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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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璟受傷,隊伍暫停前行。
沈宜善回到自己的帳篷,她坐立難安,把曉蘭叫過來問話。
關於燕璟那方麵的傷,她又不能直接去詢問王景,遂隻好采用迂回之術。
曉蘭大抵猜出姑娘要詢問什麽,虧得她素來麵無表情,尚且能夠勉強苟住場麵。
“姑娘,您叫奴婢有何事”曉蘭明知故問。
沈宜善擔心隔牆有耳,壓低了聲音,問道:“王爺他……到底傷得重不重可會留下後遺症”
說實話,沈宜善不想讓燕璟有任何性命之憂,可倘若是那方麵遭受不可逆轉的損傷,她竟覺得瞬間放鬆了下來。
曉蘭垂眸,默默組織著說辭。
王爺豈會輕易受傷呢
王爺就是一個習武怪人呐!
但眼下姑娘對王爺的態度已逐漸開始轉變,這是個好兆頭。
曉蘭不能破壞了這個趨勢。
思忖片刻,違心道:“回姑娘,王爺這次傷及了要害。”
她隻說要害,但並未提及是哪處要害,接下來就全靠姑娘自己想象了。
此時,曉蘭卻見沈宜善長長籲了一口氣,仿佛是如釋重負。
曉蘭,“……”
姑娘的意思,是她想的那個意思麽
沈宜善讓人備了一些新鮮荷葉,洗幹淨後切成小片,再配上鮮藕,熬了一鍋荷葉粥。
這個時節酷暑難熬,荷葉粥涼下來之後有一股淡淡的沁涼香味,很能激發胃口。
沈宜善親自熬粥,又親自給燕璟送了過去。
仿佛隻有自己為燕璟做些什麽,才能減輕她的愧疚。
畢竟,燕璟這次傷勢過重,而且她還隱約期盼著燕璟那方麵再也康複不了,她無法忽視自己內心的想法,但同時又有些愧疚。
她不是一個惡毒之人,卻有那樣惡毒的想法,她自己內心也很猶豫矛盾。
進了燕璟的帳篷,見他正盤腿打坐,麵前的矮幾上還擺放著一本佛經,這讓沈宜善不禁又懷疑,戰神殿下是不是這次打擊過大,這都開始禮佛了
紅塵已被他看破
“王爺,我給你熬了些粥,你多少也得吃些。”
聽說燕璟不願進食,沈宜善信以為真。
燕璟睜開眼來,唇色發白,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宛若重傷之人,他眸中有光,對沈宜善笑了笑,“本王給你添麻煩了。”
麵對著如此君子做派的燕璟,沈宜善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適應,她把荷葉粥擱下,雙手無處可放,眼神忽閃不定,道:“不麻煩,王爺……先把傷養好才最要緊,凡事要看開些,那我就不叨擾了。”
親眼目睹著沈宜善離開,燕璟劍眉微蹙,“……”他需要看開何事
下一刻,燕璟眸光一眯,這壞東西遲早要因為她自己所說出的話付出代價。
當日午後,川地文、武兩大主政官員一同抵達了安營紮寨之地。
為迎接太子與燕王,太守與節度使兩位大人都來了。
燕璟從帳篷走出來時,人已恢複了清風朗月之態,看不出此前重傷的模樣。沈宜善隻看了他一眼,就不由得敬佩。
戰神不愧是戰神,為了大局,當真能委屈他自己。
太守與節度使一開始還以為燕璟才是太子殿下,畢竟這股睥睨天下的氣度,著實是罕見的。
“下官拜見太子殿下。”
王太守是個知天命之年的白胡須男子,年紀雖大,但氣度儒雅,是個讀書人,腹中頗有詩書之態。
而張節度使則年輕氣盛,看上去莫過於二十出頭的樣子,是襲承了其祖父的位置,他是個狠角色,直接略過了大伯,成了張家的掌舵人。
川地天高皇帝遠,官員選拔製度還沿襲著前朝的惡習。
對此,厲光帝本想整治,但地方官員的勢力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故此,川地的事就一直一拖再拖。
燕璟負手而立,沒有答話,狹長的眸,目光幽幽,一瞬也不瞬的打量著王太守與張謙。
這時,太子搖著折扇,略顯尷尬的湊了過來,“孤在這裏。”
王太守,“……”
張謙,“……”
既然這位花花公子是太子殿下,那麽方才這位就必然是燕王了。
這二人的氣度,還真是……截然不同!
收斂住內心納罕,王太守與張謙重新行禮,“給太子殿下請安,給燕王請安。”
太子挑挑眉,又揮了揮手,“罷了罷了,不必多禮。”
燕璟沒有發聲,態度讓人捉摸不透。
王太守作為輔政官員,又道:“下官已備好別苑,兩位殿下若不嫌棄,且讓下官盡地主之誼。”
太子巴不得早些安頓下來,他已經數日不曾好好沐浴了,出門在外的日子,一開始還算有趣,時間一長他也受不住。
“那這速速就啟程吧。”太子催促,他好像已經全然忘記了燕璟還在“身負重傷”。
這廂,隊伍重新啟程,燕璟走到沈宜善麵前,親自攙扶她上馬車。
王太守好奇一問,“這位姑娘是……”
被燕王殿下如此重視,且還梳著姑娘家的發髻,實在讓人難以猜出身份。
此時,沈宜善正猶豫要不要把手遞給燕璟,卻聽見他說,“這位是本王的……妹妹。”
言罷,他對沈宜善溫柔一笑。
沈宜善無可奈何,隻能被迫認兄,“兄、兄長……”
燕璟握住了沈宜善的小手,把她扶上了馬車,隨後又放開了她,看似並沒有占便宜。
沈宜善坐在馬車內,車簾被燕璟親手拉下,隔絕開了外麵的視線。
她知道,燕璟說她是妹妹,是為了護著她的名聲。
手上還有絲絲涼意。
這大夏天的,燕璟依舊渾身冰寒,那雙手亦然。
他這麽多年深受寒毒之苦,是如何熬過來的
沈宜善不由得對燕璟產生了些許敬佩之心。
她又不禁覺得,她和燕璟眼下的狀態也挺好,互利互助,銀貨兩訖。
約莫大半個時辰後,馬車抵達一座別院。
川地的房舍與京城風格有很大不同之處,庭院中綠蔭匝地、樹木葳蕤,雖沒有水榭亭台,但四合院中間倒是放了一隻碩大的水缸,裏麵養了睡蓮,還有幾條錦鯉在水中嬉戲。
沈宜善覺得稀奇。
她上輩子隻活到了二十歲。
雖逃出過京城,但沒走多遠又被燕璟捉回去了。
她現在活著一日,多見了一日的光景,眼前的一切對她而言,無疑是新奇的。
別院有專門的下人伺候著,不多時就安頓了下來。
太子和燕璟,與兩位大人有要事相商,並沒有過來。
沈宜善在別院中四處轉了轉,玄鏡不多時帶著仆從過來,仆從端著托盤,托盤上皆是女子所用衣物、首飾。
沈宜善隨手翻了翻,發現衣裙下麵還疊放整齊的小衣,都是清一色的豔紅色。
沈宜善,“……”為何是豔紅
她狐疑著。
玄鏡話不多,隻道:“姑娘,這些都是王爺命人備好的,姑娘長途跋涉而來,王爺說讓姑娘好生歇著。”
燕璟又送她小衣……
奇怪的是,她已經無法惱羞成怒了。
但難為情是免不了的。
沈宜善,“我知道了,擱著吧。對了,王爺的身子……可要緊”
玄鏡一愣。
他家王爺正生龍活虎呢,哪怕是以一抵百也沒問題。
玄鏡麵無他色,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姑娘也知道,此行川地有重大任務,此處山高皇帝遠,地方官員不亞於是土皇帝,王爺即便受傷,也不能顯露出來,大夥都指望著王爺呢。”
沈宜善不置可否。
太子等同於起不到任何作用。
的確都要依仗著燕璟。
沈宜善,“你去王爺身邊吧,我這裏不需要人手。”
玄鏡應下,“是,姑娘。”他內心卻暗道:王爺好一手攻心計,沈姑娘都開始為王爺考慮了。
這廂,沈宜善又翻開衣裳下麵的小衣看了看,如此短的時間之內,燕璟沒法親自挑選衣裳,想來是指派旁人去購置的。
想到這裏,沈宜善才放下心來。
她摸了摸小衣料子,是綾羅,十分細膩絲滑。
但這顏色著實讓她為難。
可她不穿也不成,自己也沒帶幾件衣裳……
這時,曉蘭過來通報,“姑娘,太守夫人過來了,夫人她誤以為您是公主殿下呢。”
沈宜善,“……”這是燕璟鬧出來的烏龍。
“速速請夫人過來吧。”
沈宜善稍作整理,太守夫人竟直接上前行禮,“給公主殿下請安。”
沈宜善,“夫人,我……夫人速速起身吧。”
太守夫人是個慈祥的老婦,半百左右的光景,肌膚依舊白皙,除卻眼角有些褶皺之外,並沒有留下多少歲月的痕跡,精神十分矍鑠。
她一起身,就細細打量著沈宜善,眼中露出驚豔之色。
“公主,我方才瞧見了太子與燕王殿下,不得不說,公主與燕王殿下倒是有幾分眉目相似呢。”
沈宜善,“……”
她和燕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兄妹關係,哪來的眉目相似
眼下,沈宜善也隻能笑笑了事。
太守夫人與沈宜善說了一會話,特意留下了兩名手腳麻利的下人,還特意道:“公主殿下若是有任何不適應之處,就命人告訴臣婦。”
沈宜善點頭。
心想著,太守夫人還真是熱情。
所以,那批賑災銀兩到底去了哪裏
人不可貌相,沈宜善當然不會僅憑一麵之緣就判定誰是好人。
她並沒有讓太守夫人留下的仆從接近她,而是安排在了外院。
太守夫人離開後,莊嬤嬤重新泡了壺茶,用銀針試過之後,這才給沈宜善斟茶,她笑了笑,打趣道:“姑娘有所不知,當年徐妃娘娘和咱們夫人是有幾分眉目相似呢,想來王爺和姑娘有些神色也是尋常事。”
沈宜善,“……”不!這絲毫不尋常!
她才不要和燕璟有任何眉目相似之處!
太守府。
王太守慈眉善目,但張謙卻是個性情剛烈的桀驁不馴之人,麵對太子質疑災銀下落,張謙滕然站起身,“太子殿下請慎言!”
“川地受災,我與王大人皆擔心竭慮近兩年!川地百姓苦不堪言,我與王大人乃川地父母官,豈會私吞銀兩!”
“朝廷下撥的災銀,根本就沒有抵達過川地!”
太子不服氣,立刻也起身爭執,“孤明明親眼看著災銀出庫,又親眼看著欽差押運災銀出城,你們說沒收到災銀,孤就要信!”
“以孤看,就是你們私吞了!”
“別以為孤不知道,你這節度使的位置,是殺了你伯父奪來的!”
這話觸到了張謙的逆鱗,張謙當場拔劍。
這時,燕璟站起身,伸手握住了張謙的手背,他嗓音清冷,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涼意,“張大人,太子與本王此行就是為了調查災銀下落,張大人何必如此緊張”
張謙額頭青筋凸起,像是在隱忍著痛苦,不多時高挺的鼻梁溢出薄薄一層汗。
太子湊到了燕璟身後,狐假虎威,“張大人,你如此緊張,莫不是心虛了孤以人格保證,孤對災銀丟失一事毫不知情!孤豈會是那種中飽私囊之人!你的質疑,是汙蔑孤的人品!”
王太守,“……”
張謙,“……”
太子有人品有麽!
此時,張謙已說不出話來。
忽然,掌骨裂開的聲音傳出。
燕璟這才鬆手,淡淡一笑,似是對剛才的變故毫不在意,“既然張大人如此關切川地災情,那還望大人極力配合本王,揪出川地的害群之馬。”
張謙是武將,但他此刻深知自己不是燕璟的對手,“好、好……”
燕璟又淡淡一笑,“太子與本王先去別院暫歇,兩位大人也盡快把線索整理好,本王需要查閱。”
丟下一句,燕璟轉身離開,太子瞪了張謙一眼,這便緊隨其後。
這時,張謙終於露出痛苦之人,他棄了手中的寶劍,另一隻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掌,親自接骨。
哢嚓一聲,骨頭雖是接上了,但要想完全康複,還需要幾日休養。
王太守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燕王並非池中之物啊!”
張謙點頭,表示讚同,又道:“太子是真太子麽”
王太守捋了捋發白的山羊須,“不是真太子,難不成是有人假扮不成那倒是不至於。本官早就聽聞太子德行不良,今日一見,還真是如此。倒是燕王殿下乃高深莫測之人呐。”
張謙彎下腰,重新拾起自己的寶劍,“燕王方才是在警告我,難道災銀失蹤當真另有玄機是川地出了叛徒”
王太守默了默,眸光微眯。
太守府離著沈宜善入住的別院並不遠。
太子與燕璟去別院的路上,太子搖著折扇給燕璟扇風,笑著道:“老二,你方才是沒瞧見王太守的臉色,都被你給嚇白了。”
“老二,你真厲害!孤和你待在一塊,忒有安全感!”
燕璟側眸淡淡瞥了他一眼,“安全感何意”
太子笑道:“孤與你在一塊,覺得自己甚是安全,任何事都不怕。這天底下的女子,最渴望的莫過於安全感。想來,妹妹也必然如此。”
燕璟幽深的眸忽然亮了,“是麽那甚好。”
兩人邁入別院,莊嬤嬤已泡好茶,沈宜善此刻就坐在二樓的美人靠上,她視野極好,一看見太子和燕璟,就招了招小手。
太子在燕璟身側輕歎,“老二,家中有女子候著,這滋味真不錯。”
燕璟眉目忽然變得溫和,望向了二樓上的女子。
是啊,有人等著,真好啊。
從此萬家燈火,也有了一盞,是為他而明。
沈宜善提著裙擺下了樓,她很關心燕璟的傷勢,也從王景那邊討要了藥方子,親自熬了藥。
王景不能拆穿謊言,隻好給了沈宜善一副滋補藥方子,還特意配好了藥材,以防露餡。
沈宜善去堂屋把冷好的湯藥端來,“王爺,該喝藥了。”
燕璟看著美人朝著他走來,他心生歡喜,可一低頭瞧見黑乎乎的湯汁,他又口中苦澀。
太子訕了訕,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沈宜善因著關心之故,她想得格外細致。
這大熱天的,身上容易出汗,那傷口該有多疼,而且還是傷到了那個位置。
沈宜善眨了眨眼,“王爺,你怎麽不喝”
燕璟保持微笑,接過了沈宜善手裏的瓷碗,未作猶豫,仰麵一飲而下,隨後喃喃抱怨,“本王怕苦。”
沈宜善一怔,旋即想了一個法子,“王爺等等,我去取蜜餞。”
沈宜善又折返堂屋,端了一小碟子蜜餞過來,“這是川地的杏子幹,王爺嚐嚐看。”
燕璟照做,捏起一顆蜜餞,放入口中,酸甜可口,舌苔上的苦味當真消散大半,他點頭笑了笑,“有你在,真好。”
沈宜善,“……王爺那晚受傷,我也有責任的。”突然又不知該說甚。
曉蘭全當自己是個木頭人,看不見,也聽不見。
姑娘對王爺的事親力親為,她當然不能插手。
太子覺得氣氛不太對勁。
老二第一次使用攻心術,效果竟這樣好。
眼看著老二就要抱得美人歸,太子心生豔羨,也有嫉妒。
時辰尚早,燕璟提議,“本王帶你出去逛逛吧,正好也了解一下當地風情。”
太子立刻拍手叫好,“孤正好也想出去走走。”
沈宜善看了一樣燕璟的下腹,有些猶豫。
但細一尋思,她何必揭王爺傷疤呢。
王爺畢竟是戰神呐,或者這就是王爺捍衛他自己尊嚴的方式。
沈宜善應下,“好。”
三人同行,身後帶了幾名高手劍客。
到了主城區最繁華的街道時,燕璟擰眉,“本王竟看不出災情嚴重的跡象。”
太子也歎,“此地也甚是繁華,不亞於京城的朱雀大街。”
沈宜善努努嘴,插了話,“鄉紳雖富庶,可真正受苦的還是黎民百姓。災情對上等人影響不大,隻會苦了底層人。”
她一語驚人。
燕璟和太子齊齊看向了她。
沈宜善垂眸,有些不好意思。
恰在這時,三人路過青樓大門口,數名美人揮灑香帕子,招攬客人。
“這兩位公子好生俊俏呀!”
“公子過來呀!”
“公子別走,奴家對公子一見傾心,想要進一步吐露心聲!”
“公子快看這裏!”
太子頓時心花怒放。
燕璟卻皺眉,“這是何地為何女子如此放蕩!”
沈宜善,“……”戰神殿下竟然不認得青樓
太子,“……”裝,繼續裝。天下哪有男子不認得銷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