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萬象道功》

字數:6936   加入書籤

A+A-


    一對上這雙眼睛,玄玄頓覺自己陷入了天旋地轉之中,仿佛頭變得無窮大,身子卻變得無窮小,重心,知覺以及意識都在通通變化,有時上升,有時下墜,就連天在哪裏,地在哪裏,都觸及不到,好像靈魂和徹底分開,吸入了一個無窮無盡,沒有極限的黑洞之中。
    他的意識朦朦朧朧,不覺經曆了幾萬幾億年,滄海更迭,世事變幻,身下土地從幽藍死星,到恐龍時代,再到猿類稱雄,直至萬物生靈,百花齊放,生機勃發。
    等他再次醒來,身前已經空空蕩蕩,隻有一片無涯無際的海洋,還沒轉念,便聽‘轟’的一聲,一道發自於天地開端的巨響傳來,隨之而來的便是板塊碎裂,神州陸沉,大地瞬間化作浮舟。
    玄玄心神震駭,隻見一座大山在他眼前拔地而起,日升百丈,月寬千裏,眨眼間便長成一座通天徹地的偉岸高峰,而且此山形勢雄奇,蒼鬆、怪石、飛泉、流瀑比比皆是,飛鳥雀躍,走獸嬉戲,好似孕育著無窮生機,就連他這樣的無情冷血之人,心頭都忍不住生出欣喜。
    乍見這樣一座大山,玄玄腦海裏竟不知為何直接蹦出了“不周”這兩個字,他舉目上眺,這山頂直墜雲端,將天也撕開一條口子,其內隱隱有雷霆匯聚,無形無質。
    生則從九幽出,通則達九天之上,不冠不周山之名,又能稱什麽呢?
    “師弟!師弟!我知道你在這裏,你出來啊!你敢把我拉進你的神意之內,怎麽不敢出來見我。”玄玄大喊,經曆了最初的駭異之後,他徹底冷靜下來,自己明明在洞窟之內,怎麽會突然間來了這裏。說來說去,便隻有一個解釋,自己進了這便宜師弟的神意之內。
    神意啊!玄玄心裏滿是羨慕,那可是多少武林中人夢寐以求才能達到的境界,再看這移山造海,改換乾坤的威能,竟是比師父也不差分毫了。
    短短時日,對方變化何以如此巨大,隻有成為兵人,才有這種可能。兵人啊!想到這裏,玄玄緊了緊拳頭,心中感慨,越發堅定了自己的目標。
    “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
    一聲高吟似從九天之上傳來,玄玄心驚,抬頭望去,但見青鬆身披羽衣,頭戴花冠,一手持節杖,一手握奇石。青絲飄揚,無羈無形,袍服微散,放浪形骸。
    玄玄眼睛一眯,眼前人當真陌生又熟悉,音容相貌和青鬆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卻沒有對方那股拘束迂腐之氣,反有一種回歸質樸的天真爛漫。
    “師弟,你把為兄帶到你神意之中,卻是為何?若隻是為了殺我,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吧!”
    青鬆灑脫一笑,悠悠然道:“自是想要讓師兄一見我這心中之天地。”
    說罷,他抬步下山,每走一步,身形便如氣泡破裂,再出現時,已在百丈之外。仿佛隨形就勢,化同為這山中萬物,藏之山則為山,隱之水則為水,當真是浮光掠影,翩若驚鴻,無處不在,卻又無跡可尋。
    僅這一手,便令玄玄大為震動。他按下心思,冷冷說道:“天地倒沒見著,隻見到師弟好神通,如果師弟隻是為了在為兄麵前炫耀,那就大可不必了。”
    “師兄啊師兄!”青鬆搖頭歎道:“你看腳下這地球,從一顆沒有生命的死星,演變為今天這副繁榮的景象,即便外力內力都來破壞,我們總能抹去傷痕,再次勃發生機,回歸繁榮。”
    他舉目遠眺,悠悠說道:“天地山川,四時更易,草木靈長,欣欣向榮,乃是天道之所向。順天而為,知生而無畏,究死而無終,你現在做的事卻是將這一片生機全部抹滅,乃是逆天而行,注定不得善終。”
    青鬆轉頭看他,淡然道:“你也是玄門驕子,國師傳人。對你叛門,我甚是不解。你我之間,又何以會走到這一步,此地更無外人,不如說與師弟聽聽吧,也免得死後再無傾訴的機會。”
    “你就這麽自信能夠殺我?”玄玄冷笑一聲。
    青鬆淡淡抬眸,低聲說道:“師兄難道還心存幻想?你也是聰明人,自然知道師弟已非吳下阿蒙,殺師兄,一如探囊取物爾。”
    玄玄笑容凝固,隨後漸漸斂平,眼皮垂下,默認半晌,方才開口:“師弟,師兄給你講個故事吧!”
    “曾經有個小夥子,家中貧窮,有一年,又遇到百年難遇的旱災,莊稼顆粒無收,餓死了一大片人。爹媽不忍心作為家中獨子的他餓死在老家,就說把糧食分了,各自出去逃命。於是他們用兩袋泥沙,騙著小夥子帶著家裏所有的糧食出去逃荒。”
    青鬆眼皮一顫,就聽玄玄繼續說道:“小夥子是個農民,沒有一技之長,糧食吃完了,一路上隻能靠討飯維持生計,他受盡欺淩,走了兩個月,陰差陽錯來到京城。那時候新華夏才成立不久,皇城根腳下,怎麽能允許有乞丐來有礙觀瞻。”
    “於是他剛到京城第一天就被抓了,送進了大牢。常人坐牢肯定怕的要死,可他卻感到十分幸福,因為終於有飯吃了。”
    “但是監獄也不是慈善機構,再加上小夥子確實也沒有犯法,關了三天就把小夥子趕出去了。那時候剛好是冬天,京城的天冷啊,饑寒交迫,小夥子差點就死在了京城,是一個女子在他瀕死之際,送來一碗熱粥救了他的命。”
    “女人比小夥子大了整整八歲,長的很好看,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女人在新華夏成立之前,是胡同裏賣身的妓女。可小夥子不在乎,在他眼裏,女人就是比天仙還美的人物。後來,他們在一起了,小夥子勤勞肯幹,在附近工廠找了個燒鍋爐的活計,女人則在家裏替人洗衣服幹雜活。盡管他們受盡了旁人白眼,但是卻覺得很幸福,一心經營著自己的好日子。就這樣平平穩穩過了五年,直到有一天……”
    青鬆抬頭望去,隻見玄玄渾身顫抖,氣息突然陰沉下來,整個人身上冒出滾滾黑氣,周邊花草紛紛枯萎。
    青鬆眉頭一皺,歎息一聲,以節杖輕點,那濃濃怨氣瞬間消散,玄玄情緒也開始平複下來,他抬頭看了一眼青鬆,低聲說了一句:“謝謝!”便又開始接著先前的話題講述:“男人下班回家,卻看到女人倒在血泊之中。那一天,她穿著自己最美的衣服,割斷了自己手上的大動脈。”
    玄玄此時已經淚流滿麵:“直到後來,男人才知道,原來白天她被一群人帶走,穿上小鞋,扒光衣服,剃了陰陽頭,在台上任人千夫所指,受盡侮辱。”
    “她是不堪受辱才自殺的啊,你能想象當時的她有多絕望嗎?男人回來時,女人還有一口氣,便趕緊送她去了醫院,結果醫院血庫告急。男人和女人的血型一樣,當場抽了超過正常獻血值三倍的血量,直接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以為會聽到女人被救活的好消息,結果看到的卻是女人冰冷的屍體。他一開始隻是絕望,後來是兩個小護士悄悄討論被他聽到,才明白了真相。”
    玄玄捏緊拳頭,渾身顫抖,語氣憤怒:“原來在男人抽血的當口,醫院裏進來了一個大官也需要輸血,恰好和男人的血型一致。於是醫生自作主張,在男人暈倒不知情的情況下,把血輸給了大官,而他的妻子卻因為失血而亡。”
    “嘿嘿……”玄玄突然冷笑起來,露出森白的牙齒:“男人將仇恨藏在心裏,把女人火化以後,就帶回老家去安葬。女人當過妓女,最怕的就是死後入不了夫家的祖墳。這些年,女人省吃儉用,每個月都會寄錢給男人老家父母,其實就是想討好公公婆婆。結果男人回到老家以後,才發現父母早就餓死在了那一年,而男人寄回來的錢都被村裏的幾個幹部給分了,他們甚至還偽造男人父母的口吻寄信到京城,催促男人寄錢。”
    玄玄話語一頓,青鬆望去,隻見對方剛才還有些感情波動的眸子,此刻已像黑潭一樣幽深。
    “男人心喪若死,他將女人埋葬後,一把火把幾個幹部家裏燒了個幹幹淨淨,隨後便連夜逃到京城,在一家道觀裏出家做了道士。”
    “出了家,他才真正接觸到了江湖,再加上天資聰穎,很快就學會了師門很多秘技,於是他用某一門秘術,私換了一門厭勝之術,滅了當初奪他妻子之血的大官滿門。”
    說到這裏,玄玄語帶追憶:“男人回到了道觀,發現師父早就在等著自己。他知道自己的事發了,已經做好了被師父打死的準備。可沒想到師父什麽都沒做,隻說了一句師徒緣盡,便讓男人下山了。”
    氣氛陡然沉默,玄玄突然開口:“師弟,你說男人做錯了嗎?”
    青鬆微微一歎:“男兒行於世間,自然該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他話鋒一轉,繼續道:“但要說沒錯,也是假的。”
    “哦?”玄玄冷眼望來:“他有何錯?”
    青鬆淡淡說道:“他的遭遇是很悲慘,倘若他有血濺五步的勇氣,我都不會說他有錯,可他沒有!在他最絕望,最困難的時候,是師門幫助了他,而他不僅沒有絲毫感恩之心,反過來卻利用師門替他報仇。江湖上私相授受那是大忌,他會不懂?可他偏偏幹了這個混賬事。殺了人,有心人追查起來,你覺得師門會不會因為他的原因而受牽連?他陰沉隱忍,謀而後動,會考慮不到這個後果?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做了。他覺得自己沒錯,那我想問一句,他的師門又有什麽錯,要替他擔這樣的幹係?”
    “他的師父為什麽要對外宣稱他是叛門而出,還不是為了保他一身本事,給他留下生存的本錢。不然就他做的這些事情,打死打殘都不足論。可他呢?拿著學來的本事,做了多少惡事,殺了多少無辜。他是很慘,但他的慘不是他用來殺害這些無辜的理由。更不是他用來虛偽矯飾,掩蓋他這些惡事的借口。”
    “所以……故事是很不錯,但細品之下,隻不過是一碗看上去誘人的毒雞湯,感動不了我,也救不了你的命。”
    玄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五官略微露出猙獰之色。
    青鬆仿佛沒有看見,仍是淡笑道:“說到底,你還是改不了自私自利的本性。死到臨頭,才想著揭開傷疤,自以為深情,其實也隻是感動了自己。既然如此,那我也送你一句話……”他目光炯炯地望來,一字一頓說道:“若文過便能飾非,公理又怎能長存!”
    玄玄臉色平靜下來,再沒了剛才的痛苦之色,他撕破偽裝,冷冷說道:“到底是改頭換麵,師弟如今真是不好糊弄了啊。”接著他笑了一聲,繼續道:“不過就算殺了我,這漢市的危局你以為就能解了嗎?你根本就不會明白輪回真正的謀算是什麽!”
    “嗬嗬……”青鬆輕笑一聲:“還能是什麽?不就是阿歡嗎?”
    “你……你怎麽知道!”玄玄臉色大變。
    青鬆淡淡道:“隻準你們算計,難道師父就不能布局了嗎?你費進心機把石碑奪走,師父就幫你們一把,直接送給阿歡。順水推舟,順勢而為,我們又何嚐不想把你們一網打盡,所以這一次,我們就是要逼你們在漢市這塊棋盤上,真刀真槍地拚一把!”
    “好……好!”玄玄咬牙切齒:“想不到師弟你還有這樣的算計!”他冷冷一笑:“那這洞窟內死的這些人,也在你們算計之內嘍?哼哼……能眼睜睜看著這麽多人死,以後也別再說什麽悲天憫人的虛偽套話了。”
    “這確是我沒有預料的。”青鬆搖了搖頭,臉色也陰沉下來:“我低估了你們的動作,更低估了你們的瘋狂,所以你們更該死了!”
    “師兄,你已無藥可救,今日就讓我替師父清理門戶,了斷因果吧!”
    心知再無轉圜的餘地,玄玄肌肉都緊繃起來,這一次不是什麽比武切磋,而是生死相搏,對方也不再是那個能夠任自己拿捏的師弟,故而不得不嚴陣以待。
    青鬆居高臨下,也不客套,一掌揮出,天地之間頓時有高天罡風呼嘯而出,一時間,天地交泰,乾坤反複,風水二相化為磅礴洪流,奔襲而來。
    玄玄大驚失色,這才想起自己被困在師弟神意之中,人力又哪裏拚的過天地偉力,眼見躲閃不得,氣沉丹田,雙掌齊出,砰地一聲,頓覺撞在一根攻城錘上,手臂劇痛,耳鳴心跳,氣血翻騰。
    他見勢不妙,便要往後躥逃,可腳尖剛剛落地,地麵猛地一晃,轟然裂開,裂出一條百丈長,半裏寬的大裂縫,深不見底,散發著幽幽寒氣,好似惡鬼張開了嘴巴。
    玄玄駭異之餘,再不敢藏私,氣沉雙腿,匆忙跳開,動作之快,形同瞬移,現出極為高明的輕功。
    青鬆不慌不忙,手中奇石一揮。天空頓時發出風雷相薄之聲,一時間山澤通氣,化為沼澤,水火相濟,天降流火,諸般變化,層出不窮。
    玄玄好似困在浮舟之內,勁力如濤,起伏跌宕,水霧彌漫,流轉隨心,其中又有火光迸射,電閃雷鳴,山石脫落,紛紛滾來,發出淩厲的呼嘯聲。
    玄玄雖然道法通玄,能夠看破其中變化,可他區區凡人,不過化勁境界,又怎能與天象爭鋒,隻能看破卻不能逃脫。
    一時間,水淹土掩,雷擊火燒,經此一遭,玄玄竟沒撐過一招,就被埋在山石怪之壤。
    洞窟之內,眾人隻見玄玄身子劇顫,臉色時青時白,劇烈變幻,一分鍾不到,竟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往後仰倒,奄奄一息。
    太陽神和鄭思益臉色頓時巨變。
    青鬆緩緩睜眼,眼角嘴角各流出一絲血線。注視著眼前出氣多,進氣少的師兄,他眼中情緒複雜,卻唯獨沒有了憐憫。
    “這……這是……什麽武功?”玄玄睜大眼睛,有些不甘心地問道。
    青鬆平穩氣息,幽幽說道:“聚水藏風,平地行龍;陰陽交媾,五行為功;氣機消長,日月同朦;道機為始,道法為終。你可以叫它——《萬象道功》!”
    “道則始……道則終……萬象道功嗎?……嗬嗬……好……好……”玄玄睜著眼睛,喃喃自語:“師父終於後繼有人了!”說罷,頭一側偏,便再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