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第 108 章 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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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的小鎮和崖子村的人是一丘之貉, 不能停留。
越野車下山後,沒有進小鎮補充物資,而是掉頭沿著大道行駛而去, 離開這片區域。
雖然其中一輛越野車被留在了崖子村, 還好臨走前,四位司機也沒有閑著, 拚死將另一輛越野車內的物資奪出來, 裝進了現在這一輛越野車內,燃油絕對管夠。
再加上姚鈴出發前物資準備十分充分, 每個人的包裏都有礦泉水,壓縮餅幹等等剛需食物,完全能扛過這一段路途。
唯一令人擔憂的,是姚晴的身體情況。
從見到她起,姚晴就陷入昏迷之中,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醒過來。
“沒有發燒,身上雖然有很多傷痕, 不過都已經結痂痊愈了, 沒有新鮮發炎的傷口……”沈惠惠將姚晴仔細檢查了一遍,對繡芬和姚鈴道, “從表麵上看,看不出什麽問題,可能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人醒不過來, 也可能是大腦受了傷,又或者是內髒……必須要進正規醫院體檢一下才行。”
繡芬拿起一張餐巾紙, 吸滿了水分之後,輕輕點在了姚晴的嘴唇上,不僅幫她潤潤幹裂到起皮的嘴唇, 而且水珠順著嘴角流進口腔,還能給姚晴補充一點點水分。
姚鈴道:“距離這裏最近的三甲醫院在省城,不管是開車還是坐火車,都得要好幾天……”
“先在縣醫院裏做個初步檢查,等情況明朗之後再做打算。”沈惠惠道。
“隻能先這樣了。”姚鈴說著,轉身拿出了地圖。
崖子村位於三省交界處。
從南省出發到達崖子村,距離雖近,道路卻十分曲折陡峭,之前大家就是被這段路顛簸的,好端端健康的人都差點兒扛不住,更何況現在車上還有個姚晴,肯定不能走這段路。
崖子村上的大半山脈隸屬於西省,崖子村內說的也是西省的方言。
但西省位置偏遠,不論是經濟還是醫療都落後於其他省份。
最重要的是,去往西省的路和回京都的路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一旦去了西省,回京都會更加不方便。
姚鈴看著地圖猶豫了片刻,最終往地圖上一點:“我們去這。”
沈惠惠低下頭定睛一看,隻見姚鈴的手指最終指向了這片山脈朝東的一角。
“東省?”
東省和崖子村接壤處最小,從崖子村出發前往東省,路途雖然平坦筆直不顛簸,但車子就算開再快,也得一天一夜的時間。
“東省多山靠海,早年地震海嘯泛濫,窮得揭不開鍋,不少人偷渡出國門打拚,近些年在領導的治理下,一天比一天好,目前三省之中,東省經濟最好,商販貿易多的地方,思想更開明,人會更平和一些。”姚鈴道,“最重要的是,三省之中,東省的醫療最出名,雖然集中在省會,縣城會差一些,但總歸在東省境內,應該不至於像崖子村那樣了。”
涉及到九十年代經濟,完全是沈惠惠的盲區,尤其是東省。
她上一世是去過好幾回,但這一世壓根沒去過,完全不知道九十年代的東省該是什麽樣的。
這方麵姚鈴的資源信息要比沈惠惠要豐富得多,她沒有異議,當即點了點頭。
“崖子村是偏遠村落,村民大字都不識一個,心中無法,才會那樣。”沈惠惠道,“大部分鄉村城鎮都是十分平和的,就算有什麽醃臢的勾當,也都藏在了底下,不敢放在明麵上的,我們小心一點,一般沒有問題。”
姚鈴想到那暗無天日的崖子村,還有同流合汙的小鎮,冷笑一聲:“等我回去後,把這件事情告訴家主,遲早要他們付出相應的代價!”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才剛到縣城,保鏢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保鏢頭子接通後聽了兩句,轉頭看向姚鈴:“姚小姐,找您的。”
“找我?”姚鈴有些意外,“誰會在這個時候找我。”
“老夫人。”保鏢道。
他話音落下,姚鈴手一抖,差點兒連電話都沒拿穩。
幾分鍾後,越野車在縣招待所門前停下。
車子才剛停下,車門便被打開,幾名身著白色工作服的醫護人員熟練地鑽進車子裏,將姚晴抬出去,送入一旁的縣醫院中。
而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姚鈴,幾乎是同手同腳地從車上下來。
縣招待所是古建築改造的,跨過外頭高高的門檻,映入眼簾的是古色古香的小院。
設計別致的假山旁,不知哪裏飛來的小鳥啾啾啾地鳴叫著,流水潺潺間,一位頭發銀白色的老夫人正坐在一旁看書。
她梳著一頭一絲不苟的老式盤發,身著一襲深色的旗袍,戴著金邊老花鏡。
項上的海水珍珠泛著瑩潤的光澤,腕間上好的翡翠手鐲剔透無比。
最頂級的首飾,卻沒有將她的風采奪走半分,反而淪為了最佳陪襯品。
她的皮膚極白,脖頸修長,手腕纖細,雖然上了年紀,但不難看出年輕時是一位風華絕代的佳人。
與她滿身價值連城的珠翠不同,此刻她手中的書本,卻泛黃泛黑,十分破舊。
走近一看,才發現,並不是常見的文字書籍,更像是布匹圖冊。
每一張書頁上,都貼著一塊小小的布料,旁邊備注了布料的名稱,用途,觸感等等。
看這書籍的破損程度,還有早就已經過時的字體,應該是幾十年前的舊書。
“沒想到在這小城中,還能遇到這樣的好物。”老夫人輕聲感慨著,她愛惜地用指腹摸了摸書頁中的布料,緩緩將書合上,然後這才抬起頭看向眼前的這些人。
姚鈴第一個走上前,拘謹地站在老夫人的跟前,小聲道:“祖母。”
“你還知道,我是你的祖母。”老夫人看著姚鈴道。
她麵色平靜,眼神平和,聲音也不大,表麵上看去,沒有半分怒火。
然而姚鈴卻是嚇得渾身一抖,一下子就直接跪下了:“我錯了,我不該擅自行動,更不該驚動您老人家,讓您費心,千裏迢迢奔波來到這裏……”
“隻是坐一趟飛機,在縣裏落地就可以休息了,哪算得上奔波。”老夫人平靜地道。
姚鈴卻是自責地上前,扶住老人的手:“祖母,我錯了。我就是怕您擔心,所以才不敢說的,您的身體哪受得了這樣的路途,醫生說您不能坐飛機的……”
“崖子村,是個什麽樣的地方?”老夫人緩緩道。
姚鈴哭泣的聲音戛然而止,低著頭不敢說話。
“你不說,我也能問得到。”老夫人道。
姚鈴看了老夫人一眼,見老夫人神色平緩,無悲無喜,明白越是這樣,越說明祖母是真的生氣了。
她不敢再隱瞞,將整個過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中間有不少驚險時刻,小方聽著姚鈴的敘述,此時再次回憶起來,都覺得心驚膽戰,那老夫人卻麵不改色地聽完全程。
直到姚鈴說完,老夫人才沉聲道:“你是姚家這一輩的首席,最清楚姚家家規,也明白自己壞了哪些規矩。雖然將姚晴安然無恙地救回來,但錯了就是錯了,今日如果不罰你,明日又怎麽在家族中立足。”
姚鈴低著頭老老實實地道:“我知道錯了,甘願領罰。”
說完,姚鈴低下頭,從腰包中拿出了一排刺繡用的繡花針,然後當著大家的麵,她一手拿針,另一手直接將針紮進了指甲縫裏。
所有人都被姚鈴這一舉動驚呆了。
小方嚇得驚叫起來,繡芬更是直接衝上去一把抓住了姚鈴的手:“你這是在做什麽?!你是繡女,手指是最金貴的,怎麽可以用針紮手指?!”
沈惠惠則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崖子村一行凶險,能活著回來已經是萬幸,姚鈴吃了不少苦,現在好不容易脫離險境,連衣服都沒換,東西都沒吃。她隻是一時救人心切,非得用這種方式懲罰她嗎?!”
沈惠惠話音落下,繡芬和小方也意識到,這件事的重點還是在這位老夫人身上,兩人連忙懇求地看向老夫人。
然而不等老夫人開口,姚鈴卻主動道:“你們不用為我求情了,這是我們姚家的家規,做錯了事情就得接受懲罰。因為我的一意孤行,害得你們都陷入危險,害得我祖母千裏迢迢跑到了這兒,這件事是我不對,我應該要認罰的。”
“不行,這太殘忍了,你不能這樣對自己!”繡芬握緊姚鈴的手,死活不肯讓她紮自己。
“沒事,十根手指而已,很快就紮完了。”姚鈴對繡芬道。
“十根?!”繡芬一聽,更驚慌了,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對於一名刺繡者來說,手指是多麽重要。
見姚鈴一臉甘願受罰的模樣,繡芬忍不住對老夫人道:“說到底這件事情的起因還是在我身上,如果沒有我的話,姚鈴根本就不會冒險,一定要懲罰的話,那就連帶我一起懲罰吧,姚鈴要紮十根手指,我幫她分擔五根,千萬不能讓她的雙手都受傷啊!”
“媽!”
“好!”
沈惠惠忍不住開口阻攔道。
姚家這莫名其妙的懲戒,本就不符合常理,她們要做的是勸阻老夫人,避免姚鈴遭受這樣非人一樣的懲罰。
結果繡芬倒好,竟然要幫姚鈴分擔?!
偏偏在沈惠惠開口的同時,老夫人竟然也開口了,而且還一口應下?!
沈惠惠見嘴上勸說已經沒用,剛想上前把繡芬給拉住來,結果下一刻,一直跪著的姚鈴突然反手一擋,把沈惠惠推到了一旁小方的懷中。
沈惠惠經過這幾日的折騰,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倒在小方懷裏的時候,隻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沒暈過去。
好不容易清醒過來,她剛想轉身阻止,卻發現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姚鈴拿著針,在自己的五根手指頭上淺淺紮了五下,又快速在繡芬的五根手指頭上淺淺紮了幾下。
雖然破了皮,流了點兒血,不過因為傷口不深的緣故,看起來和倒刺沒什麽兩樣。
與沈惠惠想象中那種金針插指的酷刑完全不同!
“好啦!”姚鈴刺完後,飛快將繡針收了起來。
不僅沈惠惠懵了,繡芬也懵了,她呆呆地看著姚鈴,雖然沒有張口詢問,但臉上的表情已經寫滿了:
所謂的家規懲戒……就這?
和大家一臉呆滯的表情相反,姚鈴攬著繡芬,臉上藏不住的喜意:“恭喜你啊,得到了祖母的認可!”
繡芬一愣,轉頭看向四周,卻發現剛剛還在一旁的老夫人,已經不知不覺離開了。
難怪剛剛還老老實實不敢動彈的姚鈴,此刻一下子又活了過來。
見大家都一臉摸不著頭腦地看著自己,姚鈴拉著繡芬沈惠惠和小方在一旁坐下,一邊給繡芬擦手指上淺淺的傷口,一邊解釋起來。
“姚家祖上是宮廷繡女出身,繡這個姓,是當年的皇帝賜予我們姚家的,這件事情你們知道吧?”姚鈴道。
繡芬和沈惠惠點了點頭。
“姚家覺得姓繡太過招搖,便又改回了姚姓,每一代隻有同輩中最出色的人才有資格姓繡,正常情況下,這個繡姓得家主親自授予,才算正式給了姓氏,姚晴當年在特殊情況下,把這個繡姓給了你。姚家雖然沒有資格讓你改名換姓,但如果姚家不承認你的話,這個繡姓隻能是一個單純的姓氏,上麵的榮耀與你毫無關係。”姚鈴對繡芬道。
“我知道。”繡芬道。
當年姚大姐跟她說刺繡世家的事情,繡芬跟聽故事似的,根本沒當真過。
這些年來,她一直沒有資格接觸京都這些世家,姚家繡姓那些榮耀,距離她一直很遠很遠。
直到接觸了姚鈴後,繡芬才知道這個姓氏背後隱藏的故事。
那時繡芬滿腦子都是救姚大姐出來,從來沒妄想過自己要取代姚大姐,成為上一輩中的首席。
在她看來,繡這個姓,就隻是一個姓而已,沒有任何含義。
“但現在不一樣了。”姚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