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遇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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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館門口。
    連著陰了幾天,好不容易逢了太陽,陳拙將藥材搬出來曬了曬,自己則是挑了個好位置,坐在一張躺椅上,眯眼打著盹。
    陽光自簷下斜斜投落,打在他手裏的一本武俠小說上——《雙刀震北驕》。
    說是小說,其實就是幾張手抄的文稿。
    似是評書,北邊傳過來的。
    那位楊先生恰巧聽過,便記下了,給寫了出來。
    裏頭的主角正是以陳拙為原型創造的。
    最後還送了一句話。
    “士不可不弘毅!”
    兩家原來隔得不遠,同一條街,輔仁文社乃是個私塾,教洋文。
    “雙刀鎮北驕?嗬嗬,就這五個字,北方武林怕是能得罪個遍。”
    古玉摸著肚子,取過那幾頁手稿,瞧了幾眼嗬嗬一樂,起初還隻是瞧個新鮮,權當消遣,但越看越像是迷上了。
    陳拙把椅子讓給她,聽了聽肚子裏的動靜,起身進屋又給人換了幾貼膏藥。
    便在這時。
    “陳先生!”
    街上一青年來的飛快,一身苦力打扮,拉著人力車,雙腳邁著短且急的步子,麵頰輪廓生棱,腦門冒著濃密烏黑的發茬,一條刀疤從左臉眼角擦過,跑的氣喘籲籲。
    這是李玉堂的夥計,瞧著純樸,叫作鄧四弟。
    擦了把汗,他說,“來了。”
    誰來了?
    刺客來了。
    自從前些天在李府答應護那楊先生周全的話,除了陳拙,李玉堂也讓手底下的夥計在關口盯著呢,一有點風吹草動即刻招呼。
    陳拙點點頭,冷不防的彎腰在古玉臉頰上親了一口,然後大步跨上了人力車。
    等鄧四弟拉著陳拙走遠了,古玉忽用手稿捂著臉,脖頸泛起一團晚霞般的酡紅,嘴裏呐呐道:“真不知羞!”
    正嘀咕著,她突然身子一緊,忙一按肚子,原本羞紅的臉迅速變得蒼白,秀眉緊蹙,等撐了數秒,終於發覺不對,忙朝屋裏急聲喚道:“翠兒,我要生了。”
    藥館裏的一群鄰居街坊聞聲立馬緊張起來。
    “快快快,沒帶把的都去幫忙……你說這陳小子,關鍵時候怎麽就出去了。”
    ……
    “來了幾個?”
    陳拙坐在人力車上,雙手揣袖,老神在在,頭上的帽子壓的很低。
    鄧四弟步伐沉穩,回道:“六個……兩個太極們的,兩個八卦門,還有個當兵的,最後是個領路的。”
    聽到這有條不紊的回應,陳拙奇道:“你怎麽瞧出來的?”
    鄧四弟靦腆一笑,“不是我瞧出來的,是車行的一位小兄弟,姓李,也是北邊來的,說讓我這麽給您講,您肯定明白什麽意思。”
    陳拙腦海中浮現起一張精瘦黝黑的臉來,沉吟數秒,他問,“楊先生那邊已經知會了麽?”
    鄧四弟點著頭,“嗯,我先去的楊先生那邊才過來的。”
    陳拙接著問,“他們沒找住所?”
    鄧四弟回道:“沒有,好像跟著一個巡捕走了。”
    陳拙眸子微眯,“帶我過去。”
    鄧四弟輕車熟路,一路快趕,跑的滿頭大汗。
    隻是經過一個街邊小攤的時候,陳拙眼皮一顫,忽的垂下眼簾,輕聲道:“我在這裏下車,你先回去。”
    等鄧四弟回頭,車上已空空蕩蕩。
    熙熙攘攘、喧囂熱鬧的街上,陳拙混跡在人流裏,眼下除夕將至,歲末將臨,少不了一番熱鬧光景。
    他眼神飄忽,餘光卻時不時瞟著兩個一高一矮的寬厚背影。
    二人手中買了不少東西,多是吃的,長袍馬褂,腳上是一雙黑麵白底的官靴,走的悠閑,隻是雙腳卻沉穩厚重,仿佛一步落下能生根在地一般,腦後留著一撮銅錢狀的頭發,編成一條鼠尾,垂在背後。
    大內高手。
    陳拙背著雙手,漫不經心的跟在後麵。
    一路跟著,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三人出了鬧市,兩前一後來到了一座稍顯破落的矮樓前,停也不停的鑽了進去。
    “他娘的,讓你買槍,你就弄來這麽個玩意兒?”
    “廢物一個,就知道賭賭賭,老婆都賭沒了,還不長記性。”
    “說話啊!說話!”
    ……
    三樓的一間屋子裏,冷厲的喝罵傳出老遠。
    “想不到入港的第一天就有高手找上來,尊駕跟了我們一路,可否現身一會啊?”
    兩個大內高手進屋轉身,望著門口笑的古怪,似在等著什麽。
    其他人聞言也都來了興致,紛紛朝門口望去。
    既然能接下這千裏刺殺的任務,這些人自然都是武門裏一等一的狠角色,遇敵的一瞬間絕然不會生懼退縮,反而是興奮、好戰。
    而且,既然想要完成刺殺,必然是要把變數提前清掃幹淨的,免不了一會。
    “踏踏踏……”
    腳步聲近,門外人拾階而上,來的不急不緩。
    借著窗外投進的陽光,一道人影在地上拉的很長,緩緩逼近,隨著影子的主人背負雙手側身站到門口,所有人氣息不由一滯。
    那人雙肩未動,項上頭顱卻緩緩轉向左側,等瞧過來的時候,所有人無不變色。
    “羅刹鬼陳拙?”
    陳拙一身青衣佇立在門口,挺拔魁梧的身形散發著一股異樣的壓迫感。他稍稍前傾了一下腰身,上身一矮,腳下龍行虎步,仿佛猛虎探頭搬已擠進了屋子,刀眼微眯,麵容冷峻,顧盼間肅殺陡生。
    “咱們好像見過?”
    他望著那兩個大內高手。
    這二人內息綿厚,雙腳站勢不丁不八,雙手自然垂在身側,應是太極門的好手。
    那高手的漢子笑嗬嗬地道:“嗬嗬,您這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兒啊,入春的時候,我們哥倆去源順鏢局辦過差,那時,您還沒拜王五爺為師呢。”
    別看這人說的客氣,但眼裏卻有冷意凝聚,還有些許暗藏的殺意。
    那楊先生懸賞不菲,時至今日,陳拙這隻羅刹鬼的身價也提高不少,多是因那武榜眼的死,如今一條命價值五萬兩,生死不論,各處官府見得首級即可兌賞。
    陳拙“哦”了一聲,想起來了,剛到源順鏢局,遇到古玉的那晚。
    他又瞧瞧剩下的幾個人,尤其是那兩個八卦門的。
    一個較為年長,一個尚顯年輕。
    “既然都是老相識,咱就給你們個機會,剛才怎麽入港的,現在怎麽出去。”
    一位八卦門的弟子恨聲道:“姓陳的,也別廢話了,告訴你,我們就是衝你來的,你趁人之危,殺害尹師,這筆血海深仇難道忘了?以為躲到這裏就能免得了一死。”
    陳拙眼梢一顫,“就憑你倆?麵子活不是該姓宮的辦麽?怎麽著也輪不到你們兩個暗門弟子啊。怎麽,八卦門也起了爭端,鬧了內亂?”
    他說話間輕輕垂下了雙隻手,可就是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落在眾人眼中卻令他們全都如臨大敵,氣息齊提,如遇攔路猛虎。
    “你們兩個太極門的也要找死?”
    陳拙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能說出剛才那麽一句話,已是耗盡了他這些天救人醫病積下的那點兒溫吞氣。
    “我先讓你死!”
    一聲厲喝,忽見那八卦弟子跳出一個,雙掌一展好似牛舌,腳下一滑一貼已到陳拙麵前,晃眼間陰嗖嗖的掌風已到陳拙腰肋,兩條灰黑色的馬褂袖子則是不住蕩起一層層淺淺的漣漪。
    陳拙眼看就要中招,雙腿一屈,腳下一蹬,身形已輕靈如猿,“呼”的後撤開來。
    那人急追,“休逃!”
    “逃?”
    陳拙騰空一閃,雙腳踏牆借力,退勢急轉為攻勢。
    那八卦弟子來勢極洶,前一瞬見陳拙隔得尚遠,不想下一秒已到麵前。
    殺機臨身,他一個激靈。
    身後其餘人見狀紛紛暗道不妙,腳下各是趨步一趕,想要圍魏救趙,盡是出招攻向陳拙。
    陳拙哈的一聲,目泛凶光,猿臂一展,雙掌齊出與那八卦弟子的牛舌掌對了個正著,但他眨眼五指一分,開合一扣,好似龍爪般搭上了對方的手腕,而後奮力往回一帶,螺旋勁道暗湧,氣力強提,一鬆一收之下,遂聽,
    “噗嗤!”
    兩條手臂,齊根而斷。
    那八卦弟子神情登時慘白,口中慘叫,雙臂一斷他仿佛失了重心,踉蹌後退間斷口處血水噴濺四射,散成兩篷血霧,嘴裏還不忘歇斯底裏地嘶吼道:
    “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