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30章

字數:9224   加入書籤

A+A-




    林宛衣袖中揣著由沈安轉交的書信,借著昏黃的燈光,她忐忑地將之拿出來又仔細默讀一遍,躲在角落裏靜靜等待。
    果然,不出一炷香的時間,陸熠獨自走來,今日他心情似乎不太好,麵色沉鬱,眸光幽邃銳利,像一把拉滿的弓箭,隨時都可擊發殺人於無形。
    林宛摁住“撲通撲通”亂跳的心口,等待著時機。顧霖的信中說了,凡是男子大多喜歡柔順嬌弱的女子,她隻要讓自己陷入危機,又恰好被陸熠搭救,二人的糾葛就來了!
    可,怎麽樣才能恰好陷入危機,又恰好讓陸熠搭救自己
    她撓撓頭發,探頭探腦地往外偷看。
    前頭的男人依舊站在空無一人的廊下,連侍從都沒帶一個,涼涼的月光夾雜著寒風落在他寬闊的肩頭,竟然有種孤獨落寞的意味。
    他是一座雕像嗎
    林宛等得有些心焦,因為站得太久,她的腳又濕又冷,還有些麻了!她悄悄地想要挪動腳步換個姿勢繼續蹲著,可麻木的腳根本不聽使喚,才輕輕一動,腳踝處就是一陣酸麻難忍,整個身子亦因為失去平衡往一側倒去。
    完了!
    她臉色嚇得慘白,下一刻,膝蓋就撞在角落裏的白瓷花瓶上──
    “嘩啦”一聲,脆弱的花瓶瓶身碎裂,林宛一下子跪在碎裂細瓷片上,痛得臉部扭曲,可她不敢發出聲音,隻能緊緊捂住唇,將痛呼咽回肚子裏。
    “誰”
    冷厲戒備的男聲傳來,下一刻,玄黑色高大的身影罩在她縮成一團的身上,一把冰冷的長劍架在了她脖子上。
    背著月光,陸熠整個人如地獄爬上來的惡鬼,陰森森的盯著她,令人望之膽寒。
    林宛被嚇得雙膝一軟,徹底跪在了大片碎瓷中,心中的恐懼蓋過了膝蓋的疼痛,她戰戰兢兢地抬頭:“世子,我……我不是故意來這裏跟你偶遇的!”
    話一出口,她立刻就覺得自己說錯了,臉色漲得通紅。
    徐答跟在後麵趕到,正巧將這話一字不落聽在耳朵裏,他頓住腳,往一側讓了讓。
    哦,是那個林尚書家的嫡次女啊,長得不怎麽樣,人是真的笨。
    陸熠麵無表情,收回長劍入鞘:“你可以走了。”
    林宛還想掙紮一下,慘兮兮地捂著膝蓋:“世子,我……我膝蓋受傷了,走不動……”
    四處無人,婢女也被她遠遠支走了,陸熠要是肯英雄救美,抱著自己送回馬車,那她就穩穩地能當上世子夫人了!
    她心裏美滋滋地盤算著,可男人卻往後退了一步,半分遲疑都無,轉身就走。
    就這麽……這麽走了
    林宛瞠目結舌,可她不願放棄這次機會,忍著膝蓋的劇痛爬起來就要追上去,一側忽然出現個侍衛打扮的男人,長劍一伸攔住了她。
    “讓開!我有事跟陸世子說!”
    徐答一臉冷霜:“林姑娘自重。”
    “你!”林宛氣得七竅生煙,雙手用力一揮,想要用蠻力推開長劍,可劍身就像是牢牢長在了對方手中,任她如何用力都紋絲不動。
    又是幾陣夜風吹過,袖中的書信因為動作的起伏,以及夜風的吹動,一下子從衣袖中掉出,在空中打了幾個轉,落到了前頭男人的腳邊。
    陸熠腳步一頓,低頭看去。
    信封上並未有字,他回眸看了眼瀕臨絕望的林宛,俯身將地上的書信撿起。
    信紙嶄新,帶著些褶皺,應該是被多次翻閱過,上頭字跡清秀,筆鋒溫婉又隱含鋒銳,看著眼熟的很。
    他一目十行的看過,裏麵寫了一些女子禦夫之法,一看就是牽強敷衍寫下,其中一點便是刻意製造機會來一場英雄救美成就好事。
    嗬,蠢笨如林宛,竟然還真信了。
    陸熠勾唇,嘴角露出嘲諷,可再往下看時,他的笑容漸漸消失,握著信紙的手青筋暴起,最後將之撕得粉碎又揉成一團,扔進了廊下的取火爐中。
    嗬,怪不得那晚她如此殷勤侍奉,還噓寒問暖各種打聽他的喜好,原來是給林宛通風報信。
    她就這麽迫不及待將他推給別的女人
    陸熠心緒複雜,一時扯不清是憤怒還是生氣,臉上陡然陰暗冰冷。
    林宛嚇得雙膝更軟,差點跪下去。世子不會……不會想殺了她滅口吧!
    陸熠折身回去,隔著長劍看她,鳳眸裏淬著冰:“書信是誰給你的”
    林宛結結巴巴:“我……我……”
    陸熠不耐煩地打斷:“說實話,或者死。”
    “顧霖,是顧霖!”
    ──
    回府的路上,徐答明顯覺得,世子想殺人。
    而且想殺一堆人。
    翠帷華蓋的馬車還沒停穩,陸熠將簾幕一掀,迅速跳下了馬車。他身後是沉沉的黑夜,天邊掛著輪淒淒慘慘的月亮,將整個定國公府照得更加陰森恐怖。
    當然,再恐怖也抵不上世子爺此刻冷冽肅殺的臉。徐答縮縮脖子,快步趕上。
    瀾滄院內今夜比往日冷清了許多,顧霖將下人都遣散,自己則隻跟靈月待在正屋小憩。屋內燒著地龍,她正百無聊賴地拿著話本翻看,就看到男人怒氣衝衝地進來。
    她黛眉微蹙,似乎沒料到陸熠會回來,放下手中的書,起身去迎:“世子不是去赴宴了,怎麽回來得這樣早”
    說著,她刻意不去看對方臉上的寒霜,垂頭上前,長長的羽睫下落,遮住了眼底的抗拒。
    男人肩上的玄黑色翎羽大氅被解下,顧霖轉身交給候在旁邊的靈月,擠出一個笑容:“世子可需要解酒湯小廚房的下人都被我遣散休息了,不若讓靈月去準備”
    陸熠冷冷瞥了她一眼,覺得那張芙蓉麵上的笑意尤其假,冷嗤了聲徑直走到軟榻上坐下。
    顧霖不明所以,隱隱覺得今夜林宛應當是失手了,不過按林宛的段位,哪裏是陸熠的對手,如果成功才是詭異了。
    她摁下心頭的不對勁,也跟著走過去,又笑:“那世子可需要沐浴更衣,天色還早,世子如果去書房……唔……”
    陸熠心裏憋著氣,見到小姑娘溫聲細氣,沒事人似的在耳邊“噓寒問暖”,心裏頭的那股怒火又冒了出來,索性大掌一揚,攬住對方的腰肢就摁在了懷裏。
    他凝神看了顧霖一會兒,諷刺道:“你猜猜,今晚本世子遇見了誰”
    “誰”顧霖無辜地回望過去,“今夜宴席我並未在場,一整日都呆在瀾滄院中,哪裏會知道世子遇見了誰。”
    強著嘴不承認是吧
    陸熠笑得更冷,看得人膽寒:“顧霖,你最好現在坦白,我還能從輕發落,要是被我查出來,可不就是受罰這麽簡單了!”
    顧霖本就疑心林宛這人靠不住,將男人剛才的反應來來回回揣摩一遍,斷定十有這事被陸熠察覺出來了。
    可察覺出多少呢
    是隻查到她與林宛的交易,還是連沈安也已經暴露
    顧霖心口突然亂跳,知道不能先亂了陣腳,免得被對方看出破綻害了沈安,遂緩了緩神,強自鎮定:“世子讓我坦白什麽”
    陸熠倒沒料到這看著柔弱順從地小姑娘膽子這麽大,鳳眸涼嗖嗖地在她忐忑害怕的麵頰上掃過一圈,將寬袖中的書信“啪”地摔在了桌案上:“這是你寫的吧”
    信封泛黃,帶著些淺淺的榴花紋路,正是那日她托沈安轉交給林宛的那封。
    顧霖心口“咚”的一聲,仿佛被人重重錘了一下,這林宛勾搭男人就勾搭,沒事揣著這封信到處走做什麽!
    難不成生怕別人不知曉,上趕著給人遞把柄
    陸熠那雙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移地盯著她,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剝了。顧霖覺得他一定看到了自己臉上變化多彩的表情,隻好硬著頭皮承認:“是我寫的。”
    態度誠懇,帶著濃濃的悔意。
    陸熠不搭理她,將她纖瘦的身子推出懷抱,自己則往後一躺,靠在軟墊上,壓迫氣勢極濃:“說說,為什麽。”
    顧霖孤零零站在榻前的空地上,雙手攥著身側的衣裙布料,囁嚅道:“林宛說,她心悅世子。”
    “她心悅我,你就幫著她算計,助她成為世子夫人”陸熠斂起笑,嗓音更加寒氣森森,“顧霖,你真是大度啊!”
    小姑娘低垂著頭,沒吭聲,長長的睫毛像羽毛般遮落,在她柔嫩泛粉的眼窩處投下一片陰影。
    心裏卻暗自慶幸,林宛果然靠譜,沒把沈安也供出來。
    陸熠心中更加氣悶,隻覺得心口翻湧,又無處發泄。
    看看她這副無辜又柔弱的樣子,要不是這封信作證,他甚至都覺得是自己冤枉了她!
    不錯,真不錯。
    他白日裏剛贈了好不容易才修複好的紫潤靈鐲給顧霖,她倒好,轉眼就把他推給別的女人!
    “說話!”陸熠長指點在泛黃的信封上,緩慢地叩出聲響,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哪知道小姑娘卻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肩細弱,我見猶憐。
    陸熠一怔,伸手去拉她:“誰準你跪起來。”
    顧霖躲開他的手,身子往後挪了挪,從衣袖中又掏出了一張紙,一樣的榴花紋路,一樣的清秀字跡,隻是上麵最顯眼處,寫著大大的三個字──和離書。
    這和離書她早就寫好了,隻是一直沒機會拿出來,本來想等到陸熠相看好新夫人,自己再趁熱打鐵交過去,她盤算得很好,那時候陸熠肯定跟新夫人蜜裏調油,隻會見她礙眼,這封和離書一遞,十有能成。
    可現在“安規”已送,母親的燃眉之急已解,她心裏的一塊巨石已經落下,就有些迫不及待想離開了。
    林宛這事一出,也正好是個契機,隻要陸熠願意,她立馬可以收拾東西走人。
    不,不用收拾東西,她連嫁妝都不想要,立馬自己走出定國公府大門!
    陸熠的臉頃刻沉冷,望一眼那張和離書,雙眸眯起,氣笑了:“怎麽,迫不及待地撮合林宛,為的就是早點與我和離是嗎誰在外頭等著你,沈安”
    這個名字對於顧霖來說簡直是禁區,她腦袋猛地抬起,堅定搖頭:“不關他的事!”
    “你這麽緊張做什麽”陸熠麵上冷冷地笑著,心裏頭好比被鈍刀捅了一下,汨汨流著血。
    他最後看了眼那張被小姑娘舉著的和離書,慢慢接過,而後“嘩啦”幾聲,泛黃的紙張瞬間被撕得粉碎,灑落在二人腳邊。
    男人敲金裂玉般的聲音響起:“顧霖,你一介罪臣之女,有資格跟我談和離嗎”
    頓了頓,他凝視著小姑娘柔弱中帶著倔強的雙眸,強忍著心頭的怒火,將它慢慢摁下去:“今日這和離書就當沒發生過,以後你隻要乖乖……”
    陸熠話還沒說完,就見到跪在地上的小姑娘用力咬了幾下唇瓣,而後慢慢地、慢慢地從另一隻衣袖中,又拿出一張紙。
    一如剛才的泛黃紙張,一樣的榴花紋樣,一樣的清秀字跡。
    她柔嫩的指尖滑動,熟練將信紙展開,似被打擊了般悲涼哀戚:“我自知自己是罪臣之女,不敢和世子平起平坐提和離,所以另擬了一封休妻書,裏麵列數了種種自己的劣行,足夠世子休棄。”
    陸熠一愣,而後狠狠咬緊了後槽牙──
    好,很好。
    不止寫了,還寫了兩封。
    為了沈安,她還做了兩手準備,是要確保萬無一失
    他哪點比不上沈安了!
    陸熠肅著臉,麵上冰寒更甚,憤憤接過那張“休妻書”。
    他極其煩躁地看過,裏頭的確一樁樁列數了顧霖這一年多來的“劣行”,無出、善妒、失徳……
    她可真敢寫啊!
    男人將“休妻書”拍在桌案上,字字攝人:“顧霖,不管是和離還是休妻,都不可能。這輩子你都別想離開定國公府。”
    “為何”顧霖猛地抬起頭,眼裏還留著淚光,一臉不敢置信。
    陸熠不想理她,氣悶地將目光挪到一邊,再不說話。
    顧霖卻膝行幾步,抓住男人下垂的衣袍擺,哀求道:“世子,我現在是罪臣之女,配不起世子如此高貴的身份,這要是傳出去,定國公府是要被恥笑的。世子才能卓著,以後更會掌天下權柄,我的存在隻會讓您顏麵盡失。”
    見陸熠不為所動,她還想再說幾句,男人卻陡然起身,連帶著將地上的她一把拽起。
    也不知是在地上跪得久了,還是最近沒喝湯藥,她起身時一陣眩暈,整個人比往日要虛弱得多。
    男人察覺到她的無力,索性攬住她的腰肢就往屋外拖。
    靈月想上前攔,被徐答在門外一把拉住,無聲地朝她搖了搖頭。
    靈月憤憤止住腳步,隻能眼睜睜地前頭二人一前一後踏入了書房。
    書房陰冷黑暗,顧霖進入時,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陸熠不管不顧,拽著人一路往裏,直到將顧霖壓在了桌案前。光線昏暗,男人緊抿著薄唇,神情肅殺,淡薄陰寒,顧霖隻敢看了一眼,迅速垂下頭去。
    他帶著自己來書房做什麽
    陸熠深深看著他,右手在旁邊的古木架子上摸索,很快拎出了一個黑漆漆的鐵盒子,還落了鎖。
    他將盒子重重扔在桌案上,拿出鑰匙打開鎖,卻並不打開,對顧霖命令道:“要不要這世子夫人的身份,你看過這裏麵的東西再決定。”
    顧霖滿麵猶疑,見男人眉宇間寒霜密布,揣著不安伸手打開了鐵盒。
    鐵盒子許久都沒被開啟,有些灰塵落在上頭,隨著她的動作,裏頭的一疊奏章重現於人前。
    顧霖回頭看向身後的男人,見對方沒有阻止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去拿裏頭的奏章。
    片刻後,小姑娘駭得往後退了一大步,身子重重跌落到了冰涼的地麵。
    勾通外敵,賣官鬻爵……
    怎麽,怎麽可能啊!爹爹一直為官正直,做的最大的錯事就是在朝中結黨,怎麽會與外邦勾結!
    她眼裏的恐慌掩飾不住,搖頭不信:“你……你汙蔑。”
    “汙蔑”陸熠笑得詭異,伸手拉起她禁錮在懷裏,附在她耳邊低語:“我堂堂一朝重臣為何要汙蔑一個被流放的敗者你再看看那奏章後的證據,白紙黑字,官府印鑒,有哪一樣是汙蔑”
    顧霖驚慌失措,整個人撲倒桌案上,手忙腳亂地去翻證據,不過須臾,雙手便無力垂落,整個人亦被抽幹了力氣,搖搖欲墜。
    陸熠上前托住她的腰,讓她靠在自己懷裏,循循善誘:“顧霖,你仔細想想,這證據要是明日呈到朝堂上,顧氏一族還能安然被流放到垂州嗎你考慮清楚,若想要休書,那便用你顧氏全族的性命來換。”
    “我勸你還是趁早收起不該有的心思,老實待在定國公府。”
    話畢,懷中的姑娘渾身一僵,劇烈地顫抖起來,那聲音輕柔中帶著破碎:“為什麽……陸熠,這門親事對你來說本就是強迫,既然有這麽好得機會,為什麽不休妻再娶”
    陸熠一怔,鬆開了鎖著她的手。
    為什麽不休妻再娶他素來權謀善斷,滿腹算計,可此時腦中卻茫然空白,似被一大團迷霧遮蓋。
    顧霖雙眸含淚,眼眶泛紅,一步步後退,直到後背抵在桌案上再也退無可退:“陸熠,你既然不愛我,又為什麽要囚著我不放你就這麽恨我嗎,恨不得日日折磨我”
    不知為何,陸熠如今最見不得她雙眸垂淚的淒楚樣子,好像心口被生生宛去一大塊。他想上前去抓她,卻被小姑娘抬手揮開。
    男人沉下臉,就要上前強行將人禁錮在掌中。
    突然,小姑娘秀眉蹙緊,雙手抱著小腹痛得蜷縮在地上,額頭上冷汗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