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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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間
    奶茶店門被推開了,謝冠言抬頭看清來人,呼吸都停滯了一瞬。可熊雨琦渾然不覺,自顧自地往沙發裏一窩,朝他招招手,“要兩杯奶茶,我給夏玥帶一杯,一會跟她去逛街。”
    謝冠言勉強維係住鎮靜,低頭跟敖辰發消息,吩咐他在周圍守著不要進店,然後動作利索地做好奶茶,期望熊雨琦能快些離去。可惜後者對焦灼的氣氛一無所知,又磨蹭了一會兒才不慌不忙地出門。
    確認熊雨琦走遠後,謝冠言才如釋重負,身上都被激起了一層薄汗。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奶茶店對街的長椅上,一個穿著牛仔外套、壓低鴨舌帽簷的男生,將店內發生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鴨舌帽下露出幾縷金黃的卷發,白皙的皮膚和高挺的鼻梁都隱在帽簷投下的陰影中。一個魁梧的男人在他身旁負手而立,恭敬地微微俯身,聽候差遣。
    男生是偏歐洲人的長相,張口卻是流利正宗的,“去查查那個女孩。”
    “晉哥,我們不是要去見謝冠言嗎”
    “暫時不見了,我想到了更有趣的玩法。”男生露齒一笑,陽光帥氣的外形使他看起來人畜無害,可熟悉他的人就會知道,他的笑容比毒蛇吐信更危險。
    “老大,晉卓川那邊剛傳消息,說今天不來了。”
    見謝冠言沉默不語,敖辰沒忍住嘀咕道,“那家夥不是個善茬,這次估計就是衝權戒來的,老大你給個準話,我們要怎麽對付他”
    組織對於內部的權力鬥爭向來是裝聾作啞。隻要能帶來利益,他們並不在乎權戒的擁有者是誰。
    晉卓川是近兩年炙手可熱的新人,心狠手辣的同時喜歡劍走偏鋒,不按常理出牌。組織上麵有意栽培他,眼下便也縱容他挑戰謝冠言的位置。
    “先靜觀其變吧,看看對方想耍什麽花招。”謝冠言揉了揉額角,把心裏莫名湧現的不安強壓了下去。
    深夜
    夏玥在床上蜷成一團,手指痙攣般地捏緊被角,眉頭緊緊鎖成“川”字形,冷汗涔涔浸透了單衣。
    她被囿在夢魘中。
    女孩舉著沉重的鐵劍,腕骨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胳膊因為力竭而微微顫抖,但劍鋒始終不偏不倚地正對前方。
    她的對麵是一隻身長數米的鋸齒虎。斑駁的血跡遍布鋸齒虎的皮毛,它正啃食著一條大腿,用利齒撕碎人體組織,而斷肢的主人早已變成了一團不辨麵目的血肉。
    女孩的目光一刻不敢離開這頭凶獸,深知稍不留意下一坨模糊的肉糜就會是自己。
    鋸齒虎低頭進食,遲遲不進攻,周圍座無虛席的看台上爆發出唏噓聲,隨即一根極長的鞭子破空而來,重重落在鋸齒虎身側的地麵,揚起一陣血沫。
    鋸齒虎受到驚嚇,陡然從原地跳開,繼而晃晃腦袋,被激怒地亮出了獠牙,動作迅猛地幾個撲跳,目標明確地衝向場內唯一的活物。
    女孩來不及調整姿勢進行抵禦,鋸齒虎已經躍到了麵前,咬住她單薄的肩膀豁然甩頭,她如破布娃娃般飛向場地的另一端,鐵劍掉落在地。
    掌聲雷動,叫好聲似潮水般將她包裹,她的眼眸漠然得近似無機質,不帶任何情緒色彩,好像此刻命懸一線的不是自己。
    在這片不受六界管轄的灰色地帶,鬥獸場一直是人氣高居不下的娛樂場所。看幼童為了生存抵死頑抗,看少女香消玉殞在野獸口中,視覺上的衝擊直叫人血脈僨張。
    看台上視人命如草芥的觀眾,比場內的凶獸更為可怖。
    女孩趴在地上,久久沒能起身。五髒六腑仿佛被放在火上燙烤,每一寸骨頭都似散架般難以發力,肩膀處直接被鋸齒虎的獠牙貫穿,隨著血源源不斷地從傷口湧出,她的意識逐漸有些昏沉。
    鋸齒虎贏得太過輕鬆,大概是覺得索然無味,所以並沒有第一時間殺死女孩,反而坐下慢條斯理地順毛。
    沒有了刺激的廝殺場麵,觀眾興致缺缺,主辦方很快又推上來一個男孩。
    男孩隻持了一個半人高的盾牌,整個人形銷骨立,宛若行走的骷髏架子,和皮毛油亮、肌肉緊實的鋸齒虎形成了鮮明對比。
    男孩眼眶深陷,一雙淺灰色的眼睛卻出乎意料的有神。他緊盯著鋸齒虎,餘光看見女孩在血泊裏艱難爬行,挪向鐵劍所在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氣,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隨後竟是以拳擊盾,對著鋸齒虎挑釁。鋸齒虎後腿屈蹬,直撲男孩麵門,將他掀翻在地,虎牙直逼那脆弱的咽喉,卻被盾牌所阻攔。
    生死存亡之際,男孩負隅頑抗,一時間竟也與健碩的野獸僵持不下。
    鋸齒虎一心要將礙事的盾牌撕成碎片,脆弱的脖頸暴露無遺。虎口的腥臭熏得男孩兩眼發黑,就當他快要力竭時,身上的壓力忽然一輕。
    鐵劍劃開鋸齒虎的大動脈,滾燙的鮮血噴濺了女孩一身。
    看台上陷入短暫的沉寂,女孩身形晃了晃,再也無力支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徹底失去意識。
    夏玥在床上倏爾睜眼,不可抑製地大口喘息。夢中所見太過逼真,那些疼痛和恐懼若有實質,攀附在她的每一寸筋骨,盤踞在她的心髒上。
    這些頻繁浮現的鮮活夢境,大概率就是屬於她的記憶碎片了。
    自己原本的生活過得這麽艱難嗎她望著天花板出神。
    或許就這樣以夏玥的身份活下去也不錯。這個念頭轉瞬即逝,卻讓她難以忽視。
    如果她的歸宿之處是地獄,那麽現在有親人有朋友,活在陽光下的日子,真好。
    魔界
    “罪臣妖魅,通敵判主,暴露營地位置,致使我軍傷亡慘重,請魔君論處。”
    幾位魔將立於兩側,中間跪著長發散亂的妖魅,一同等候著上座的穆九淵做出最後的裁決。
    穆九淵目光飄忽,一會兒看看閻羅,一會兒又看看湫漓,支吾半天卻始終敲定不下。
    湫漓索性上前一步,直諫道,“叛變應是死罪,但考慮到妖魅曾為種族利益殫精竭慮,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臣認為應當革除其職位,施以流放。”
    穆九淵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連聲應允,“那就按此處置吧。”
    閻羅略覺惋惜,失去了妖魅的助力,他又將陷入孤軍奮戰的境地。
    隨著籍貫被剝奪,淪為一介流民,那根魔主禦賜的長鞭也被上繳,妖魅的所有物最後隻剩下灰焰。她不免覺得可笑,頗有些造化弄人的感慨。
    穆九淵派了數十人押送,確保她遠離駐軍位置,而她從始至終也都異常配合,甚至依舊帶著一貫懶散的漫不經心。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妖魅有她自己的傲氣,即便境況不盡如意,也不會因此失了體麵。
    在擦肩離開的瞬間,隻聽閻羅朝她低語,“靜待魔主歸來,你多保重。”
    妖魅沒有側頭回應,卻是兀自粲然一笑。這個笑容不見半分媚態,而是帶著冷然的嘲弄意味。
    縱然論智謀,她不及其餘幾位魔將,可事到如今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根本不存在魔主運籌帷幄、掌控大局,冷玥在人間恐怕自顧不暇,事態發展早已失控。
    魔界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