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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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間
    雨下得很大,霓虹燈模糊成虛化的光圈,積水的地麵承接著顛倒的城市。
    夏玥的筆尖在文稿紙上重重劃過,樓上摔東西的聲響幾乎像在她耳邊炸開。她望著暈墨的白紙,靜默良久,才將紙張揉成一團,拋入垃圾桶。
    用手機給在學校加班的蘇淇發了條消息,繼而便望著天花板發呆。玻璃器皿的破碎聲不絕於耳,在寂靜的夜晚分外尖銳。
    她在心裏默數,已經摔了十四次東西,依照上次她在蘇源家看到的簡陋陳設,應當快要消停了,可緊接著就是一聲巨大的悶響。
    連儲物櫃都不放過,她漠然地腹誹著。
    肖憶晴上夜班,家裏隻有她一個人。閉眼長長地歎口氣後,她拿起鑰匙出門。
    何必多管閑事,此前的刻意保持距離不都功虧一簣了嗎?
    道理都明白,可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羈絆,促使她走上樓。
    樓上的房門大開著,粗鄙的謾罵聲充斥整個樓道,“老子要買酒喝,你他媽快拿錢出來……白眼狼,老子把你養這麽大,花你點錢怎麽了!”
    夏玥嫌惡地輕嘖一聲,徑直走向敞開的房門口,屋內的一片狼藉映入眼簾。碗筷的碎片散落滿地,周圍還遍布著傾倒的啤酒瓶,鞋櫃橫在客廳中央,上麵放置的物品七零八落。
    蘇源半倚在牆上,微垮的領口露出鎖骨處紅腫突起的傷痕,他神情冷倦地麵對房間另一側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男人手裏攥著一柄折斷的雨傘。
    蘇源先注意到佇立在門口的女孩,臉上麻木的漠然有了碎裂的跡象,男人順著他的目光,充血的眼睛也鎖定了夏玥纖細的身影。
    “別管閑事,快回家!”蘇源少有的對她疾言厲色,可惜夏玥一向不是聽勸的主,反而淡然地迎上男人的視線,“大晚上的,擾民了。”
    男人危險地眯起眼,身體調轉方向,改為麵朝著女孩。
    “夏玥,別出這個頭,快回去!”
    男人獰笑著嗬斥道,“這是你在哪勾搭的小賤貨,怎麽,沒錢給老子買酒,有錢去泡妞……看她小臉長得清純,搞不好是個萬人騎的貨……”說著說著,傘柄又要往蘇源身上招呼,這次卻被穩穩接住了。
    “道歉。”蘇源手背上青筋凸起,眸光徹底冷了下來。男人罵罵咧咧地試圖抽回傘柄,竟怎麽也抽不動,“我說,讓你給她道歉。”
    “老子這輩子隻會給死人道歉!”男人眼睛紅得好似快要滴血,鬆開傘柄,轉身掄起地上的酒瓶,大步衝向站在門口的夏玥。
    但蘇源的動作更快,在酒瓶落下之前,一個箭步擋到夏玥麵前,把她以保護的姿態圈進懷裏。
    由於慣性,夏玥整個人向後仰,險些磕上門框。蘇源一隻手扶住她的腰,另一隻手適時地護在她的後腦。
    好聞的肥皂香充盈鼻腔,隨後耳邊傳來一聲悶哼,繼而是酒瓶碎裂的聲音。越過男孩的肩膀,夏玥看到了略顯驚愕的男人,和蘇源衣服上暈染開的一片殷紅。
    她的瞳孔劇烈收縮,幾乎變為妖異的豎瞳,緊緊盯著蘇源背上蔓延的血跡。伴隨著心髒酸脹的悸動,暗紫色瞬間覆蓋黑眸,迸發出渴望殺戮的暴戾。
    男人在對上那雙陰翳的眼睛後,被酒精麻痹的頭腦陡然生出幾分清明,生物趨利避害的天性迫使他後退數步,結果踩在酒瓶上失去平衡,整個人摔進了瓷碗的碎片中。
    男人發出痛呼,血滴落在白瓷片上,狼狽的模樣令夏玥滋生出了惡劣的虐殺欲。
    蘇淇在此刻趕到,來不及平複喘息,就推搡著夏玥讓她先帶蘇源離開。
    但夏玥沒有動,眼底的戾氣如有實質,翻湧成漩渦。留存在骨子裏的嗜血因子伺機作祟。
    “我們先走吧。”蘇源放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在她耳畔低語道。
    溫熱的氣息撲在敏感的耳廓,成了驚醒夢中人的契機。那些殘暴的念頭從腦海中撤退,她用恢複如初的黑眸跟蘇源對視,後者安撫性地朝她笑笑。
    夏玥體內的躁動莫名安定下來。她把蘇源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架起來,扶著他往外走。
    大概是牽扯到了傷處,男孩的呼吸聲略有些急促,但依舊隻是虛虛接力,沒讓夏玥受累。
    蘇淇側身給他們讓道,快走出門的瞬間,夏玥佯裝不經意地回頭,朝跌坐在地的男人投去一瞥。對於危險的敏銳直覺,讓男人默默咽回了怒斥,任他們離開。
    “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那麽麻煩,我自己處理一下就好。”這點小傷對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飯。
    見他不願意去醫院,夏玥也沒有強求,就把他扶回了自己家裏。
    蘇源後背的衣服都被鮮血浸透了,緊貼在傷口上。剝離布料時,難免拉扯到破損的皮肉,血順著脊椎流下,在冷白的皮膚上映出靡豔的美感。
    夏玥審視著他背上的傷痕,肩胛骨上大片瘀青,零星的酒瓶碎片紮進血肉,數道猙獰的紅痕遍布皮膚各處,細細觀察還能發現下麵疊著已愈合的暗疤。蘇源看起來瘦,肌肉線條卻緊實漂亮,襯得傷疤更加粗糲可怖。
    夏玥強壓下心裏漸起的慍怒,拿消毒的鑷子小心撚出那些玻璃碎渣,“你明明很會打架,為什麽不反抗?”
    “那畢竟是我的父親。”蘇源語氣裏是認命般的無可奈何。
    父親……她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這是一個隻存在於“夏玥”記憶中的角色,於她而言太過陌生遙遠。
    “我要用碘酒了,你忍著點。”蘇源順從地應了一聲,然後似乎想起什麽,擰過頭去看她,“你今晚為什麽要上樓?”
    “不知道。”她回答得毫無心理負擔,這確實是實話。蘇源靜默片刻,隨即輕輕笑了,“有時候我真的看不懂你,夏玥,你總是在做前後矛盾的事情……”
    她沒有接話,隻是加快了手上的動作。蘇源疼得繃緊脊背,語調卻變得輕快,“雖然不知道你的想法,但還是謝謝了,謝謝你上樓……我很開心。”最後半句話,他聲音低的近乎囈語,但夏玥還是聽清了。
    她上樓分明沒起到任何作用,甚至導致他傷得更重了,為何要道謝?可她卻聽懂了他的潛台詞,心裏的某一處隨之柔軟下來。
    擦完碘酒後上藥,最後用繃帶包紮好。夏玥動作熟練,一氣嗬成,似乎曾重複過無數遍,以致於形成了肌肉記憶。
    “我媽今天值夜班,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去她房間裏將就一晚。”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