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道之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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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定定看他,毫不退讓,已經逃了兩天,對方的耐心估計也早被消磨殆盡。剛才一番不留情麵的搶白,一是為了激將對麵,保住店主夫婦的性命。但最重要的,還是王一看出對方心中的淡淡殺意,決定以身犯險,試試自己在對方整個陰謀中的份量。
若是舍不得痛下殺手!嗬嗬……那真不好意思,我王一在這場遊戲中,可要占據主動了。
鄭思益看見王一那副寧折不彎的模樣,心中確實生出幾絲將其斃於掌下的心思,可每次想要動手之時,卻又總是忍不住生出猶豫。
想他出國留學之初,有幸被輪回之主賞識,暗中加入輪回,此後經曆了背叛家族,親手弑父,以及諸般畜牲不如之事,為的就是能夠承襲‘他’的意誌,成為新一代輪回之主。
如今他和輪回意誌合而為一,多年所求終於得償心願,從此穩坐天下第一的寶座。然他卻心中明白,自己從來都不是‘他’的最佳選擇,就好像努力去考一百分的孩子,永遠得不到父親的認可,這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情。沒人能明白自己對‘他’的崇拜有多深,而‘他’的無情,則更像一把刀子狠狠紮進自己心裏。
鄭思益不由再次打量起眼前這個叫王一的年輕人。此子身兼輪回、密宗兩家之長,又因緣際會修得道家無上秘法‘火裏種金蓮’,更是師法自然,明悟大海之道,又有龍虎、金剛、混元之力加持於身,一身修為早已到了通天徹地,無所不包的境界。其潛力之卓絕,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若假以時日,隻憑他本身的力量,都將成為自己的勁敵。
若照往常,自己勢必要將王一扼殺於萌芽之中,但每次生出殺心,內心深處都會傳來輪回之主淡淡的警告。所以……‘他’認可的那個人,是眼前這個男人嗎?
嫉妒、憤怒、憎恨、不甘……鄭思益不知道心中此刻是哪一種情緒在占據主導,當這種情緒到達峰值,心跳反而變得平緩下來,理智回到身上,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鄭思益了,輪回的意誌高於一切,做好一個工具人,即使把自己摁到泥土裏。
隻是屬於鄭思益意識中的那一點不甘還是提醒著他,一定要戰勝王一,打掉對方的自尊。要證明給‘他’看,誰才是最配承載輪回意誌的那個人。很慶幸,‘他’似乎並不反感這樣的競爭,或許在‘他’眼裏,根本就沒有最佳,‘他’要的僅僅隻是最強。
在這種糾結與矛盾之中,鄭思益默然一陣,笑道:“王一,你若肯向我低頭認輸,發誓不再和我輪回作對,我可以恕你冒犯之罪,並且放你離開,如何?”見對方傲然不答,他也不惱,繼續道:“我承認你根骨不凡,神通不弱,一身傲骨也著實驚人,若是一心修行,本可以做個在世散仙,何苦要淌進世俗泥潭裏,沾染上一身麻煩。為了幾個不想幹的人,賠上自己的性命,值麽?”
王一幾乎沒有思考,大聲答道:“輪回之主,你是站在天上藐視凡間,看眾生都是螻蟻。但我王一不同,我本就是俗人一個,從不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我修行雖短,但也明白一個道理,獨行快,眾行遠。無論成道與否,總要有三兩同道中人。這是你這樣的無情之人,永遠也體會不到的快樂。修行從不是要把自己修成孤家寡人,那樣與朽木頑石何異。所以……我不是要橫叉一腳,而是在衛我的道。”
“這是‘有情之道’與‘無情之道’最大的不同。今日我若冷眼旁觀,焉知來日你不會對我下手?就算你大發慈悲放過我,也不過是令我背道而馳,修到最後變成下一個輪回之主罷了。”
“我也不要你施舍憐憫,咱倆隻要依約而行,若是我僥幸得勝,一年之後你來殺我,我也毫無怨言。若你使的隻是這些小手段的話,嗬嗬……我雖死不服!”
鄭思益目湧怒色,一皺眉,冷笑道:“愚蠢,大道獨行,餘者皆為凡夫!天道尚且無情,哪來什麽有情之道!”他忽地後退兩步,一掌掃過,嗖的一聲,周邊泥土敗枝飛起丈高,又濺落在地。隨後說道:“看見了嗎?芸芸眾生就是這些橫草枯枝,我從不會為踩死一株小草而悲傷,隻要我想,他們的生殺都隻在一念,我便是他們的天,這才是化身天道的真正含義,你那所謂的有情之道,又如何勝我?”
王一沉默一陣,忽地從旁邊泥土中尋到一株根係尚還完整的小草,將它埋在旁邊地裏,揚聲道:“你看,無論你神通如何無敵,手段如何無情,即便天地摧折,隻要根係尚在,一滴水,一縷陽光,一捧土,它們都不會放棄生的希望,再過幾年,便又是欣欣向榮。草木尚且向生,萬物盡皆有靈,何況天下有情眾生,你殺不盡,除不完,意誌不滅,再過幾代,總有人會站出來反抗你的無情暴政。”
“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先輩吃過的苦,會變成後世的甜,靠的就是一個情字貫穿始終,這也是人類繁衍千年而不滅的力量和智慧。我現在雖然弱小,但隻要堅持自己的道,總有一天,也會擊潰你的道!”
鄭思益瞳孔驟然收縮,目光如劍,鋒銳迫人,王一直麵相迎,毫不相讓。對視良久,鄭思益忽地輕笑一聲,朗聲道:“很好,那我便先來稱一稱你那狗屁‘有情之道’的斤兩!”說罷,劍眉一挑,微微抬足轉身,一伸臂便似破碎虛空,要去扣王一肩頭,欲將他提將過來。
王一在他話畢之時,便有了警覺,眸子裏玄光一轉,右手揮灑,與之相碰,隻聽“劈啪”一聲,二人之間,竟然濺出了電光。
鄭思益左手微微一麻,驚詫一聲:“化虛為實,你那股力量已經精進如斯了嗎?”
王一臉紅心跳,鼻尖噴出滾滾白氣,剛才心有所感,以陰陽二氣在體內摩擦生電,再以“瑤光雷意”為種,竟然打出一記堪比道家“掌心雷”的招數,著實出其不意,令人始料未及。隻不過這一招變虛為實對心髒負擔極大,就那一下,跟有人在胸口用除顫儀滿負荷來了一發沒甚區別,心跳數直逼500去了。
“有趣!”鄭思益低頭看了看右手,眼中精光一閃,又是與剛才同樣一爪,朝著王一肩頭扣下。
王一駭然失聲,隻覺天幕滾滾壓來,明明是同樣的招數,威力卻不可同日而語。
“啪”地一聲,這一爪不偏不倚正扣在王一肩上,力量之大,竟似要將他拍進土裏。鄭思益正要得意大笑之時,忽覺掌下之人生出一股灼熱,還沒等有反應,“轟”地一聲,一股烈火勁力瞬間湧出,就像一個手雷在他掌中轟然炸開。這“開陽火意”生出的熱浪之強,比之太陽神的火勁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變故徒生,一瞬之間,王一脫出手底。鄭思益心念急轉,手掌一翻,瞬間捅進煙塵之內,飄然抓落,欲要將王一再次捉回。
“咦?”
鄭思益驚“咦”一聲,這一爪原以為十拿九穩,不料手下四掃,竟是空空如也,等到煙塵散盡,哪裏還有王一的身影。
他目下一晃,以為王一藏在綠化帶內,一揮手,便發出一道詭異勁力,結果花枝輕動,裏麵依舊空無一人。
“難道跑了?”正在鄭思益奇怪之時,一陣勁風襲來,王一竟如鬼魅一般撲向他後背,一掌將其打了個趔趄。
原來王一以“開陽火意”出其不意炸開鄭思益雙手之後,當即以“無相”之法藏於街邊廊簷之上,對方短時間根本察覺不到,而王一等的就是鄭思益大意出手,氣力不接之時。
這一掌結結實實,用力極大。即便鄭思益毫發無損,也頗有些狼狽。他眼中閃過一絲戾氣。兩日之前,王一還不是自己一合之敵,如今居然已經可以打中自己一掌了。
此子不除,必成大患!輪回之主,你還是要堅持自己的選擇嗎?
鄭思益的內心並沒有傳來所希望的悸動,他目光複雜地盯著前方凝神皺眉的王一,眼中有濃濃的不甘和一絲深深的羨慕。
王一也是一頭霧水,不過打了你一掌而已,至於這麽多心理活動嗎?
“很好!很好!”鄭思益連道兩聲:“就衝你這一掌,我可以饒過那對夫婦。”接著,他話鋒一轉,冷聲道:“但接下來,我可就不會輕易放水了。”
“嗬嗬……求之不得!”既然撕破臉,王一也不怕了,反而目光炯炯盯著鄭思益道:“隻要你能堂堂正正贏我,我王一願賭服輸。”說罷,深深看了對方一眼,一轉頭消失在街尾。鄭思益目視前方,笑而不語,雙腿一邁,也跟了上去。
兩人一追一逃,奔走半日,始終就在這小縣城裏打轉。時日無多,王一知道鄭思益絕不會留手,“無相”之法若再在深山施展,必會被其嗅到人味。正所謂“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山。”自己幹脆就留在這縣城繁華之處,以紅塵之氣遮掩自己的痕跡。雖然有些弄險,但這是自己最後一博的機會了。
王一早就換了一身行頭,行走在大街上,旁邊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音響轟鳴,接著就看到幾個年輕妹子嘰嘰喳喳往一個方向湧去。
“快走,快走,音樂節馬上要開始了……”
“聽說今天鬼鬼第一個上場呢!”
“真的嗎?太棒了,鬼鬼今年發的新歌特別好聽,你們聽了沒有?”
“聽了,聽了,就是不知道今天會不會唱?”
…………
王一眉毛一挑,音樂節?現在音樂節這麽卷了麽,都下沉到這種七八線城市了。他剛要邁步,忽地頓住身子,思索了幾秒,反身朝著女孩離開的方向追去。
“……sobabyhavgoodnight……安靜的睡覺……sobabyhavgoodnight……迷人的微笑……”
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從音響裏傳出來,周邊全是嚎叫呐喊的歌迷,台上的當紅小生鬼鬼,此刻已經大汗淋漓,他將一瓶礦泉水淋在身上,又引發了一陣歡呼。王一掏了掏耳朵,先不論對方長的怎麽樣,唱的怎麽樣,就這活躍氣氛的功夫,對粉絲而言,就已經值回票價了。
“我是一個特別固執的人,……讓我去做……那我覺得這件事情……泰褲辣!”
王一:“……”
什麽鬼?
一曲歌畢,鬼鬼開始給粉絲們灌雞湯,看著對方努力表達又一臉絕望文盲的樣子,王一真有點想笑,搖了搖頭,又聽了幾首歌,便打算尋機混進後台工作人員裏麵。
任那鄭思益再多急智,恐怕也不會料到自己會反其道而行之,出現在這麽招人的場景裏。
人潮洶湧,王一正往前擠,忽地心中一陣悸動,視線上移,隻見後台展架之上的旗杆頂處,鄭思益迎著融融日光,正立在上麵,勁風獵獵,吹得他衣發亂舞。
他麵對微笑,視線若追行蹤,穿越狂亂的人群正好跟王一對上。
“誒……你們看,那是什麽?”
“好像是個人……”
“應該不是人吧?”
就在王一發現鄭思益的同時,其他眼尖的人同樣也發現了對方,紛紛開始指手驚呼。
王一一瞬間就像聾了一般,周圍嘈雜人聲通通不見,他的眼裏此刻僅隻有鄭思益一人。王一暗罵鄭思益無恥,雖說承諾不再傷及無辜,但狗改不了吃屎,估計是因為苦尋自己不到,竟不惜在這種音樂節上製造出。
“讓一讓,讓一讓……”
演唱會被迫終止,這時忽聽身後喧嘩,竟是來了幾名警察。
“人在哪裏?”
旁邊兩名歌迷紛紛指向鄭思益,說道:“在那,在那!”
為首警察見到旗杆之上的鄭思益,臉色一變,厲聲喝道:“你是誰?還不下來!”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旗杆上的鄭思益突然消失,再出現時,已經在王一身上五米處了。
一名警察忽然在為首警察耳邊說道:“老大,今天報警那對夫婦說的人,好像就是他。”
為首警察臉色微變,隨後不動聲色地擺了擺手,幾名警察會意,緩緩朝著鄭思益靠來。一名警察嘩啦啦掏出一幅手銬,猛地加速,徑直向鄭思益衝來。王一心叫糟糕,果然,也不見鄭思益有何動作,那警察像是被人猛推了一下,呼地向後倒去,腦袋正磕向地上一塊水泥石墩凸起的尖處,真要磕實了,百分百是個腦漿迸裂的結局。
幾名警察嚇得麵如土色,像是同時失去了思考能力,咻的一聲,王一踢出一顆石子,正中石墩尖處,哢嚓一聲,那尖處頓時被抹平,警察磕在上麵,不過破了一點皮,倒沒有什麽其他傷處。
鄭思益冷笑一聲,王一卻若無其事,旁邊幾名警察看的真真切切,見得這般手段,早就嚇得目瞪口呆。王一見狀,不由皺眉喝道:“站著做什麽,還不快走?”一眾人如夢方醒,爭先恐後向四處散去,實則是去總部求援。
鄭思益也不阻止,隻是淡淡道,“是他們先動的手,可不算我濫殺無辜。怎麽,現在殺個人,你也要阻止?”
王一先是一怔,似是發了一下呆,突然冷冷笑道:“你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我還不明白什麽意思嗎?你不是想要殺人,可以,咱們去外麵,我來給你殺!”
鄭思益眉頭輕皺,不料對方如此硬氣,但他自信之極,也不多想,微微一笑,道一聲好,便跟著王一邁步離場。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剛剛,王一心中第三顆神意之星,突然亮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