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爸，好久不見。
    讓之前還能繃住的周義坤。
    瞬間有些繃不住了，眼眶也跟著濕潤了，他跟著走過去，狠狠地抱著周中鋒的肩膀，拍了拍他後背，“好小子，現在長得比爸都高了。”
    他抱著的力度極大，恨不得勒得人喘不過氣。
    但是周中鋒卻沒有絲毫動彈，他隻是，靜靜的由著對方抱著。
    不知道過多久，周義坤鬆開手，低著頭揉眼睛，“這該死的風沙也太大了，眯花了眼。”
    旁邊的周中鋒看破不說破。
    唐敏華跟著笑，也沒拆穿自家這個嘴硬心軟的男人。
    至於老賀笑眯眯地看著他們一家人團聚敘舊之後，這才朝著周中鋒伸手，“西北基地賀懷民，歡迎周團長的到來。”
    他喊的是周團長，而不是周中鋒，或者是小鋒。
    他這是把周中鋒放在了和他同等的位置上。
    周中鋒站直了身體，朝著瑞賀懷民握手，“海島部隊周中鋒前來西北基地報道，還請領導查收貨物。”
    接著，他側身往旁邊站了下，露出背後的重型大卡車。
    大卡車後備箱極大，而且在這種情況下，還加高了兩層帆布，幾乎可以料到這裏麵裝了多少貨物了。
    他們這般一正式的招呼。
    旁邊的周義坤和唐敏華也跟著回神了，“小鋒，你這是”
    來專門給他們送貨啊！
    周中鋒頷首，他看向賀懷民，“這一車的東西，放哪裏”
    放在門口肯定不合適。
    “開進基地！”
    賀懷民大手一揮，語氣裏麵藏不住的歡喜。
    “我們在前給你帶路，開進去。”
    這哪裏是貨，在西北這邊大旱的情況下，這一車東西，是救命的玩意兒。
    周中鋒嗯了一聲，然後看向唐敏華，“媽，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去副駕駛有個位置。”
    這——
    空氣中一下子安靜下來。
    唐敏華小心翼翼，“可以嗎”
    “當然可以。”
    周中鋒轉頭，就要送唐敏華上去。
    旁邊的周義坤哼了一聲，“她是你媽，我就不是你爸啊”
    這偏心偏的也太明顯一些了。
    “去去去，兒子願意帶我，管你什麽事！”
    唐敏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立馬轉身上車。
    這兩個一輩子的革命夫妻，在這一刻，瞬間分道揚鑣。
    周中鋒笑了下，“爸，下次帶您。”
    一句話，瞬間把炸毛的周義坤給安慰了下去。
    車子在後麵轟隆隆地開著，開得極慢，前麵的賀懷民和周義坤兩人跑在前麵領路。
    一邊領路，一邊還不忘回頭看。
    賀懷民道，“老周啊，你這兒子了不起啊！”
    單槍匹馬從海島運送一批貨來西北，他們這基地極為隱秘，這一路有多艱辛就不提了。
    更別說還有攔路虎，要甩掉探查跟蹤的人，還要保護自己的蹤跡不被泄露。
    保護西北基地的位置不能泄露出去。
    這可不是容易的事。
    可是，硬生生的就被周中鋒給辦到了，而且他們在大門口觀察那麽久，也不是白等的。
    就像是想看一下後麵有沒有臭蟲。
    但是顯然沒有，而且從前麵匯報的結果也沒有。
    方圓百裏就隻有周中鋒，這一輛車子，再也沒有任何活人跡象。
    聽到賀懷民的誇讚，周義坤心裏驕傲的同時，又心疼，“這一路是不好走，你看我們家小鋒那眼底都是青黑，怕是好多天都沒休息了。”
    又要擔心那一批貨，還要擔心後麵有沒有人追蹤，還要反追蹤甩掉臭蟲。
    這裏麵又有哪一項容易呢
    更別說，這種大卡車在沙漠上行走，簡直就是案板上的鯰魚，小鋒那孩子愛幹淨，他們都是知道的。
    但是，小鋒從車上下來的時候，一雙鞋子灌滿了黃沙，褲腿上也是。
    顯然，車子陷在沙漠裏麵，還不知道他是怎麽把車子給弄起來的。
    更不知道，這一路他是怎麽過來的。
    這話一說。
    賀懷民也跟著沉默了下來，“這不就回家了，讓他好好休息幾天。”
    這話，讓周義坤忍不住笑了，笑了之後又搖頭，“怕是留不住，算算日子，我兒媳婦快要生孩子了，而且還是雙胞胎，孩子爸不回去不行。”說到這裏，“老賀，我有個想法。”
    “得，你還是不要有了。”
    都是打交道半輩子的人了，誰還不知道誰肚子裏麵藏了幾根蛔蟲了。
    周義坤，“……”
    兩人往前約莫著走了一段路，就是一個空房子了，這房子是新建的，打算單獨建立一個炮房廠。
    賀懷民讓通訊員再去多找些人來搬貨，又招呼周中鋒把車子停在這裏。
    周中鋒從車窗探出頭，打量了下位置，便應承了下來，還不忘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吃罐頭的唐敏華。
    “媽，我們下去”
    他副駕駛上，放著兩瓶罐頭，是他路上準備吃的，但是沒吃上，唐敏華一上來，看到那荔枝罐頭，眼睛都綠了。
    不怪唐敏華這般樣子。
    實在是太久沒吃到水果了。
    更別說罐頭了，這都是稀罕物。
    周中鋒看到她那樣子，還有什麽不明白呢，招呼她，“抽屜放的有勺子，你直接開了吃。”
    唐敏華拿著罐頭，猶豫了下。
    有些舍不得。
    老周還沒吃呢。
    周中鋒一邊倒車，一邊又說，“後麵車子裏麵還有很多罐頭，不用省著。”
    有了這話，唐敏華便不再客氣，甚至都不管是不是在車上了，直接擰開了一瓶罐頭蓋子。
    一打開，撲麵而來的荔枝香甜，就讓人抑製不住地咽口水。
    唐敏華用著勺子，舀起來的第一個，要讓周中鋒先吃。
    周中鋒拒絕了，“媽，我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罐頭。”
    吃到最後，膩得不行，他寧願吃舒蘭給他攤的餅，都不願意吃罐頭了，開始還好，吃多了甜的發齁。
    這話，讓唐敏華瞪眼睛，也不再和周中鋒客氣，直接用勺子舀了一個。
    荔枝入口軟糯香甜，最重要的這是水果啊！
    唐敏華一口氣吃了三個，然後急著要下車，“小鋒，我下去，我讓你爸也嚐下。”
    周中鋒嗯了一聲，找了個位置，把車倒好了，剛好後備箱屁股對著屋子的門，這才打開車門讓唐敏華下去。
    唐敏華一下去，就往周義坤身邊跑，“老周，你看這是什麽”
    她嘴裏還含著荔枝沒咽下去，舍不得。
    連帶著說話也有些含糊不清。
    但是，周義坤卻聽明白了，看到唐敏華拿著的玻璃瓶罐頭
    但是這罐頭裏麵裝的他沒怎麽見過。
    “這是水果罐頭”
    周義坤試探道。
    “荔枝罐頭，老周，你記得不，當年咱們在首都的時候，還吃過荔枝，但是我沒想到，這輩子竟然還能吃上一次。”
    西北這地方，要啥啥沒有。
    最難得的時候，唐敏華還跟周義坤開玩笑，人家古代人楊玉環都能吃上八百裏加急的荔枝。
    再看看他們。
    別說荔枝了，就是荔枝殼都見不到。
    當時周義坤雖然心疼，但是更多的卻是無可奈何。
    選擇了他們這一行，就要放棄很多東西。
    功名利祿，生活水平，以及老人孩子。
    這些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所以，當看到這荔枝罐頭的時候，周義坤也是愣了下，還沒反應過來，唐敏華就塞了一個到他嘴裏，“甜不”
    周義坤下意識地點頭。
    “還是那個荔枝味，簡直沒變化。”
    旁邊的賀懷民也在看著呢。
    唐敏華注意到了，直接把半瓶子罐頭給他，“勺子我們用了，老賀，你自己直接倒好了。”
    說著，唐敏華就巴巴地看著後麵一後備箱的貨物。
    她忍不住喃喃，“老周，小鋒說了，後麵還有很多很多的罐頭，多到他一路上都吃膩了。”
    這話一說。
    周義坤和賀懷民齊齊地看了過來。
    周中鋒看著他們如此驚訝的樣子，再次感受到，這裏的物資匱乏。
    他忍不住點了點頭，“確實還有很多。”
    舒蘭做了一批，司務長那邊廠子實驗了一批，全部被他一次拖過來了。
    這話，讓賀懷民和周義坤都忍不住歡喜了幾分。
    周義坤嚼著嘴裏的荔枝，忍不住搓臉，“老李他們有救了啊！”
    他們都知道，像老李他們的身體，在拖下去，是真的沒救了。
    長期缺乏維生素，缺乏營養，高強度的工作，那是拿命來抵。
    就算是從西北基地提前退休回去養老，那也是沒幾年活頭了。
    賀懷民也忍不住點頭，“何止是老李有救了，咱們西北基地這麽多人，都有救了啊！”
    他覺得做過最正確的事情，就是讓西北基地答應和海島合作。
    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都忍不住對視了一眼，眼看著來卸貨的人還沒到。
    兩個都要上去幫忙。
    卻被周中鋒拒絕了，他身姿輕便地爬到後麵後備箱上，解開了兩道帆布上最外圍的兩道麻繩。
    隻聽見哢嚓一聲。
    周中鋒朝著他們道，“都站遠一些。”
    周義坤看著在車上身輕如燕的周中鋒，還不忘顧及著他們的安慰。
    他朝著唐敏華道，“小鋒，是真的長大了啊！”
    這種活不用他們，自己就能解決。
    怎麽說
    就像是他們以前一直擔憂的孩子，現在已經能長大到如同一棵參天大樹，在給他們遮風避雨了。
    唐敏華忍不住點頭，聲音沙啞，“是大了，也成熟了不少。”
    周中鋒耳目靈敏，聽到他們的談話，他忍不住抿著唇。
    想到來之前，薑舒蘭對他交代的話，舒蘭說，父母與子女之間，遠遠沒有你想象中的複雜。
    他們年紀大了，你就把他們當做小孩子看待就好了。
    遇到事情的時候，你想想，如果是你孩子來做，你允許嗎
    如果不允許，那你就要考慮你的態度了。
    就如同他們站在車子下方一樣，當車子出事側翻，壓著的也會是他們。
    周中鋒那一刻想起的是，如果是他孩子站在下方，他允許嗎
    答案是否定的。
    他不允許。
    他擔憂他們的安慰。
    或許舒蘭說得對，對待父母，像對待孩子一樣對待他們就好了。
    想到這裏，周中鋒解繩索的速度越發快了幾分，隻是臉色卻跟著柔和了起來。
    他有些想念舒蘭了。
    他要加快速度，盡快解決這邊的事情，好回家。
    對，就是回家。
    父母在的地方不是他的家，但是舒蘭在的地方，肯定是他的家。
    這邊周中鋒忙活的時候，那邊通訊員喊過來了十多個年輕人，都是前半年學校輸送過來的學生。
    一聽到來卸貨，大家立馬放下了手頭上的工作。
    也隻有年輕人有這個熱情，剩下在炮房廠的老同誌們，手裏的動作都沒慢一下，還是繼續忙活自己的事情。
    眼看著人員到位了。
    周中鋒綁住了車廂後麵的幾根繩索，朝著他們道，“都過來，從前麵開始卸。”
    他站在最上麵，負責遞東西，因為他是對著車廂的貨物存放位置最清楚的。
    最上麵一層是容易壓碎的罐頭，罐頭們被集中放在箱子裏麵，每一個箱子裏麵，罐頭瓶子中間都塞著許多稻草。
    這是為了減少碰撞。
    周中鋒這一招呼，大家立馬排隊，眼巴巴地望著。
    周中鋒先是提了一個箱子，遞過去，“有些重。”
    看他提的輕鬆，下麵接應的人還沒當回事，隻是一接著，瞬間臉都憋得青紫，差點沒接住。
    看得旁邊的賀懷民和周義坤他們，心驚膽戰的，“這些可能是罐頭，這一摔，可就沒有了。”
    這話一說，大家越發小心。
    一連著卸了十多箱子，越到後麵，越重。
    重到離譜。
    那些罐頭，便是薑舒蘭準備的那一部分，十斤一罐，合在一起，那可不壓死人了。
    周中鋒卸完罐頭，看著累的麵紅耳赤的年輕學生，提醒道，“該鍛煉了。”
    之前從火車下來的時候，他一個人裝了幾千斤的貨，也沒像他們這般喘氣的。
    這話一說，大家都有些汗顏。
    他們在底下借著，十多個人，而上麵周中鋒一個人，一對多，可想而知。
    他們有多菜。
    卸完了罐頭，接下來是脫水蔬菜，這些都很軟也很輕，特意放在罐頭下麵，為了緩衝力度。
    大家接蔬菜的時候，隻覺得飄輕。
    倒也不是，隻是蔬菜是十斤一包，比起合在一起的罐頭，可不是輕鬆不少。
    “這是什麽”
    有人忍不住問道。
    周中鋒，“幹蔬菜。”
    這話一落，所有人都忍不住眼睛一亮，“蔬菜”
    下意識地忘記了幹蔬菜那個字。
    周中鋒嗯了一聲，“這些蔬菜卸完了，旁邊是果脯，最下麵是海貨。”
    他每報一項，大家的眼睛都跟著亮了幾分。
    原先都沒力氣了，這會都搬的虎虎生威的。
    到了最下麵的一部分。
    周中鋒沒讓他們卸了，直接道，“目前地上這些貨物，都是海島部隊供應給西北基地的貨，剩下的這些是我媳婦準備給我爸媽的，算是私人的貨物。”
    他拿出了一個清單遞給了賀懷民，“你點點公家的貨，要是沒問題，我就把私人的貨，直接送到家裏去了。”
    這——
    沒想到這一車貨，還分私人的和公家的。
    賀懷民點了點頭，“成，那周團長你先和父母回家，剩下的這些東西交給我。”
    這些東西，夠他們西北基地過個豐盛的年。
    賀懷民看著周中鋒的目光，宛若跟看著金娃娃一樣。
    周中鋒嘴角抽了抽，接著，看向周義坤和唐敏華，“家在哪個方向”
    他沒來過。
    也沒去過父母的家。
    這——
    周義坤和唐敏華立馬回神了，“在那邊，我們的宿舍分在那邊。”
    “小鋒，你要把車子開過去嗎”
    周中鋒點頭，“剩下的東西還不少，搬的話要好幾趟，不如一車拉過去方便一些。”
    這話，讓周義坤和唐敏華齊齊的點頭。
    年紀大了，不像年輕時候那般強勢，下意識都去聽孩子的吩咐了。
    周中鋒見他們沒反對，又問，“前麵駕駛座能坐一個，剩下的一個要到後備箱去，你們誰去前麵，誰去後麵”
    唐敏華和周義坤對視了一眼。
    異口同聲，“我們都去後麵坐。”
    後麵有兒媳婦給他們準備的東西。
    周中鋒嗯了一聲，也沒勉強，扶著他們兩人上了後麵的車兜後。
    便跟著去了前麵駕駛座上。
    他們也一走。
    在場的學生就忍不住道，“你們說，私人東西有哪些啊！”
    好好奇！
    賀懷民，“有哪些也輪不到你們插手，還不把這些東西都給搬到食堂去。”
    大家歎了口氣。
    他們也好想有個親人來送東西啊！
    隻是，他們想的卻太簡單。周中鋒這一批貨，光審批都審批了六次，更別說路上還有盤點，驗貨，抽檢。
    一般人真送不來東西。
    車子轟隆隆在沙地上奔馳，帶起來一地的沙子，周圍偶爾有一兩個人經過。
    好奇的看一眼，便守護了目光，再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這是周中鋒從來沒看到的一麵，這些人仿佛對外物，沒有任何感知一樣。
    或者說，他們更專注於自身。
    不得不說，或許隻有這種人才適合做研究。
    車子行駛了十分鍾左右，便到了宿舍樓下。
    周中鋒從駕駛座上跳下來，跑到後備箱去準備喊父母兩人的。
    結果——
    兩人蹲在後備箱上，大快朵頤。
    首先光地上的罐頭空瓶子，周中鋒已經看到三個。
    更別說，還有掉在地上的蝦皮，以及開到一半沒能打開的青椰子。
    急的兩人滿頭大汗。
    周中鋒，“……”
    周中鋒好一會才把麵前，這兩個急著吃東西的兩人，和記憶中的嚴謹的父母聯係在一起。
    “爸，媽，回家在吃。”
    語氣無奈，但是卻帶著幾分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