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過後,天色也黑了。
    從教室裏出來，四合型的教學樓層層燈火通明，踩著鈴聲的學生們魚貫而出，帶著喧鬧的氣息沿著走廊追趕著玩鬧,哪怕偶爾爆出一兩聲過於尖銳的嬉笑怒罵也洋溢著一股並不惹人討厭的蓬勃朝氣。
    孤身一人站在走廊,江逾白搭著欄杆往天上望去。
    空蕩蕩的夜空唯有一輪彎月隱沒於雲霧之中,寂靜又遼闊，可耳邊熙熙攘攘的聲音又那麽真實有煙火氣，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身處海洋裏的一條魚,周圍的魚群五顏六色種類頻多卻又如出一轍，隻有他那麽的不合群。
    教室裏，萬江星被化學老師留下講他練習卷的問題,聞溪整理好私人物品出了教室,見江逾白背對著站在圍欄前，半邊身體被銀輝所籠罩，半邊身體陷於夜色的陰影。
    聞溪在他身邊停下,“在想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月色的緣故，聞溪的聲音似乎比往常要溫柔許多。
    總有那麽一會兒會多愁善感的江逾白也有點被蠱惑了，下意識的跟他說了真心話，“我覺得,自己好像一條遊離於魚群之外的異類。”
    聞溪微微皺眉,目光在他側臉流連,“是我和江星做的還不夠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江逾白這才回過神,他轉頭去看聞溪,正好落入對方月光微映的眼底,莫名低落的心情在對方的關心下也漸漸變好,還心情開玩笑。
    “我隻是在偷偷誇自己獨一無二、與眾不同。”
    聞溪認真辨別了一下他臉上的情緒，確實不像剛剛那樣好像跟周圍隔著什麽，一副疲於應對的倦怠消沉模樣。
    靜靜地轉開視線，聞溪望著樓下人頭攢動的場景，“有不開心的事，就告訴江星，看到什麽不好的事可以告訴白露。”
    “雖然你大概不會有學習上的問題，但是如果真的有你不來找我，那我會有點失落的。”
    最後一句他說的很輕，輕的幾不可聞，但是，江逾白確確實實聽見了，他知道聞溪說的都是真心話。
    望著他隱約發紅的耳朵，江逾白一時微怔。
    “江江。”
    “江江”
    江逾白回過神，“嗯”
    身邊的人從聞溪變成了萬江星，教室裏除了燈還亮著也零星坐了幾個學生，江逾白往後隨意看了一眼，班長也還在。
    萬江星湊近仔細打量他的眼睛，“還好，沒有因為今天上課的疲勞變嚴重。”
    江逾白上了近一天的課程，差點都忘了自己右眼還沒好全。
    “等累了吧。”萬江星見他有點困頓的樣子，“還要去買貼紙嗎”
    晚自習課間的時候，江逾白說想買貼紙，在他們實驗樓後邊兒就有一個兼賣文具盒和一些女生小飾品的店。
    說好下了晚自習，萬江星要帶他去的。
    江逾白搖了搖頭，“我想去看看。”
    “好。”萬江星向來不會拒絕他。
    晚自習後會去文具店的人很少，江逾白他們到的時候店裏隻有零星幾個女生在挑選彩色的便利貼和帶香味的熒光筆。
    江逾白和萬江星作為男生隻能避著她們去了另一邊。
    貼紙有很多花樣，像顏色粉嫩還帶卡通小人通常一年級的新生會買，貼桌子還是貼牆壁都可以。有的則更像一些當下最紅的演員或歌手的海報，通常追星的學生會買。
    純素色的貼紙也有很多，這種一般二年級、三年級已經無心搞花活全身沉浸學習的學生們會買，簡單還不用浪費時間挑選。
    最邊上還有一些靠近冷灰仿石紋的，這種男生買的多。
    江逾白：“”
    一說要買貼紙，老板就帶他們來這裏了，還拿了幾卷醜的像把地上的磚印在上麵的貼紙給他看，說買這個的男生挺多。
    醜拒！
    當然，話還是要說的藝術點。
    “我還打算貼書櫃，用這幾種顏色混搭起來視覺上有點難適應。”江逾白以此婉拒了店主想要幫他立刻結賬的想法。
    就他這審美，貼完後要麽像廚房，要麽像廁所。
    極端的簡直傷眼。
    也不知道那些買回去的男生最後有沒有後悔到痛哭流涕。
    隔壁的女生們還在對著貨架上的商品挑挑揀揀。
    “這個水晶筆筒好漂亮啊，好像是熒光的。”
    “星星小夜燈用得上但是一閃一閃的好像不利於睡眠，好看倒是挺好看。”
    “幹花束可以跟我的筆筒放一起。”
    “你看，那邊那個月亮掛飾也不錯，可以垂在我的蚊帳上。”
    “帶蕾絲的桌布好夢幻，這個好像還可以當短窗簾貼在床邊，貼一圈肯定像公主床一樣！”
    江逾白帶了點微不可查的羨慕。
    他還是江明月的時候，大學的宿舍床上就用星星燈掛了一條銀河線交織在公主蕾絲帷幕款式的蚊帳頂下垂墜著，牆壁上夢幻的貼紙，粉嫩蓬鬆的床單枕頭，以及可愛柔軟的玩偶抱枕。
    再加上數不清的零散裝飾和掛件，她的宿舍生活一直很完美。
    可是現在。
    江逾白隻能在一些顏色素淨的貼紙中努力選出一卷合心意的貼紙。
    別說蕾絲，他就連抱枕都不打算帶到宿舍。
    要問為什麽，當然是為了融入男子高中生活。
    他挑好一筒淺藍做底白色鑲邊的格子貼紙，不再去看另一邊琳琅滿目的可愛裝飾品。
    “就這個了嗎還要不要再買點別的”
    “不用了，我隻要貼紙。”
    反正又不能買可愛的，還不如不買回去礙眼。
    等老板給別人結賬的時候，外麵又來了幾個學生，準確來說是一個男生和三個女生，可能是對方特征比較明顯，江逾白一眼就認出來是他晚自習前遇到的那個聲音有點嬌氣的男生。
    “說好了，我要買那個帶珍珠裝飾的蕾絲紗簾！下午來的時候老板說要給我留一個的，你們不許搶！”
    江逾白有些錯愕的看著那個男生一本正經的跟其他三個女生宣告自己的要求，那些女生也沒有生氣，反而哄著他，
    “知道了，知道了，不跟你搶。”
    “那瓶帶星星亮片的粉色指甲油也讓給你行了吧。”
    “看你小氣吧啦那樣兒！”
    幫他拿著那卷貼紙的萬江星見他神色有點不對，偏過頭問，“江江，怎麽了不舒服嗎”
    江逾白帶著些許疲憊的搖了搖頭，“隻是有點困了。”
    結完賬，江逾白跟著萬江星回了男生宿舍樓。
    剛上了二樓，就看見幾個男生光著膀子穿著內褲拖鞋發出尖叫雞一般的聲音在走廊裏你追我趕，還有一個腳滑屁股落地飄逸了好幾米，痛罵一聲“我艸”，然後被其他人抓住四肢抬起來。
    在對方的掙紮和驚慌失措的尖叫中，其他人壞笑著抬著他進了邊上的一間寢室，無情拉開他的腿把中間最脆弱的部位瞄準了床邊的柱子——
    江逾白：“”
    開眼了。
    萬江星對這一幕倒是習以為常，平靜的帶著江逾白從他們旁邊路過，既不參與也不發表任何意見。
    每經過一間宿舍，就會聽見粗嘎著嗓子的叫罵和嬉皮笑臉的玩鬧聲。
    與其說是男生宿舍，不如說是進了動物園。
    最後，江逾白回到自己寢室的時候已經身心俱疲。
    他們房間的位置比較偏，也就脫離了那些吵鬧，站在門外就已經清淨不少，進門後一關上門，就更安靜了。
    萬江星打開燈，笑道：“你是第一次在學校住，有點被他們嚇到了吧。”
    江逾白把貼紙放進桌子裏麵，打算洗完澡再考慮要不要貼起來。
    至於被嚇到，他否認了，“高一的男生課間的時候也差不多，區別隻是脫沒脫衣服。”
    半真半假。
    畢竟，他在考慮要不要來住學校的時候，已經想過可能會見到很多男生的青春肉|體，這一點他不擔心，畢竟自己的已經見過了。
    隻要不脫光，還在他承受範圍之類。
    但是這個範圍指的是人，而不是一群猴子。
    沒錯，江逾白在洗手台邊洗手邊想，和他想象中一群沒什麽好看的小雞崽子比，這分明是一群未開化的猴子。
    毛發旺盛，精力旺盛，尖叫還十分難聽。
    才第一晚，江逾白就已經開始頭疼了。
    這種頭疼，在第二天去公共男廁上廁所時，被同班同學一腳踩在他雪白的鞋麵上時，痛到了極致。
    眾所周知，廁所的地磚長久保持著一種半濕狀態，再加上今天下雨。
    混合著周邊所有教室裏的男生們的腳印，帶灰塵的、帶泥巴的就變成了泥灰色的髒水，越踩越髒。
    江逾白為了不來這裏上廁所，已經減少了喝水的次數。
    主要是教學樓的廁所通常都人很多，像外麵的公廁，可能大家還保持著距離會隔一個位子，但是在高中校園裏，這種距離感是不存在的。
    可能是早上不該喝那碗豆漿。
    江逾白不想忍的太難看，向生理代謝妥協了。
    好不容易克服了內心的抗拒，全程冷著臉目不斜視的噓噓完，剛洗完手就被同樣來洗手的其他同學一腳踩在鞋麵上。
    “哦，對不起。”
    對方輕飄飄的這麽說了一句，就越過他去洗手了。
    隻留下江逾白低頭去看他白色的鞋麵，白色的鞋帶上那個無比紮眼帶著黑水的半個腳印，他甚至能看清那些汙水是怎麽一點點滲進鞋帶的。
    還沒等他整理好心情，那個同學離開的時候，一轉身鞋跟帶起的星點汙水又濺到江逾白另一隻鞋麵上。
    江逾白：“”微微閉眼。
    氣到完全不想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