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雖入了道門，但一向是個有主意的，所以我從來都不強迫你。”那人歎了一口氣：“隻是沒想到，咱們終究是要對上了！”
    說到這裏，他語氣帶上痛惜：“可你想過沒有，所謀大事若是沒成，你一世英名，隻怕就此毀於一旦。”
    “貧道早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磐石眸光微黯，灑脫道：“貧道輾轉半生，方今一百有二。古人常言五十從心所欲，我嘔心瀝血，謀劃多年，難道不能任性一次？”
    “你我雖各執己見，道不同，到底還是為了蒼生，功過便讓後人評說吧！”
    “再說了，老李尚且有以身許國的決心，我這殘破之身，多活一年都是賺的，若一死能換來華夏五十年安寧，那才是真正的大賺特賺！”
    那人語氣詫異：“看來當年讓你回來找李決心，倒是令你改變頗大。”
    磐石哈哈一笑：“老李人格偉大，向來純粹，我與他日夜相處，難免被其感染。”
    那人沉默一陣，突然從陰影中走出，露出一個高大邋遢的身軀，緩緩問道：“所以他也同意你的計劃？”
    “大體認同！”磐石輕輕一笑：“唯獨在處理王一這件事上，有些小小的分歧。”
    怪道人眼神閃爍，一言不發，似乎等待對方繼續說下去。
    磐石也不遮掩，大方道：“他不認同你全力押注王一的做法，但還是想把他當作備選方案。”
    怪道人不屑笑道：“他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嗎？豈會給他首鼠兩端的機會？”
    “他就是太知道了，才不得不慎重。”磐石也是微微歎氣：“畢竟做了這官，哪一天不是過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怪道人冷哼一聲：“他好歹是一代天驕，婆婆媽媽，實在有違武夫義氣！”
    “人生於世，不是個個都如你我這般了無牽掛。”磐石搖頭道：“他也不過是想替那位守好這大好河山罷了。”
    怪道人這才無言，轉頭道：“那你呢？你又是怎麽想的？既然不認同我，為什麽又要助我？”
    磐石抿嘴一笑：“當年若無道友相助，貧道人道洪流隻怕便已罹難，這份恩情一直放在心裏，時刻不敢忘卻。如今隻是力所能及，幫道友些許小忙，又算的了什麽？”
    怪道人不說話，隻是直直盯著磐石，半晌，方才開口：“你可不像是會被小恩小怨裹挾之人……”
    磐石臉色不變，哈哈笑道：“救命之恩，如何算作是小恩小怨？”
    怪道人冷笑一聲：“說吧，你想要什麽？”
    磐石沉吟半晌，也不矯情，開口說道：“貧道要鎖龍井中那麵石牆！”
    怪道人眉頭一皺：“王一得了牆中傳承，石牆立成廢渣一具，你要它有什麽用？”
    “不……不是那一麵！”磐石搖搖頭：“貧道要一麵新的！”
    “新的？”怪道人腦子轉了一下，忽然靈光一閃：“你要用它困住輪回？”
    磐石卻不回答，自顧道：“你我皆知輪回不是此界之物，想要困住他，那是千難萬難。唯一的機會，便是讓他從無形變為有形。那是他最強的時刻，可萬物陰陽相隨，同樣也是他最弱的時刻。這……便是我的機會！”
    怪道人早就知道他的計劃，於是開口：“所以你就選了鄭思益來做這個容器？”
    “破軍至高，七殺至大，輪回得了其中任何一具身體，我們都不是對手。唯有貪狼……才是最佳選擇。”磐石微微一笑，閑閑開口：“事到如今，貧道也不瞞道友。這麽多年，我一直在苦思生滅之道，亦嚐試各種手段，企圖尋到滅掉輪回之法，可以一勞永逸。可惜功夫精進不少，人卻無所獲。貧道這才明白，本界之人，殺不了異界之物，鄭思益若死，輪回必定逃出生天，唯有一個‘困’字，可破全局。”
    怪道人不禁皺眉：“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而且貪狼雖比不上破軍、七殺，若得了輪回的力量，那也是能毀天滅地，非一般人能製。”
    磐石淡淡一笑：“老李有‘肝腸寸斷’，貧道有‘萬裏霞光’，兩條性命之重，足可鎮壓對方！”
    怪道人沉默，隨後輕輕一歎：“可你又能困他幾年？終究非長久之道！”
    磐石幽幽望來，淡然開口：“這是最保險的辦法不是嗎？相比起來，道友想要滅掉對方，才更顯得天真。”
    “之前貧道確實對那麵石牆心存疑慮，現在王一已經證明它確實可以克製輪回的力量。如今萬事俱備，貧道自然擇善而從。”
    “就不知道友願不願助貧道完成這件大事！”
    “唉！”怪道人搖搖頭，歎道：“非我不願，而是不能。”
    磐石眉毛一挑，語調拉長：“哦？為何？”
    怪道人緩緩說道：“因為現在這世上，除了騰龍杖，你再也尋不到另一根惡屍骨了。”
    磐石微微一驚，道：“你是說那麵牆非是陣法，而是用了惡屍骨？”
    怪道人點點頭：“不然一麵普通石牆，你以為困的住入魔後的武求？”
    磐石恍然大悟：“其中玄奧我一直參悟不透，原來竟是這樣的！”
    怪道人道：“無論是‘天魔七變’還是‘輪回’，皆脫胎於惡屍，隻有以此為母體，才能困的住這股同宗同源的力量。換作世間其他奇寶，不消一秒，便會灰飛煙滅。”
    磐石聞言，皺起眉頭。顯然這是他從未想到過的情況。
    “難道真要用老辦法？”磐石小聲喃喃，心裏又有些不甘。
    “其實世間還有一物，或許可行！”
    怪道人的聲音再次響起，磐石抬起頭，望向對方：“何物？”
    “玄鳥碑！”怪道人定定說道。
    磐石心中驚疑，有些不確定地說道：“我倒不知它還有這等神奇之處……”
    怪道人目光忽然變得複雜起來，幽幽道：“那麵石牆我雖用了惡屍骨，但形製確是仿玄鳥碑而建，因為這碑從一開始就是用來鎮壓惡屍的。”
    “什……什麽？”
    那怕磐石早已入了清虛之境，乍聞這等上古秘辛，依舊掩飾不住內心震驚。
    但怪道人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陷入進退兩難。
    “可是那女娃娃已和玄鳥碑同命相連。你若要借石碑神異，她可就不得善終了。”
    怪道人冷冷注視著磐石，瞳孔若有寒光，仿佛一麵鏡子，映照著磐石內心。
    “舍一家而惠千家，向來是你的拿手把戲，不是嗎？”怪道人語帶機鋒：“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說完，道袍一揮，徑直離去，隻有一道聲音遠遠傳來：“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磐石卻早已麵無血色，隻是嘴唇顫抖，怔怔望著怪道人消失的方向。
    …………
    王一隻覺得身子很輕，仿佛沒了重量，一陣風就能將他吹走。可是所知所覺卻十分清晰，盡管隻是意識，他依然明白自己應該還在鎖龍井內。
    可他睜開眼睛，眼前所見，卻是個極為奇特的地方。天上七顆北鬥，碩大無比，明亮皎潔。五顆光芒閃爍，另外兩顆則幽暗不明。
    他呆呆望著，立在虛空之中，身體若無形質，縹緲不定。那五顆星星仿佛與他心有靈犀，綻放出一絲柔和的光芒，將他融入其中，暖洋洋心生喜悅，又不至被黑暗吞沒。
    “我是死了，還是活著？”
    周身的感覺太過清晰，令王一也不禁迷惑起來，仿佛此刻身處之地才是現實，那鎖龍井中一切，不過是一場虛幻罷了。
    就在此時，北鬥周邊黑暗中，忽然閃爍光芒，接著逐次明亮，一顆、兩顆……直到無窮。無邊黑暗裏，龐大星圖逐顯露真容，綻放出無與倫比的宏大氣勢。王一與之相比，簡直如螻蟻般渺小。
    常人豈能見到如此情景，王一內心震撼更是無以複加，隻覺這微茫眾星，洹沙之數，自然造化，斯微神奇！
    突然，遠處一顆星星突然灼亮起來，王一即便沒有看向對方，光芒卻依舊不可忽視。
    “北辰！”
    王一心中一驚，不禁大叫一聲，便見一朵紫蓮忽然從中生出，先是蓮子，接著生出莖葉，向上生長，最後生出一朵聖潔的蓮花。
    花朵一搖，無窮星輝灑下，即便是北鬥七星，此刻也是略微失神。接著一陣“咯咯咯”的笑聲突然響起，近在耳邊，又遠在天涯。
    王一嚇了一跳，連忙四處張望，可看了半天，也未見一個活人。忽而心中一動，似有所感，視線情不自禁往上一抬，隻見蓮花綻開，一個粉雕玉琢，嬌俏可愛的嬰孩正躺在其中，衝著王一直笑。
    那眼耳口鼻像極了王一，可他偏偏不覺得怪異，反而生出濃濃的親切，忍不住想要抱一抱對方。
    王一下意識想要走過去，可剛一邁步，卻嚇了一跳，他竟然感應不到自己的雙腿。他趕緊試著抬手，也同樣沒有任何感覺，能控製的，隻有自己一雙眼睛。
    “怎麽回事！”
    王一驚駭欲死，連忙低頭看去，卻哪裏有什麽手腳，便連軀體也無了。他仿佛就是一團意識，是看不見摸不著的虛空而已。
    接著他猛一抬頭，隻見之前還黯淡的“天樞”、“天璿”二星，忽然綻出邪異光芒，哪怕紫蓮清輝亦是阻攔不住，徑直化作兩顆血紅火球，朝著王一撞來。
    “啊！”王一心頭噗噗亂跳，剛要出聲，卻已經被火光凐沒了身軀。
    …………
    “天下之事，不可不察也。”
    “孤欲富國強兵，以禦四方。”
    “……”
    “孤有萬乘之尊，何懼之有？”
    ……
    王一迷迷朦朦，耳邊聽到許多雜亂的聲音。他再一次恢複意識，又看到了一幕極為熟悉的場景。
    那是一道高大偉岸的身影，站在高高的鹿台之上，著玄服，戴天冠，把長劍，虎視鷹揚，氣吞萬裏。
    他視線一抬，仿佛跨越時空，與王一相互一對，忽而嘴角一翹，微微點頭。而後拔出長劍，朝天一指：“孤乃人皇，無咎，雖天不罰！”
    這一聲厲喝，震動蒼穹，殺氣席卷四方，天地陡然變色，王一隻覺高天都傳來恐懼之意，心神已被震撼莫名。
    可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一陣天翻地覆，目眩神迷，他眼前所見，竟又換了個場景。
    那是一片茫茫無際的草原荒漠，荒漠上一個個小黑點聚在一起，漸成方陣，進退自如。拉近一看，竟都是穿著鎧甲的精騎甲士，個個目露堅毅，眼神灼熱，望向最前端一人。
    那人身量高大，虎背熊腰。穿著精甲，端坐於馬上，就像一尊大山，如如不動，叫人心安。
    他眉目俊朗，臉若刀刻斧鑿，披風隨微風一展，就有一股說不出的氣勢與魅力，連王一都自慚形穢。
    他一手把韁，冷冷注視著前方，一手抬起，往前一指，大聲道：“兒郎們，虜廷所在，便是前方，此戰若勝，則漢疆永固。隨吾衝殺！”
    “咚咚咚……”
    隨著將領一聲令下，戰馬嘶鳴，奮力前衝，無數精騎化為草原上一條黑線，仿佛要撕裂身前一切。馬蹄揚起，天地間都是陣陣轟鳴，叫人心神搖曳。
    “大丈夫當如是也！”王一眼神發呆，隻覺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戰爭片，每一幀片段都叫人興奮到戰栗。
    “你看到宿命了？”
    就在王一沉醉於這等英雄氣概時，一個詭異的聲音突然鑽進了他的耳朵。
    王一頭皮一炸，心頭猛寒，隻覺足下一虛，仿佛墜入萬丈深淵。他一聲慘叫，心神瞬間拉回，眼前也清晰起來。
    身前石牆不知何時已經坍塌，而近在咫尺的，卻是一張英俊地不能再英俊的臉龐。
    他噙著笑，臉色蒼白，年歲看上去比王一還小，穿著一身白衣，長發披散，卻不邋遢，反而潔淨異常。
    王一打量一眼，心頭猛震，隻見四根粗大鐵鏈，分從牆角延伸而來，上麵刻著古怪花紋，牢牢綁住對方手腳。
    王一咽了口唾沫，輕輕開口：“你……是武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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