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現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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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木船之上,商議已畢。
    眾人猶未從先前那一樁樁驚世駭俗的隱秘內情中回過神,各自或閉目凝神平複心緒,或按膝而坐,垂目不言,或是長舒氣息,輕抿著變涼的茶水,心裏做著計較。
    陳拙望著這些人各異的反應,心下暗鬆了口氣,他這麽做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實在是久無王五他們的消息,加上西太後已死,那些尚未現世的老不死自知沒了供奉之人恐會狗急跳牆,或是隱沒行蹤;若明著來尚能招架一二,可若故意藏起來,關鍵時候下暗刀子,防不勝防。
    他們這些宗師總不可能日夜抱團、形影不離,但凡有老怪物專挑落單之人下手,連陳拙自己怕是都得交代了。
    如此,便隻能主動出擊,要麽不做,要做就要連根拔除,斬盡殺絕。
    見所有人殺氣騰騰,躍躍欲試,陳拙忍不住再三提醒道:“此事事關重大,諸位當謹慎行事,宗師者至少五人結伴,未達宗師者,負責探取那些通玄老怪的行蹤即可,絕不能輕舉妄動,免得枉送性命,另外……”
    他語氣忽然加重,沉聲道:“要千萬留神那些老怪物的先覺之能。常人隻存五感,此等存在已修出第六感,可覺加諸於己身的一切殺念,未戰先覺,逢險自避。”
    經這麽一提醒,在座所有人似乎也冷靜下來不少。
    “嗬嗬,陳師兄放心,別說什麽通玄,就是真成神仙了,孰強孰弱,也得打過才知。”
    “是這個理兒!”
    “陳盟主切莫擔心,此事兒咱們已是有進無退,就是死,也得迎難直上,濺他們一身血。”
    “既然那些老前輩們起了個頭,那咱們便收個尾,把剩下的漏網之魚挖出來,以絕後患。”
    “當速戰速決,與前輩們合於一處,戰那甘鳳池!”
    ……
    楊班候這時接過話,“那些埋進土裏的通玄老怪多是自鎖關竅,似那龜息沉眠,所以附近定有高手守墓,若是打聽到那守墓人,多加留意。”
    眾人聞言眼神一亮,這卻是免了大海撈針,省事很多。
    一個個也不遲疑,當即陸續起身,“既然已是定計,吾等便著手去準備了。”
    木船一緩,周圍立有漁船靠來。
    一位位武門代表被送上岸,去的快急。
    轉眼屋棚裏就隻剩陳拙與楊班候了。
    老人雖說上了歲數,但臉上皮肉不見鬆垮,輪廓分明,精神矍鑠。
    “不知班侯公於我有何話說”
    他問。
    楊班候微微一笑,“來之前是有話說,但來之後已無話可說……後生可畏啊!”
    老人談笑間從懷裏拿出一本線裝的藍皮老書,許是有些年頭了,書殼斑駁褪色,擱在了茶幾上,然後背手掀簾出去。
    陳拙疑惑之餘,凝目一瞥那書皮上的字跡,氣息猝然一頓。
    “楊氏太極拳真解!”
    ……
    ……
    北方的春天來的較晚,暖和的時候已是清明節前後了。
    落了一場微雨,偶爾還能聽到幾聲春雷。
    南運河畔,大大小小十數艘漁船擠在岸邊,岸上的漁民搬弄著竹筐裏的魚蟹,時不時有那酒樓的夥計、師傅亦或是附近的百姓過來挑揀一些。
    天氣暖了,兩岸綠柳成煙,嘰嘰喳喳的鳥鳴、櫓工的吆喝、鄰家的狗叫,以及岸邊婦人洗衣砸棒的動靜,還有那斤斤計較、討價還價的爭吵,給雨中添了些市井味兒,也多了幾分煙火氣。
    雨中一條狹長的漁舟上,陳拙戴了一頂破舊的鬥笠,挽著褲腿兩袖,隨意坐在舟頭,右腳半浸在河水中,左腳則是以半跏坐之勢押右股之上,雙手則是輕按雙膝,閉目凝神,穩坐不動。
    隨著他吞氣入喉,氣息被舌尖裹成圓丹,順著津液咽下,落入腹中,而後似崩雷般散開,一股震蕩的無形奇勁立時似漣漪般散向四麵八方,推動著渾身的筋骨碰撞抖顫,在他身體中激出陣陣劈啪雷音。
    隻是那漣漪眼看就要由外而內,透發而出的時候,陳拙背後大龍忽又一動,皮肉一緊一顫,牽動全身,以勁攔勁,又將那漣漪擋了回來。
    如此往複來去數次,那股奇勁方才散於四肢百骸,五髒六腑,被消磨幹淨。
    這是“天罡勁”的妙用之一,也是修內視的門道。
    以那丹田震蕩之勁蕩過四肢百骸、五髒六腑,無須外放,而是為了感受漣漪震蕩往返的變化,借此觀想肉身,令肉身內裏一切在心中顯形,精細入微,以達內視的目的。
    此法亦可壯五髒,五髒越強,那震蕩之勁便可越強,變化也會越來越明顯。
    此法亦非殺伐之術,而是入靜之法,用以凝練精神念頭,聚神意,還可用來勘悟自身關隘所在,以及尋通身暗傷隱疾。
    隻是隨著腳下河水激起層層漣漪,陳拙腦海中漸漸觀想出的輪廓,忽又如泡影散去。
    他氣息一緩,無奈睜眼,望著水中的倒影歎了口氣。
    勁力尚未通貫全身,沒能完全攔住那股震蕩之勁,雙腿上的關隘未通,功夫還不夠深啊。
    好在恢複的差不多了。
    距離行刺西太後已是一個多月前的事兒了。
    如今就隻差收拾那些老不死的,和盡快找尋王五他們的蹤跡。
    而且算算時候,不出意外,燕子門那些人也該有眉目線索了。
    氣息一沉,陳拙還想再練練,岸邊忽聽笑聲傳來。
    “陳爺,您瞧誰來了”
    陳拙回身望去,神情一怔,旋即大喜。
    但見那柳蔭下,有位灰袍黑褂的黃臉漢子正和徐三爺並肩而立,似笑非笑的瞧來,如猛虎睥睨,竟成宗師氣象,赫然是數年未見的霍元甲。
    “你這廝,若非撞上徐三爺,我尚不知你居然人在津門。”
    霍元甲似有不滿,臉色冷沉,但眼底卻有藏不住的笑意。
    陳拙眼皮一顫,起身上岸,“霍師兄!”
    二人迎風而立,相視一望,俱是在笑。
    “好小子,你可算出盡了風頭。前些時候勁蓀從南邊回來,說什麽有位大刀王五的弟子仗義相助,我一聽就知是伱;聽聞你還去頤和園刺殺了西太後,我就讓人暗地裏去京城打探你的下落,哪想就在眼皮子底下貓著。”
    瞧著眼前近乎脫胎換骨的師弟,霍元甲一麵上下打量,一麵感慨萬千。
    “不似當年那般鋒芒外露了,也曉得收斂變通了,著實成長不少,就是這副鷹視狼顧的氣象越來越駭人了……咳咳……”
    話說一半,霍元甲猝然劇烈嗆咳起來,蠟黃的臉上又添了幾分病色。
    陳拙臉上的笑意淡去不少,“師兄,你這嗆咳之症怎得不見好轉,反而更重了”
    霍元甲拿下手帕,緩了幾口氣,臉色這才恢複如常,“治倒是好治……我那呼吸法剛猛傷肺,若日後不與人交手,稍加調養,病情自會緩解,但眼下國難當頭,區區幾聲嗆咳算得了什麽,比起病入膏肓的世道,不足道也……要留有用之軀,做些該做的事情。”
    陳拙眉間多出些許憂色,正想再說兩句,卻被霍元甲打斷,“莫要管我,你且說說師父和師伯他們去哪兒了師父動身前隻說要去幹一件大事兒,便再沒蹤跡,還有不少老一輩宗師也都沒了蹤影。”
    既是師兄弟再見,陳拙也不隱瞞,當即把關於那些通玄老怪的一切事無巨細的說了一遍。
    霍元甲越聽眉頭越皺,“師父他們還未有消息”
    陳拙瞟著河上來來往往的舟船,輕聲道:“除了南派宗師蘇燦曾於秦嶺現身過後,其他老一輩宗師盡皆不見蹤跡,我這些天傷勢也恢複的差不多了,打算親自動身去找。”
    二人說話的功夫,徐三爺不知從哪兒弄來一些酒菜。
    三人鑽進一艘烏篷船,擺了開來。
    霍元甲無心酒水,端著酒盅半天也不見抬手,更不見動筷,思忖許久,“師弟,你有沒有想過用別的法子去找”
    “怎麽講”
    陳拙不是沒試過別的辦法,連懸賞都貼出去了,該想的法子都想了。
    霍元甲擰眉沉聲道:“我認為你搜尋的方向有遺漏,若是那些通玄之輩沒有隱沒於山野中呢,郭老不是說,他當初遇見的那人是個柴夫……大隱隱於市啊。”
    陳拙提著酒壺的手一頓,“倘若如此,也許會有目睹雙方一戰的人,可為何毫無線索”
    驀然,他眼神閃爍,眸子一眯,“莫非,都被滅口了”
    霍元甲終於飲了一盅酒,重重一擱,抬頭與陳拙四目相對,凝聲道:“這些人絕不會隱沒於繁榮鬧市,應是山村野市,倘若滅口,也絕不會隻殺一個兩個……屠村滅寨,不留活口!”
    陳拙緩緩放下了筷子,臉上不見喜怒。
    一旁的徐三爺神情一緊,眼珠子一顫,啞聲道:“你們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件事兒來,前些天聽過往的貨郎說,山西地界出了幾樁屠村滅族的慘案,皆是不留活口,死了個幹淨,而且那死狀也是古怪,渾身無傷,該不會是被內勁打殺的吧”
    陳拙騰然起身,“是與不是,一探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