教派所言,雅威的多愁善感與不合時宜的憐愛,促使祂將魔王的前身雕塑以冷光與閃電。爾後,當光與電的天使墜落於塵泥,匍匐於梔子花與蟲穴之間,化為陰陽同體的蛇──那必然是一頭纏綿悱惻的雙頭蛇,彼此噬咬於永世不複的共存。真正的天譴不在於類似性,而是注定存在的白盲深淵,既覆滅也分割她與她的雙胞胎,她與他之間無可取代的心念共體。
    “但是,縱使你擺脫我於千萬紀元之前,苦惱必然從我的爪指回流到你的尾椎。x,我的妹妹,我的弟弟,我的一切原欲。”
    她在黑光迸射的虛域中狂擺顛倒,任由腰部以下那尾碧青碩大的蛇軀一無遮覽,縱橫往返,勾畫出褶褶生豔的豐饒狂情。
    那是祭典揭幕、牲口即將血濺葡萄藤蔓的出神之舞。災厄將至,於欲樂的峰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