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琴心動(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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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烏幾度沉淪,天冷三分,寒人的身,也寒人心。孟玉也不全編謊,自打替馮倌人贖身之事作罷後,果然不再與其糾纏。
    馮倌人摧使姨娘請了好幾回,這日又派人去請,還是不見人到,馮倌人一番梳妝,轉而來尋夢迢做主。夢迢才起身,聽見彩衣回來說董墨派人往小蟬花巷說他下晌要往小蟬花巷去尋夢迢。
    夢迢又還要往梅卿房裏告訴柳朝如的事情,哪裏還得空應酬這小小倌人,便隨口對小丫頭講,“你去打發她。”
    小丫頭支支吾吾挪不動步子,夢迢將手裏握著的花鈿拍在案上,搦轉腰來,“哎呀你腦子怎的不開竅你就說家裏有客,我這裏抽不開身,改日再請她到家坐。”
    那丫頭這才去了,夢迢又吩咐彩衣,“你先往小蟬花巷去,我午晌再過去。”
    落後梳洗了,作“張銀蓮”的打扮,往梅卿屋裏去。甫進門,梅卿在榻上閑摸骨牌,遠遠點著熏籠,夢迢望一眼,笑著坐到榻上去,“這個天你就點熏籠”
    梅卿因身子不大好,比旁人益發嬌慣,十月初便點起炭來。一簍子銀骨炭,燒個三五日便是二錢銀子,她自家不覺貴,橫豎是府裏的開銷。
    她把牌嘩啦啦撥到一邊,使丫頭收了,對夢迢冷笑,“姐心疼銀子了又不是使姐的錢,這府裏的開銷,一向都是姐夫那頭擔著,真當他自家親漢子替他儉省呢犯不著,我自己開銷也開銷得起。”
    夢迢險些一記白眼翻昏過去,登時臉色就不好看,“你既有本事開銷,早早離了這裏,倒省心。”語畢,又悔自己話太難聽,把唇咬一咬,淡淡蹙額,“那個柳朝如應下了,沒幾時便請人做保山,上家來說親。要他哪樣禮,你自家去和娘商議。”
    乍聞,梅卿高興得眉開眼笑,“他可哪裏來的錢呢我是不要他的,隻是娘養我一場,該給她些。她要多少,我這裏替他出。”
    因瞧不慣她這高興勁頭,夢迢乜道:“娘心裏可是要二三千銀子,你舍得”
    “二三千”梅卿立時換了顏色,抖著肩哼了聲,“娘真是張得開嘴。回頭我與她老人家說道去。”
    夢迢不想插手她們的事,消息傳到了,起身要走。梅卿瞥眼瞧見她這身平平裝束,捂著嘴好笑,“聽說姐近日喬扮個平民丫頭誆布政司的董大人,嘖嘖,一轉眼,三四年的光景過去了,姐雖不大與人周旋,一扮起來,還是從前得心應手的樣子。”
    “哪裏比你,時時都跟跳大戲似的。”夢迢扶著罩屏跨出一步,回首望她,見她在水綠的紗窗底下勾著洋洋的下巴頦,好一副即將得道升天的誌得意滿。
    靜了須臾,她倏然退步回來,睨著梅卿笑,“我勸你,提著神些,我看你與那位柳大人可成不了‘才子佳人’的美談,可別成了個笑話才好啊。”
    梅卿錯錯下頜,頭也不轉,仍舊望向模糊窗外,秋末仿佛罩了一層濃霧,一切絢爛顯得並不那麽光輝。
    其實這些話並非夢迢故意要咒她,也拿不出什麽佐證,隻是夢迢的感覺。梅卿不往心裏去,她更加不掛心,一徑往小蟬花巷去了。
    到那頭裏,董墨還未來,夢迢猜不著他有什麽事尋來,候著無趣,外頭風寒,便在正屋裏吃茶。彩衣擺了甌瓜子,嗑哧嗑哧吃著與夢迢說這巷子裏的新鮮事。
    說到隔壁常挨漢子打那年輕媳婦,彩衣挪挪腰臀,凝著秀氣的蛾眉,“我聽那媳婦話裏的意思,咱們這房子從前住那戶人家,也姓張,也是兩姊妹。”
    先前那媳婦也說過這麽一嘴,夢迢隻當是孟玉欺瞞了鄰舍,眼下聽來,卻不是,這慌,是有些實在的。她拍下手心裏的圓瓜子,想了想,“你老爺說先前住的那戶人家,他許了高價,叫他們搬到別處去了。”
    “嗯。”彩衣點著下頦,不以為意地撅起嘴,“大約老爺就是借他們家編的慌吧,現成有這麽戶人家,現成又有兩姊妹,也不怕董墨查訪。”
    夢迢驀地想起那把傘,使彩衣尋出來,撐開細看,鐫刻的“銀”字還明晃晃地躺在手柄上,荷花還在傘麵盛放。
    她舉目看著,沒由來地心緊一下,笑了下,“這兩姊妹,大概也是叫銀蓮與玉蓮吧,大約是咱們盜用了人家的姓名。”
    思緒還未夠向深遠的方向展開,便聽見忽一聲調侃,“大晴的天,撐傘等著老天下銀子”
    兀的嚇了夢迢一跳,扭頭看去,是董墨站在密壓壓的槐樹底下,剪著胳膊,不知站了多久,聽見了什麽。
    夢迢丟開傘,將胳膊肘撐在窗台,支頤著下巴遙遙對他笑,“你幾時進來的腳步聲也沒有。”
    “才剛到。”
    他穿著夢迢“裁做”的那件暗綠圓領袍,像是老槐樹修出了人形,好個鍾靈神秀。夢迢稍不留神,便被色相迷了眼,兩隻銳利的眼睛益發彎起來,“你進來坐,外頭怪冷的。”
    董墨仍在原處,些微歪著下巴,“姑娘的閨房,我不大好冒進吧”
    “誰要你進我的臥房外頭堂屋裏坐!”夢迢剜他一眼,捉裙蹦下榻去。
    她蜜合色的衫袖在窗口揚了揚,頃刻掠了去。董墨遠遠望著,低著眼笑一下,緊著舉步朝正屋裏去。
    兩個人塵光照堂裏又再相逢。堂屋裏空蕩蕩的,桌兒也搬到廚房外頭擺著去了,隻得一張藤編的斜背倚與一根竹編杌凳孤零零靠在牆根底下。
    夢迢將那燒寬的杌凳當了桌兒使,挨擠著擺上茶點,叫彩衣格外搬了條長條凳來請董墨坐。董墨高高的個頭配著那“矮桌”,怎麽都不爽利,便將背壓低,兩個胳膊肘撐在膝上。
    這樣倒好,稍稍一抬眼,就能正正瞧見夢迢的臉。夢迢將點心碟子換到他跟前,也不問他來的因由,隻招呼,“你吃過飯了麽”
    “你是問午飯還是晚飯”董墨挑著眼笑了笑,由袖裏掏出幾個柔軟的線團,“我想叫你打個絡子,籠熏球用。”
    夢迢把眼落到他腰間,正掛著個鏤空的銀熏球,亮鋥鋥的,生著鐵寒。她也俯低腰,湊過去,一把撈在手上,“這雕花好看,籠上絡子反倒不配你,不要去籠它。”
    她低著眼,撅著嘴,說著“不要”,仿佛在撒嬌。董墨不由得抻直了腰,垂目盯著她纖長的手指撫著熏球的雕紋,似乎是撫過了他周身曲折的經絡,離奇的,他有些發熱。
    夢迢手托熏球,仰麵扇動著一泓澄明的眼波,“依了我的話吧”
    董墨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著,跳得他心虛。他絞一圈銀鏈,將熏球抽回,“你不是犯懶才這樣講的吧”
    “我是真心為你好呢。”夢迢輕恨他一眼,“我有什麽可犯懶的,給你打個絡子,又能抵債,我還巴不得。”
    說到抵債,董墨將腰又再俯低,“托你做的那些巾子幾時做好,我和你們縣尊大人可是講好的,十一月裏就要往人家去說親,可別耽誤。”
    夢迢咬著嘴皮子笑,嗓音十分輕盈,“月底一準交給你。這回你給我抵多少錢呀”
    董墨心裏壓根無賬,脫口便道:“就抵五兩,你看怎麽樣”
    夢迢大驚,爍爍睜圓眼,兜著個下巴驚駭。不知怎的,那乳白的皮膚嵌著兩顆水汪汪的黑眼珠子,令董墨想到飽滿多汁的鮮荔枝上,殘留一點嫣紅的殼屑。
    他想用手剝掉她兩頰上那點綺麗的碎殼,隻是想著,夢迢卻一陣風似的旋進臥房裏去了。董墨扭頭向那靛青的門簾子縫隙裏看,什麽也看不見,隻聽見裏頭窸窸窣窣地翻動什麽,翻得人心裏也窸窸窣窣地彈動,毛孔酥酥麻麻地發癢。
    很快,夢迢又像一陣風吹出來,撫平他身上顫栗的汗毛。她齎懷著本藍封皮的冊子,線裝得不整齊,明顯是她自己訂的。
    她在他麵前一頁一頁翻過,董墨眼尖,紙上記的都是些日常開銷,哪日買絨線,哪日買豬肉,哪日買柴火。翻到一頁,上頭大大錄著“欠董章平紋銀五十兩”,邊上列列小字又錄著折抵的款項。
    檢算一番,夢迢笑嘻嘻地抬眼,“瞧,就隻差你三十八兩了。”
    最後一抹金燦燦的秋光在她眼裏閃耀著,董墨就以為她這點快樂是真實的了。他還想叫她再快樂一點,扭頭朝臥房裏喊:“玉蓮,取支筆來。”
    夢迢不知他葫蘆裏賣什麽藥,翹首等著。片刻彩衣拿出支蘸了墨的糙筆遞給他,撐著膝躬著腰一道圍在他身邊。他舉起筆,對著門口的晴光拈去參差的毛,撚細了筆尖,在賬篇子上寫下:“十月初八,銀蓮一笑,折抵十兩。”
    趁他低頭,夢迢的笑卻在臉上僵了僵。她苦心經營,費力擘畫,就在這意想不到的時刻,她知道他已經有些愛她了。可她並沒有事即成的得意,反倒湧出一陣膽戰心驚,為她心底那不受控的一點快樂。
    盡管她不想承認,但心底那一綠輕微縹緲的快樂,仍然像忽然釋放了一個被關押許多年的囚犯,在突如其來的自由麵前,無措,彷徨,歡喜,大口大口地踹著氣。
    老槐樹下絲絲晴柔,董墨不用抬眼,就知道此刻的岑寂裏,夢迢怎樣的意外吃驚。
    但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就算她什麽也不知道,不知道他是如何與謹慎的本性爭鬥,闖過了那些矛盾的疑心與思慮,痛苦的勝利了,來到夢迢麵前。
    就算她是騙子,也無非是騙他點錢,野心再大一點,騙他歡心,叫他娶她為妻,達成她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宏願。
    他想過了,沒什麽了不得。所以他寫下輕浮的幾個字,心卻格外鄭重。他將筆歸還給彩衣,惺忪的眼皮掀起來望著夢迢。
    夢迢反倒有些無措了,一手闔了賬本子,抱著往臥房裏去。到簾子底下,總算將她那些蕪雜的情緒歸置好,回首挑他一眼,又是擅於做戲的夢迢,“我的笑就這樣值錢呀”
    這女人太會耍心眼,董墨生怕她驕傲,撩著衣袂起身,漫漫地踱了兩步,“不是你的笑值錢,是我有錢,慣常大手大腳。”
    “呸!”夢迢啐他一口,打簾子進去了。
    堂屋裏下剩暗自發笑的董墨與稀裏糊塗的彩衣。彩衣覺得兩人之間起了些微妙變化,卻不明白這變化因何而起。正苦思冥想,倏聞牆外轆轆車聲,有人的扯著嗓子喊:“豆腐……賣豆腐囖!”
    那聲音唱歌似的,幾番高低輾轉。彩衣隔著簾子喊夢迢:“姐,買塊豆腐吃吧”
    夢迢揭了簾子出來,“章平,你留下吃飯,買塊豆腐煎了吃。”不待董墨應,便打罐子裏掏了幾個銅板出來,一徑往院裏去,“噯、賣豆腐的,站一站!”
    董墨鬼使神差地跟出去,在院門上瞧夢迢圍著人的木板車打轉。那板車是人力拉的,賣豆腐的拿了兩塊磚石墊在車輪子前頭,板車斜斜地壓下來。不單是賣豆腐,還有豆漿並豆渣。
    夢迢捧著碗,指著塊四四方方的。賣豆腐的見她年輕,不像當家的樣子,開口就番了個價,要四文。
    她就為這塊豆腐跟人劃價,“哪裏要四文都是兩文,你瞧我年輕,坑我是不”
    那賣豆腐的扯著嗓子嚷,“哎唷唷坑您這兩文錢我能發家不成兩文,什麽時候的行市了。”一邊不耐煩地將豆腐舀在夢迢碗裏,朝門首睇一眼,“瞧大官人穿戴這樣體麵,也不缺這一兩文,太太何必為這這點錢跟我扯皮叫鄰舍聽見,也要笑話呐。”
    堵得夢迢發了窘,捧著碗滿麵通紅。兀的想起小時候,梅卿不肯底下臉與這些走街串巷的男人講話,老太太也要臉麵,不肯劃價,隻得她為幾文錢跟人不依不饒。
    到頭來還挨梅卿一句刺,說:“姐也太摳搜了些,幾文錢的事,犯得著麽。”
    夢迢想來便有氣,作勢要將豆腐倒回木桶裏去。那賣豆腐的一把將她扯住,“你倒回去撞得稀碎,我還能賣啊”
    董墨打門首下來,一把訛了他的腕子,提著冷笑,“再欺行霸市,送你見官。”
    賣豆腐的見他氣派,終究隻要了兩文去了。夢迢平白惹了一身火氣,心裏直抱怨“刁民難纏”,恨著將這破落巷子乜一眼,端著碗進去。
    董墨一徑跟到廚房,見夢迢臉色難看,有意要哄她,又不知說什麽好,隻得圍著個灶台慢條條打轉,“我幫著你燒火”
    “你會”夢迢心裏覺得,好容易跳脫這沾腥帶油的貧賤之地,是為他才又跳身回來,便有些怨他。又為曉得他那一點情動,益發有恃無恐地翻個白眼,“快別髒了你的衣裳,大富人家的子弟,會做些什麽……”
    說話要仰著脖子要喊彩衣來,董墨卻道:“學就會了。”
    他往灶底下那矮矮的木墩子上坐下去,有心要貼近她的世界,就歪著腦袋朝黑漆漆的爐子鑽研了一會,點了把幹草往裏塞,“有什麽難”
    這並不是夢迢的世界,隻是她營造的假象。但當她頷首看他被火光映照的臉,有些恍惚了,仿佛他們在各自金編的籠子裏,把曾該存在的率真坦誠的靈魂釋放出來,共造一個夢。
    董墨也是這樣想,丟下時時刻刻清醒的理智,把它們一股腦擱在複雜的官場,不該放在一個小女人身上。她能害他什麽呢無非是一點愛慕虛榮的城府,總歸無礙性命的。
    他灑脫地丟下手裏的柴火,誰知竟壓垮了灶裏的微光。夢迢拂裙蹲下來笑話他,“誰讓你將這麽根木頭丟進去的先燒細一些的嘛。”她扭身揀了點幹樹枝,塞給他一把幹草,“再點。”
    火光複亮,潺潺弱弱地燃到枯木枝上,光彩輝煌。夢迢抱著膝蹲在他身邊,時不時抬眼,他也時不時斜下眼來,黑漆漆的眼裏燒著火,把那一點陰冷綠光燒死了。
    夢迢托著一邊臉,忽然歪著腦袋問:“章平,你娘是跟誰走了”她眨眨眼,“斜春告訴我的。”
    在先前,這是董墨禁秘的話題,但在此刻,他覺得沒什麽不能給她知道的,“不清楚,說是我祖父的一位門生,我沒見過,那時候我還小。”他語氣平平,手裏挑著一截燒著的長柴火。
    “一定是你爹待她不好。”夢迢斷言。
    “哪裏見得”
    夢迢笑笑,“一個女人,倘或日子過得安安穩穩的,犯不著去冒這個險。與人私奔,給捉住了,好大的罪名呐。”
    “我父親不舍得問她的罪,他是為她病死的。”董墨心裏的缺口,細細地向外躺著溫熱的血,“我母親是國子監祭酒家的第六個女兒,庶女,在家裏很是受氣,自從嫁給我父親,一直被他捧在手心。她為什麽要跑,我也想不明白。”
    夢迢越聽越糊塗,沉吟半晌,也揣測不出個所以然。她足夠了解男,卻常常在女人身上發愁,她們的心腸太曲折。
    董墨笑了笑,“你瞧,你是女人也不明白。不想它了,鍋熱了。”
    “噢、險些忘了!”夢迢蹦起來,忙燒油切豆腐,先煎了,後又加水燉,蓋上鍋蓋,她複蹲回去,挨著董墨笑,“煙熏火燎的,你去屋裏等,我自己燒好了。”
    董墨不動彈,安安穩穩憋憋屈屈地坐在那木墩子上,忽然冒出句:“眼下各州府的稅正往布政司繳,我大約會有些忙。”
    夢迢點點頭,心裏鬆了口氣,“你忙你的,你托的活計我總不忘就是了。”
    叵奈他抻抻長腿,狀若不經意地瞥她一眼,“再忙,也總得空來瞧你。”
    夢迢本能想逃,可理智上,她有重責在身,不得不迎難而上,歪著臉對他笑了笑,“來前叫小廝來說一聲,倘或我不在家,玉蓮曉得去尋我。”
    鍋裏咕嘟嘟冒著泡,咕嚕嚕地,從這天起,仿佛在“張銀蓮”與“夢迢”的夾縫中,在一個幻境裏,冒出了另一個生命。那是本該得到愛與給予愛的夢迢,是被老太太一手扼殺在貧賤裏的少女。
    也是孟玉常年守望著的一隻囚鳥,他知道的她存在,但他尚且自縛,解救不了她。
    連孟玉也覺察到連夢迢自己都不曾發現的一點微妙變化。譬如夢迢往小蟬花巷去得益發勤了,譬如那日立冬,夢迢使針線上的人拿了給董墨做的帕子來查檢。
    圓案底下點著炭盆,案麵上還放著一個鎏金回紋銀熏籠,裏頭開著一團黃澄澄的花,倏明倏暗地陪照她海棠似的臉。
    她托著帕子,蹙著額,“先前就說了這雲紋不要過於繁雜,用銀線,你瞧你繡的,像是姑娘家使的。這一條作廢,拿線來,我自家繡。”
    那仆婦忙取了一塊鑲了邊的湛藍緞子來,又撚了針線才下去。孟玉在榻上寫往泰安州的信,間隙裏不冷不熱地笑一聲,“董墨就這樣將就不得一個雲紋,還如此挑剔。”
    “他倒不講究,隻是他跟前那丫頭,說他素日不喜歡繁瑣的樣子。”夢迢卡好繡繃子,捧著到對榻坐,“講都講了,我再繡繁瑣的樣子去,豈不是我不上心”
    孟玉剔了那帕子一眼,照舊走筆,“你該對他的事上心麽”
    劈啪閃了個火星,點了點夢迢。她領會到他話裏的酸意,好笑著睇住他,“我不對他上心,他又怎樣對我上心呢”
    陡地簌簌幾聲,孟玉收了紙筆,喊了小廝來交予信,口氣如天發冷,“送去泰安州給龐大人,捎個話,就說鹽年下月送到泰安州,銀子務必年關前收上來。”
    那小廝見二人皆冷著臉,不敢逗留,忙接信去了。孟玉打榻上下來,吩咐丫頭取他的灰鼠鬥篷。夢迢踟躕一瞬,扯著線問,“哪裏去”
    孟玉攏著鬥篷,倜儻地笑了下,“鹽運司羅大人擺酒請客,去一趟,不必等我吃飯。”
    應酬是常有的事,夢迢眼也不抬,點了點頭。隻等人出去,她才擱下手上活計,追著綺窗望他的影消失在嫋嫋霧霽處。
    孟玉這廂出府,鑽進馬車裏便呆坐了會,想著那鬧哄哄的席麵,好像已在他腦子裏喧開,倌人們的急管繁弦,大人們的觥觴交酌,吵得人腦仁疼。
    家裏也是坐不住的,坐在那裏,透過夢迢的臉,仿佛也能看到她與董墨坐在小蟬花巷的院子裏談天,兩個人在槐樹底下,一個在長條凳的這一端,一個在那一端,中間隔著足夠讓人心馳意蕩的距離。
    他闔上眼,太陽穴果然隱隱犯疼。
    小廝久不聞吩咐,撩開簾子腆著臉問:“老爺,往哪裏去”
    他默了半晌,俯下背,把臉埋在雙掌中搓一搓,籲了口氣,“不知張大姑娘的病好了沒有,去瞧瞧她吧。”
    作者有話說:
    榜單原因,本來今天明天的更新是各字的,但今天我把兩章合並一起更新了,號就不更了,請見諒!
    號晚上點準時更新六千,以後都是日更六七千的樣子,感謝大家訂閱。
    號晚上點更新哈(重要的事說兩遍)!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