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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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後,何溫陽一直粘著哥哥進了何溫言的臥室。
    這小潑猴進了房間便好奇地四處張望,見啥都稀奇:“平日,娘讓我離哥哥的房間遠些,不讓我進來。說我笨手笨腳的,省得我弄壞了哥哥的寶貝們。”
    何溫言在百寶閣上尋了處位置,將何溫陽做的醜泥人放了上去。
    何溫陽見哥哥真的把自個兒做的泥人放了上去高興極了,可不一會兒他就被多寶閣上漂亮的八音盒所吸引。
    “哥,能給我看看你的八音盒嘛”何溫陽抬頭看著何溫言,眼神中滿是期盼,又夾雜著些許膽怯。
    何溫言便將自己的寶貝八音盒取下來,拿給他:“你如果喜歡八音盒,明天我去給你買個新的。”
    何溫陽滿是稚氣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笑容,然後撓了撓自己的腦袋,低下頭一邊撥弄著八音盒一邊不好意思地說道:“爹說我從小沒少弄壞鍾表等機械,便不給我買這些精細的玩意兒了。”
    何溫言看著傻氣十足的弟弟,便忍不住想笑,猛然間想起自己還給何溫陽帶了禮物,轉身從手提行李箱中翻出了一個彩色大鐵盒。
    五彩斑斕的顏色頓時吸引了小孩子的目光。
    何溫陽也顧不上還在唱歌的八音盒,三兩步就跑上前去看那盒蠟筆:“哥哥。這是什麽”
    “彩色蠟筆。”何溫言將這鐵盒子遞給了弟弟,“喜歡嘛”
    “喜歡。”何溫陽立即撬開了鐵盒的蓋子,裏頭五顏六色的彩色蠟筆露出頭來,他抽了一支出來,在手頭把玩。
    正當何溫陽玩著蠟筆,何夫人就從門口進來,見兄弟二人相處得極好,便笑著說道:“剛剛老爺子才說道,這家中也就隻有你哥能治的了你。你呀,小時候就喜歡粘著哥哥,這隔了五年還這麽親近。”
    何溫陽被何夫人說得羞紅了臉,他早忘記了小時候的事兒,可見著何溫言便覺得說不出的親近感。見何夫人還不停地打趣,便惱怒道:“哥哥待我可好了,還給我帶了西洋畫筆呢。”
    說著他揮了揮手頭的彩色蠟筆,像是同何夫人炫耀。
    何夫人將小兒子的舉動看在眼裏隻覺得好笑,她偷偷地用手絹掩住自個兒勾起的唇角,不讓小兒子發現,省得他更加惱羞成怒。
    何夫人偷樂了一會兒,才對小兒子說道:“好啦,好啦。你就別煩你哥哥啦。你哥剛從海外回來,舟車勞頓正累得慌,你這小煩人精盡粘著他,打擾他休息。明兒個,你還要上學堂,早點回去睡覺吧。”
    “我今晚要和哥哥睡。”何溫陽撅著嘴,不滿地說道。他才不是煩人精呢。
    何夫人才不管小兒子樂不樂意,揮手招來了門口的傅媽,讓她帶何溫陽回他自己的臥室:“就你那破睡相,就別打擾你哥哥了。”
    何溫陽被何夫人一個勁兒的貶低,這才抱著彩色蠟筆不情願地跟著傅媽回了房。
    剛攆走了何溫陽,何夫人便掩上房門,拉著大兒子在床邊坐下,一副有話說的樣子。
    何溫言見她遲遲不張嘴,便問道:“娘,有什麽事兒嗎”
    何夫人醞釀了許久,才開口道:“今兒個薛家老太太來咱家上門問親了……”
    何溫言頓時坐直了身體,瞪大眼睛問道:“您和爹不會答應了吧”
    “你爹娘才不會這麽不靠譜呢!”
    “那就好。”何溫言立即鬆了口氣,他雖不認識薛閻羅,但能讓姑娘家連夜定親遠嫁,這薛閻羅一聽就不是什麽善茬。
    “但是爹娘答應了薛老太太,你要去與薛霖約上幾次會……”何夫人十分心虛,聲音越來越小。
    “!”
    “這主意是你爹出的。”何夫人立即禍水東引,將‘幕後真凶’何老爺供了出來,“你爹娘這不是不好回絕人家嗎你就去見上幾麵,到最後就說沒相中。人家也不好為難咱們。”
    見何溫言苦著臉,一言不發,何夫人便知道他不樂意,連忙哄上幾句,才讓大兒子點了頭。
    “大哥!”一個穿著短打的漢子喊叫著推開門,跑了進來。
    “咋的後頭有狗攆你呀跑這麽快又不記得敲門。”說話的人一身藏青色馬褂,領口大敞開,上衣褶皺耷拉著,樣子看著十分不著調。
    男人此刻正低頭認真看著桌上的財務報告。這是發電廠的負責人送來的,是關於采買火力發電設備一事。
    “喜事,大喜事呀。”王力也不在意他大哥的態度,正樂嗬著。
    “說吧,是哪家姑娘瞎眼看上你了”他抬起頭,濃密的絡腮胡掩蓋了下半張臉,卻讓眉眼處顯得更加俊朗堅毅,烏黑的眼眸深邃而又鋒利,讓被注視的人不禁戰栗。
    “不是我的喜事,是大哥您的。”王力樂嗬嗬道:“老太太為你說了門親事”
    “前些天不是才說親失敗嘛咋又找了一戶。”薛霖一聽是他的親事,頓時沒了興趣,低頭繼續看報表。
    “這回可大不相同了,老太太這回找的可是鼎好的人家。”王力說著舉起了大拇指,嘿嘿笑著:“大哥,你猜猜是哪戶”
    “在這兒打啥啞謎呀快出去。”薛霖被煩地揮手正準備趕人。
    “別別別,”王力顧不及賣關子,馬上說道:“是何家。”
    “何家哪個何家”薛霖一時半會兒轉不過腦來。
    “就是何老板家。老太太這回兒挑的,可是何老爺家的大兒子,據說還是個坤澤,前些年都在外留洋,這幾日剛回國呢。”
    薛霖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王力口中的“何老板”真的是金寧城首富,何向山。
    他奶奶這回,還真是給他找了個不得了的人家啊。
    這何向山早年跟著商幫走南闖北。徽商生意滿天下,做的卻多是小本經營,何向山更是吃苦耐勞,從早些年裏南北走商,一步步積累家底。後又眼光毒辣地將生意做到了洋貨上,專門將昂貴的舶來品賣給有錢人家。
    許是見多了洋貨侵占國貨市場,何向山跟隨南通張公開始興辦實業,在金寧郊外開設了不少工廠,憑借著早年與洋行的生意往來,倒是買到了不少機器。其工廠生產的綢緞布料甚至遠銷海外,更遑論何家擁有金寧城大半的商鋪,可謂是富得盆滿缽滿。
    而何向山家中隻有一位正室妻子,成婚五年才誕下一個兒子。何老板與何夫人將這個兒子視為心頭肉般寵著,就連後來出生的小兒子都趕不上,可沒想到是十來年後這大兒子竟分化成坤澤。
    指尖在采買設備的財務報告上敲了敲,薛霖大手摸著臉上的絡腮胡陷入沉思。
    ……
    黃昏時分。
    薛霖從自家煤礦公司出來,騎著高頭大馬穿過東門大街。那標誌性的遮麵絡腮胡,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陰森,如同陰曹地府裏的閻羅王,催得兩旁的行人紛紛避讓。
    釘了馬掌的蹄子在青石磚上敲擊出清脆的聲音,在路人聽來卻如黑白無常手中的索命鈴鐺,街道頓時鴉雀無聲。
    “哥!快跟我來。”
    誰家屁點大的孩子從一條巷子裏鑽了出來,腿上跑得飛快,沒回過頭看路,眼見著就要撞上薛閻羅的大黑馬。
    小孩倏地轉過頭,迎麵看見了大馬,嚇得一屁股墩兒坐到了地上,大叫出聲。
    這一叫更是驚擾了黑馬,大馬揚起了前蹄,眼看馬蹄就要落在孩子身上。
    兩旁的行人立馬遮住了眼睛,不忍心看到這血腥的一幕。
    這突然出現的小孩,也嚇到了薛霖,黑馬仰蹄險些將馬背上的他摔下。
    薛霖拽緊了手頭韁繩,將馬頭朝左一扭,馬蹄一落掀翻一旁小販的攤子。
    那小販是賣簪釵首飾的,一時間珠花簪釵撒了一地。
    等何溫言和下人們趕到時,就見這一片狼藉,弟弟坐在地上大哭。
    何溫言趕緊上前抱起何溫陽,在懷裏哄了哄。
    “喂。”薛霖騎在高大的黑馬上,俯視著這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俏少爺,黑色的馬鞭朝地麵甩了甩,發出“啪啦”的聲響,“看好你家的孩子,下回兒可就沒這麽好命了。”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回響,何溫言抬頭對上了薛霖深邃的眼瞳,黃昏時的萬家燈火映入他的瞳孔,幽深而又璀璨。
    說不清是吸引還是害怕,何溫言在原地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一轉身,那人已經策馬遠去。
    跟在身邊的下人們向小販付了錢,包下了整個攤子的簪花。
    何溫言抱著受驚的弟弟,帶著人回了家。
    另一頭,薛霖騎著馬一路上慢悠悠地回家,可腦中卻浮現了剛剛的小少爺。
    策馬擦身而過間,少年身上的香味便在他鼻尖縈繞,揮之不去。那是一股清淡的幽香,帶著微甜卻不膩人。回味間又有股微澀的氣息。
    薛霖猛地吸了口氣,好似將鼻尖殘留的韻味吸食殆盡,腦海中空白一片,恍惚飄然。
    待氣味完全散去,他卻有些悵然若失,少年的身影在腦海中再次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