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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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熠的眼底閃過一絲異樣,很快又隱至深處不見,他的嗓音淡得聽不出半分情緒,就像在說一件與他毫不關聯的事:“顧宰輔黨結世族,私相授受,理應入獄。”
    “那顧氏族人被在府中,也是因為這個嗎”
    “是。”
    顧霖臉色發白,身子搖搖欲墜,她強行穩住,盡量讓自己看著不那麽狼狽,顫著聲音:“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
    她桃瓣水眸裏已經都是水光,卻一瞬不移地看著眼前這個自己傾盡所有追逐的男人,時至今日,她心底還存留著一絲僥幸,也許……也許不是他呢
    可陸熠卻不給她任何幻想的機會,他一步步走下桌台,來到她麵前,嗓音如冰:“是。”
    顧霖身形晃了晃,絕美迤麗的臉上滿是淒惶,忽然,身子一軟,跪在了男人麵前。
    她顫抖著手攥住了男人玄色雲紋的寬大下擺,哀求:“陸熠,我求你放過爹爹,放過顧氏一族,所有大錯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對不住你,對不住定國公府,我願意一人承擔。”
    “對不住我”陸熠俯下身子,饒有興致地捏住她已沾上淚痕的下巴,“你倒是說說,如何對不住”
    顧霖閉了眼,眸中蓄著的崩潰一下子決堤,順著臉頰上的淚痕蜿蜒而下,滴落到男人蒼勁的修指。
    那淚水還帶著小姑娘獨有的溫度,陸熠修指一頓,燙到般撤回了手。
    小姑娘沒了支撐,無力地跌撲到冰冷的地麵,她努力用手肘撐起身子,嗓音破碎又哽咽:“當初東鼎門外,我不該起了妄念,以至於東林宴上肆意妄為在你的酒中下藥……”
    她說得極輕,恨不得立即找個地方將自己藏起來。
    這樁在自己心裏刻意隱瞞了一年多的事,儼然已經成了她的心病,夜夜折磨,惴惴不安,如今終於喧之於口,終究讓她無比地不堪與羞慚。
    總會有這一天的,是她足夠愚蠢還妄想一味遮掩,陸熠聰明絕頂、手腕通天,又怎麽會查不到呢……
    更何況,和父親母親及族人的安危相比,自己的顏麵又算得了什麽
    終究一開始,就是她錯了啊……
    顧霖的嗓音大了些,在空蕩的書房裏飄無所依:“陸熠,我不該使手段嫁給你,我錯了,真的知道錯了,你放過顧氏成嗎你要我做什麽都行,求你,求你了……”
    說到最後,小姑娘跪行著抱住了男人的腿,泣不成聲:“我用這條命給你賠罪成嗎求你不要怪爹爹母親,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他們是無辜的……”
    “嗬,顧霖,”陸熠居高臨下地望著地上的人,語帶諷刺,“你以為,你這條命值多少這案上的奏折都是朝臣彈劾顧氏所寫,你覺得用你一條命就可以抹掉”
    顧霖驚慌抬頭,就見男人手中捏著一大疊奏折,手一鬆,奏折紛紛掉落,砸在她身邊的地麵。
    “咚咚”幾聲響,小姑娘不敢置信地望著那堆奏折,顫抖著手翻開幾封,又不敢置信地將剩餘的奏折全部翻看過。
    完了……
    正如一盆冷水澆下,凍得她渾身抑製不住地發抖。
    所有的奏折上都列數著顧氏的罪名,每一項拿出來,都是抄家滅族的重罪……
    一直以為陸熠隻是不喜歡她,不願意與她親近,卻沒想到,他竟然恨自己至此……
    鋪天蓋地的懊悔壓得她透不過氣,她終於再也承受不住,淚水奪眶而出,隻能不住地哀求:“陸熠,求你放過……放過爹爹,我……我做什麽都願意,隻要你能高抬貴手……”
    哪知男人淡漠地後退一步,對外吩咐:“徐答,進來。”
    書房外悄無聲息,隻有屋內女子不能自抑的破碎哭聲。
    “徐答,滾進來!”陸熠的嗓音帶上了不耐與隱怒。
    書房門外終於有了動靜,屋門應聲而開,徐答不敢亂看,閃身遠遠站在書房一角:“世子爺,有何吩咐。”
    陸熠冷冷看了他一眼,將眸光又落回地上哭泣的小姑娘身上:“將她帶回寒月院,隱衛看守,非令不得出入。”
    “是……”徐答硬著頭皮遵命,到底還是讓靈櫻進屋將夫人扶起。
    他滿懷悲憫地看著一主一仆攙扶著往外走,突然覺得後背冷嗖嗖的,寒意從頭灌到腳。
    世子爺這回,也太過無情殘忍了。
    徐答心中唏噓不已,小心翼翼地關上書房門,轉身剛想吩咐隱衛將夫人送回寒月院,冷不丁就見滿臉淚痕、憔悴不堪的顧霖一屈膝,直直跪在了雪地裏。
    天氣陰沉沉的,一絲熱氣也無,徐答抬頭望一眼這即將落雪的天氣,到底不忍,向前小聲勸道:“夫……夫人,天寒地凍的,您還是先回吧。”
    顧霖搖頭,倔強地挺直了背脊:“我就跪在這裏,向世子賠罪。”
    靈櫻嚇得魂飛魄散,也哭著勸:“姑娘,千萬使不得,您傷寒還沒好,今早又受了涼,這麽跪下去會出人命的!”
    可跪著的人毫無動搖,推開靈櫻:“你回寒月院去。”
    “姑娘,我不!我要在這兒護著你。既然姑娘執意要跪,奴婢也跟您一起跪!”靈櫻抹了把眼淚,作勢要在她身旁跪下來。
    徐答一下子慌了,緊張道:“靈櫻姑娘,你怎麽也……哎,不可,世子要是看到動了怒,這後果……”
    “徐答說得沒錯,靈櫻,你回去。”顧霖閉了眼,嗓音已經被凍得沙啞,“我的錯,就由我一人承擔,他恨我,那我就用這條命賠給他,直到他解氣為止……”
    如果果真她死了都無法解陸熠心頭之恨,黃泉路上她也能與父親母親重逢,如此,也好。
    ──
    顧霖這一跪,五個時辰已經過去。
    北風愈演愈烈,天空中也飄起鵝毛大雪,天色昏暗,院子裏下人們燃起廊下風燈。
    顧霖跪得下半身已經毫無知覺,仍舊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她隻覺得胸口悶窒癢膩,氣息越來越弱,連呼吸都顯得無比艱難。
    “咳咳咳……”終究是再也忍受不住,她雙手半撐在雪堆裏,劇烈地咳嗽起來。
    靈櫻遠遠站在一旁看著,見狀連忙衝過去要扶,卻被顧霖阻止:“回去,不要管我。”
    靈櫻腳步一停,硬生生地又走了回去,雙手緊緊抓著欄杆不放,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姑娘的性子她素來了解,一旦認定的事,任由誰都拉不回來。
    她阻止不了的。
    ……
    書房內,陸熠依舊伏案疾書,冷著臉,毫無情緒的模樣,一刻也未曾停歇。
    蕭涼一個閃身從後窗翻越而入,大模大樣地坐在距離他不遠的圈椅中,感慨道:“這小丫頭脾氣倒是倔,說跪就跪了這麽久,害得朕這個一國之君隻能翻窗進屋。”
    他口氣輕飄飄的,完全與朝堂上判若兩人,一雙桃花眼望過去,笑問:“外頭又開始下大雪,風又大,天寒地凍的,嘖嘖,那丫頭再咳下去恐怕要出事,你不出去看看”
    陸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陛下剛登基就這麽閑嗎”
    蕭涼討了個沒趣,聳聳肩,道:“忙裏偷閑關心下臣子的情、事也是朕的樂趣,你真不擔心那嬌滴滴的小丫頭,就這麽死在外頭”
    陸熠不答,將方才給顧霖看過的奏章丟過去:“這些都是近幾日禦史台聯合其他各部彈劾顧氏的奏折,陛下看看”
    蕭涼抬手接住,翻了幾翻就放下了,不屑道:“見風使舵,翻臉無情。眼看著二皇子成為朕的手下敗將,就忙不迭地死踩顧氏表自己忠心,惡心!”
    “成王敗寇,願賭服輸,不就是如此如果此次與顧氏之爭是臣敗了,這奏折上彈劾的人可就會變成是臣了。”陸熠情緒很淡,“二皇子已經被貶到苦寒封地,顧氏被滅後,陛下也該著手清理朝堂,一些有能卻無野心的世族,當留就留。”
    “你倒看得透徹,”蕭涼哈哈一笑,點頭道,“你說得不錯,此次寒門大勝,卻也不能全部將世族趕盡殺絕,畢竟還要求一個平衡。”
    “不過──”蕭涼勾唇,意味深長地看著陸熠,“自從登基後,朕的心腸就軟下來許多……”
    陸熠並不耐煩聽他打啞謎:“有話就說。”
    “顧氏倒也並不是非死不可……”
    “陛下當初不是下定決心鏟除顧氏”
    “當初是當初,現在麽,朕又改主意了……”
    “為何”
    蕭涼起身在書房裏轉了半圈,又將雕花窗開了一條縫,望了眼在風雪中顯然已經支撐不住的顧霖,回身便笑:“朕給你三日時間,若你想留顧氏一條命,朕就答應你。”
    陸熠皺緊劍眉,堅定地回絕道:“臣並無此想法。留著顧氏後患無窮,陛下在此事上切不可仁慈。”
    “是麽……那朕就等你消息了。”蕭涼也不反駁他,一個閃身,身子早已經越出窗外,很快就沒了蹤跡。
    書房內又剩下陸熠一人,以及桌案上僅有的一豆燭光和滿室陰暗。
    忽然,書房門外一陣驚呼,緊接著是婢女慌亂哭泣的聲音──
    “姑娘,姑娘您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