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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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門與世族一爭鬧得將整個京都都換了一番天地,幸虧陸熠在從中周旋助勢,寒門才能在這場腥風血雨中勉強取勝。
    孫瑞及一幹寒門仕子從大理寺出來的時候,就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慨。
    一名渾身髒汙的寒門子弟望著耀眼的陽光,心生戚戚:“總算是出來了,也不知道家中老母妻兒過得如何了。”
    這話一出,眾人臉色都有了些許凝重。
    雖嘴上礙著麵子沒明說,可大家心裏都清楚,他們身為寒門,家中自然拮據,這麽長的時間入獄,對於家裏親人來說,那就是斷了唯一的進項。
    他們十餘人中大多年輕,兩袖清風又俸祿低微,平時根本沒辦法存下餘錢。
    也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家裏妻兒老小都是怎麽忍饑挨餓度過來的。
    孫瑞看了一圈眾人臉上的擔憂神色,開解道:“各位大人不必擔憂,我等上奏前世子就已做過承諾,定會竭盡所能看護大家的妻兒。”
    眾人聽罷,臉上的神情稍鬆,可還是有人道:“世子平時裏公務繁忙,真的會如此麵麵俱到嗎我聽說,此次顧宰輔雖然被判了流放,可我們一幹入獄大理寺的官員,也都被放到了閑職上。”
    這話就像戳中了寒門的痛點,立即就有另一人接話:“是啊,照理說顧宰輔勾結挑起黨爭,排斥寒門,罪名可誅九族,可是為何隻判了流放我們寒門之士為大黎朝政的清正,豁出性命去爭去鬥,到頭來卻落得被貶的下場”
    驟然,十多人就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夾雜著憤憤的唉聲歎氣。
    孫瑞斷然出聲:“各位稍安勿躁,我們剛出大理寺牢獄,一切事由都還未理清脈絡,聖上既然如此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
    “是何道理”最先出聲的仕子反駁,“我們為朝廷立下如此大的功勞,為聖上除去顧氏這個心腹大患,不應該加官進爵嗎聖上如此做,沒的涼了我等忠義之士的心。”
    孫瑞被他這麽一噎,竟然無話可以反駁。誠然寒門之士考取功名是為了一展鴻鵠之誌,實現個人抱負,可除了對權力的渴望外,他們還希望通過為官改善拮據的現狀。
    過去家徒四壁的一幕幕劃過,不管如何,他們再也不想讓自己的後代再嚐一遍這種潦倒的日子。
    鬥爭一場,他們贏了,卻落得個貶官的下場。雖世子明麵上勸慰他們,這是聖上為了平衡世族與寒門兩派的做法,可是,憑什麽!
    立了功,卻沒了權力,減了俸祿,憑什麽
    他們不甘心啊!
    孫瑞正想著如何安撫眾人,身側一個圓臉的官員又道:“我們被貶倒也不甚要緊,可孫大人在此次顧氏案勞顯著,怎麽也被送到了禮部這種閑差上禦史台和禮部孰輕孰重,孫大人不會不知吧”
    那人說完,立即有人接話,憤慨之下字字誅心:“孫大人別忘了,世子爺也是出身世族名門,定國公府比之顧宰輔的權位,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會不會是借助我們之手鏟除了最大的敵人,而後過河拆橋否則,他為何沒有在聖上麵前為我們爭取”
    這話無異於平地驚雷,將人心之最醜惡的地方層層剖露,鮮血淋漓。
    而不得不承認的是,陸熠作為定國公府世子,世族最大的代表之一,其敏感的身份早就在寒門之士心中猶疑徘徊,隻是當初,沒有人敢喧之於口罷了。
    孫瑞心中“咯噔”一聲,很快又平靜下來,正色道:“張大人,你說此話可有證據你又怎知他沒有為我們爭取世子擔著風險為科舉之路開辟生機,你卻要背後中傷,談何仁義不管如何,我相信世子為人。”
    那人被說得麵上燦燦的,也不再反駁,打了個馬虎眼把這事揭了過去。
    當下眾人間的氣氛也略顯尷尬,大家各自尋了借口告別歸家,最後隻剩孫瑞一人。
    他心裏壓抑窒悶,甩去腦中不該有的想法,走向來接自己的簡陋馬車。
    ──
    陸熠處理完一應朝事,已經臨近傍晚,他仍舊著朝服,衣袂飄飛,金絲繡製的祥雲圖騰繁複華美,襯得他瘦削俊毅的臉更顯風姿。
    照理說,此時應該是晚膳時分,可瀾滄院正屋中燈火俱滅,無聲無息。
    他示意迎麵趕來的徐答噤聲,長袍一撩就往正屋闊步走去。
    屋內黑漆漆的,靈月見到世子進屋,雖然心中有怨氣,可轉念想到姑娘現下的處境,隻能不情不願地行禮,臨走時不忘點上一盞燈燭。
    燭火搖曳,給原本黑暗的室內帶來了唯一的光亮。
    顧霖喝的湯藥中有安神的功效,她身體又很虛弱,所以這麽一睡就睡到了傍晚。
    陸熠緩緩靠近,在半明半滅中沉默地看小姑娘安靜的睡顏,和一年前相比,她容貌並未有任何變化,還是如從前一樣張揚迤麗,即使是睡著,也耀眼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可不知怎麽的,他又總覺得哪裏不一樣了,一年前的那個沒心沒肺的小姑娘,正在一點點地遠去,流逝,慢慢消失不見。
    男人心中的那種煩悶焦躁又起,他眼底閃過陰鷙,上前幾步坐在了榻邊。
    剛才還在睡夢中的人兒睫毛猛地一顫,卻沒有睜開眼睛。
    陸熠冷嗤:“還要裝睡”
    顧霖再也裝不下去,一睜眸,眼底清亮,毫無初醒的朦朧茫然。
    其實從陸熠進屋,靈月點上燭火開始,顧霖就醒了。
    可她不願意單獨麵對陸熠,也不願意與他有太多的交談。
    她不明白陸熠為什麽要在顧氏傾頹之後,還要不依不饒地將她綁在身邊,在她已經崩潰絕望,後悔當初飛蛾撲火不顧一切地追逐他時,又要給她優待,讓人一頭霧水。
    可他現在給予她的一切特殊,是從前的自己日思夜想渴望得到的,並不是現在的她啊。
    她現在什麽都不要,隻想要離他遠遠的,和父親母親待在一處,哪怕是流落街頭,衣食無依,也甘之如飴。
    顧霖輕咬唇瓣,喚了一聲:“世子。”
    隨後半坐起身,因午睡剛起,她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中衣,隨著動作,錦被半滑之腰間,露出中衣下上半身凹凸有致的丘壑,滿頭烏發傾斜而下,虛虛遮在肩頭,更添幾分妖嬈。
    陸熠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嬌柔絕美的容顏,視線慢慢下移,落在微亂的領口處露出的幾點嫣紅。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問:“還疼嗎”
    顧霖極快地往後一讓,躲開了男人想要觸碰的手指,將領口捂得嚴嚴實實,生硬地回:“不疼。”
    陸熠覺得尷尬,又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為很是無聊,一個罪臣之女,使盡手段也要嫁給他的女子,值得他費心關切嗎
    他的目光漸漸由柔和轉冷,起身就要離開。
    “世子留步。”顧霖在後頭叫住他,語氣懼怕中又帶著急切。
    陸熠停步,卻沒有轉身,等待著下文。
    身後的人輕輕咳嗽了一聲,似在斟酌,好半晌才又出聲:“世子可否賜奴婢一碗避子藥。”說到“奴婢”二字時,她的聲音很輕,帶著股無地自容的顫音。
    又是避子藥!
    陸熠剛剛回複的情緒瞬間沸騰,他極快地轉身,幾步走到榻前,鳳眸中寒沁沁的讓人害怕,嗓音亦冰冷:“你再說一遍!”
    顧霖瑟縮了一下,雙手下意識地抓住腰間的被褥,往後悄悄挪了挪,而後拜倒在榻上,滿頭青絲鋪陳在錦繡紋樣:
    “請世子賜奴婢一碗避子藥。雖然奴婢身子寒涼,應當不會有孕,可凡事都有個萬一,為了穩妥起見,世子還是讓奴婢喝了避子藥為好。”
    她一口氣說完了這許多話,自認為理由充分,姿態夠低,可對方遲遲沒有回應,偷偷抬眼望去,就看到男人的臉色陰沉,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小姑娘心中疑惑,不就是一碗避子藥而已,多少女人妄想名分,偷偷倒掉主家給的避子藥,盼望著自己能夠因有孕飛上枝頭的
    如今她主動提出,不讓他憂心分神,反倒是觸了他的逆鱗一般
    陸熠袖中的手握緊又鬆,想要斥責幾句,卻發現並無話可以說,顧霖說的一字不錯,一個婢女身份與主家有了魚水之歡,喝一碗避子藥合情合理。
    主家甚至還要誇她一句懂事體貼。
    可是為什麽自己會如此生氣
    陸熠太陽穴突突突地亂跳,腦海中沈安那張溫潤如玉的臉揮之不去,讓他更加煩躁不堪。
    顧霖茫然地看著他,見他心緒不佳,也不敢再開口,低垂著頭,暖黃燭火中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天鵝頸。
    許久,男人在梨花木圓桌邊坐了下來,他斟了一杯茶,待到心緒平靜些了,正要開口,視線一轉,忽然看到放在小榻上的一疊衣物。
    他問:“這些是什麽”
    顧霖聞言抬頭,答道:“這些原本是我放在偏室中的衣物,徐大人晌午的時候命人搬來,還沒有來得及整理。”
    與其說是來不及整理,倒不如說是她不想整理。
    住在正屋中就意味著要與陸熠日日相處,還要時不時與他……要是如此,她倒不如過回在偏室中食不果腹的日子,至少那時候,不伺候陸熠的日子裏,她可以躲在偏室裏做回自己。
    可這些想法,她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顧氏剛剛仰仗陸熠脫離死罪,她不能忤逆了這個男人。
    她害怕陸熠哪天就收回承諾,又要將顧氏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陸熠不鹹不淡地“嗯”了聲,繼續喝了口茶水,淩厲的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那堆衣物。
    忽然,一抹銀白映入他的視線。
    那物件放在所有衣物的最下方,很是不起眼,可還是被他發現。
    陸熠起身,慢慢地走過去,將銀白從最底層抽離,揚手一抖,就將那物從四四方方的一團,恢複了最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