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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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暗,百姓們紛紛收攏攤子歸家,唯獨京都東南角的甜水巷熱鬧非凡,燈紅酒綠,時不時傳來幾聲嬌俏女子的調笑聲。
    蕭涼穿著便服,戴著玉色發冠從添香樓內走出,陳公公緊跟其後,伺候著主子上了馬車。
    那馬車並不起眼,青色的車簾,藏色的頂,乍一看還以為是個落魄之家的少爺來此尋歡買醉。
    蕭涼收起玉檀扇,撩袍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啟動,在微暗的甜水巷內穿梭,很快就來到了官道上。
    隻是行了沒多少路,禦林軍衛扮成的車夫忽然用力拉住韁繩,高喊了聲:“籲……”
    蕭涼眉頭一皺,睜開了桃花眼,沒等他發作,外頭隨行的陳公公尖細的嗓音響了起來:“你怎麽駕車的腦袋不要了”
    緊接著是禦林軍衛唯唯諾諾的解釋聲。
    很快,陳公公又返回了車旁,在車窗下稟報道:“主子,咱們的馬車本在官道上走得好好的,不知哪裏躥出個騎馬的小姑娘,車夫躲閃不及這才拉了韁繩。”
    “騎馬的小姑娘”蕭涼腦海中又想起了袁媛那張活潑的臉,火氣隨之消了一半,“既如此,等她過去我們再走。”
    “呃,主子……”陳公公欲言又止。
    蕭涼最見不得拖泥帶水,語氣帶上了不耐煩,“有話就說!”
    “是,那小姑娘從另一側的路上騎馬出來,也受驚不小,現在人摔在地上動彈不得……”陳公公說著又遠遠望了那摔落馬下的姑娘一眼,莫名覺得這身影看著眼熟。
    隨著對方揉著腰被婢女扶起,他低呼一聲,忙稟報道:“主子,前頭的姑娘似乎是袁侯之女袁媛姑娘!”
    “袁媛”蕭涼果然起了興致,這姑娘一連幾次與他在皇城外偶遇,每回都有意思得緊,比那些個扭捏故作端莊的貴女有趣多了。
    他關上手中的玉檀扇,撩開簾子走下了馬車。
    袁媛呆在歸園陪顧霖說了好久的話,離開時已經日暮時分,她怕家中父親哥哥擔心,回來的路上趕得急了些,沒想到差點和路口疾馳的馬車相撞。
    婢女小田將她扶起,頭疼地勸道:“姑娘,您騎馬總是太快,等回府被大公子知道了,奴婢又要挨罰了。”
    袁媛被摔得不輕,齜牙咧嘴地揉著腰強行站起來,嘴硬道:“怕什麽,這事兒你知我知,回到府裏別聲張,悄悄養個幾天就好了。”
    小田還是一臉憂愁,細數從前:“瞞得過去嗎姑娘也知道大公子心細如發,您受傷的事哪裏能瞞過他的眼睛。就說上一回,您打馬球不小心胳膊上破了點皮,大公子愣是看出來,狠狠訓了奴婢一頓。”
    她扶著袁媛來回走了幾步,發現自家姑娘一瘸一拐的,心裏哇涼一片:“您這是傷了腰了,奴婢豁出去被罰也要稟報大公子,讓大公子尋個名醫給您瞧瞧。”
    “哪裏就這麽嚴重了!”袁媛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很是抗拒看大夫,“我不要看大夫,躺幾天就好了。”
    主仆二人絮絮叨叨,全然沒察覺身後有人靠近。
    蕭涼負手背後,不遠不近地站在旁邊,將二人的對話原封不動地聽入耳中,冷不丁插嘴道:“在下看姑娘摔得不輕,還是請大夫來瞧瞧為好。正巧這附近有一位醫術頗好的名醫,姑娘受傷又是因在下的馬車疾馳導致,在下心中愧疚難安,理應賠罪。”
    袁媛聽到聲音,轉過身子,正對上男子一雙笑意盈盈的桃花眼正注視著自己。
    她下意識退後一步,這不是上回花燈節碰見的公子麽每次見到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倒是和善。
    她記得這人與陸熠有些交情,陸熠失憶時追著問她“霖霖是誰”的時候,也是這位公子解的圍。
    現在又跟他的馬車相撞,袁媛有些不自在,搖搖頭:“不用了,我回家後會自己請大夫看。公子不用覺得愧疚,剛才我騎著馬突然從小道上出來,速度也太快,驚嚇到了你們的馬車。”
    “如此,在下便不勉強。”蕭涼笑笑,覺得這小姑娘雖天真,戒備心倒是強,見對方搖搖晃晃忍著疼要上馬,他又默默添補了句,“在下認識的這位名醫性別為女,擅長正骨推拿,一盞茶功夫就能將普通跌打損傷恢複如初,甚至連藥都不需要吃。”
    聞言,袁媛一隻腳都蹬在了馬蹬上,硬生生停下動作,大大的圓圓眼望過去:“當真”
    蕭涼便笑:“童叟無欺。”
    ……
    蕭涼沒有騙她,從醫館內出來的時候,一盞茶都未過去,袁媛身上的疼痛全消失了,又恢複從前生龍活虎的樣子。
    這下不用被哥哥訓了!
    袁媛心情很好,對蕭涼的印象也好了許多,道謝道:“多謝公子相助。”
    “應當的,應當的。”蕭涼笑嗬嗬的,明知故問,”不知姑娘剛才是從哪裏回來,如此行色匆匆”
    “哦,從……從朋友家中拜訪回來,”袁媛不敢在陌生人麵前暴露霖霖的行蹤,又想起好姐妹整日隻能躲在歸園裏不能出門的處境,惆悵道,“我的好朋友最近不能出門,我也不能時常去看她,怎樣才能讓她更開心一些呢”
    “自古女子喜歡的東西無非衣裳首飾、胭脂水粉,可這些東西擁有多了也就不再那麽稀罕,倒是那些奇珍異寶的小玩意兒更得人心。”
    袁媛疑惑:“什麽是奇珍異寶的小玩意兒”
    “在下家中私藏了一些,家中無女眷放著也是礙地方,”蕭涼眨眨眼,一雙桃花眼流瀉出無限風情,“姑娘能否告知府上何處,在下命人將小玩意兒以店家的名義送來,既能解你姐妹的愁悶,又可以讓在下家中庫房騰出些空間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袁媛本想拒絕,可對方口中的“小玩意兒”實在太吸引人,想了想這人認識陸熠,在京都定然有幾份,不會胡來,便點頭道:“我是永定侯之女,如此多謝公子!”
    “好,袁姑娘,那咱們就一言為定。”蕭涼見天色不早,不再多留袁媛,目送著人騎馬遠去。
    陳公公在旁邊看得瞠目結舌,見袁家的小千金已經走遠,才敢上前:“陛……陛下,這奇珍異寶是指”
    “朕的私庫中不是堆著許多異域進貢的機巧物件麽,挑些有趣兒的,以奇巧店的名義送到袁府,切記不可暴露朕的身份。”
    “哎,哎,老奴明白了。”陳公公連忙應下,心裏估摸著這位袁媛袁姑娘,怕是前途無量。
    ——
    “世子爺,袁姑娘來了之後,夫人的心情明顯好多了。”徐答將越牆而入、沒帶任何隨從的主子迎進主院,將園中發生的事,事無巨細一一稟報。
    陸熠一路聽著,原本沉冷的麵容微微帶上點暖意。
    他很快來到了顧霖的屋門前,屋內已經燃上了燭火,雕花門上映照出女子抱著孩子行走的身影。
    男人眉目間更加柔和,停頓了片刻後,最終推門而入。
    顧霖剛用過晚膳,抱著小滿在屋子裏溜達消食,見到陸熠進門,她唇邊的笑意便隱下去大半,轉過身子沒說話。
    陸熠受到冷落,也沒甚在意,走到她身後,輕聲道:“小滿看著大了不少,抱著累不累大夫說生產完的婦人,三月內不可勞累,還是我來抱吧。”
    顧霖詫異他竟然懂得如此多婦人產後的常識,見他一雙手臂伸過來要抱孩子,思忖著在清靈縣時,自己曾親口答應他可以來看孩子。
    遂鬆手,將小滿小心翼翼地遞到他的懷中。
    兩人一送一收,避免不了身體相觸,顧霖衣袖滑下露出細膩白皙的皮膚,正巧被男人粗糙戴著繭子的手掌碰到,她立刻退開半分,側過身子避免與他再一次接觸。
    可她又不放心一個男人真的能哄抱好孩子,忍不住又轉過臉,望著那抹明顯動作生疏的玄黑色身影。
    小滿很乖,被陸熠抱在懷裏也不哭,反而伸出白乎乎短胖的小手,好奇地在空中揮舞,想要碰一碰眼前的臉。
    可小手實在太短,隻能在空中亂揮,根本碰不到,他有些著急,嘴裏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陸熠主動湊下臉去觸碰孩子的手,可下一刻,被小滿一把抓住了下巴,捏得上頭的皮肉都變形了。
    “小滿,不能抓。”顧霖連忙上去扯那隻小手,費了好大的勁才將小滿的手扒拉下來,男人的臉上依舊不可避免地泛起了紅。
    她瞥了一眼:“小滿雖然才兩個月不到,力氣已經很大,下次抱的時候要小心些。”
    陸熠忽然笑了:“小滿這習慣,看來是像你。”
    “什麽”
    “那時候在瀾滄院,你也曾用指甲在我臉上留下了一道劃痕,”陸熠唇角微勾,並無絲毫惱怒,反而像是沉浸在回憶中,“你說是不是”
    顧霖一愣,倒真的想起那晚在溫泉池中,自己驚慌失措下,不小心抓傷男人臉的場景。
    難道那晚的經曆是可以光明正大說出口的麽,也不想想當時他做了什麽,才會逼得她出手傷人。
    她有些惱怒,覺得陸熠此人臉皮越來越厚,便鬆開抓著小滿的手,遠遠走開。
    小滿脫離了禁錮,又重新揮舞起雙手,“啪”的一聲,一個響亮的巴掌結結實實地扇到了男人的下巴。
    那原本被捏得泛紅的皮肉,更加紅了起來。
    顧霖心中積蓄著的怒火也隨著小滿的一巴掌消散於無形,她回身去看男人受傷不輕的下巴,輕輕笑了聲。
    陸熠餘光中見到小姑娘終於露出了笑容,心下也鬆了口氣,他又故意逗弄著小滿在自己身上又抓又撓,直到小滿玩累了沉沉睡去,才放下孩子胖乎乎的身子,站起身看向了顧霖。
    猶豫片刻,他道:“霖霖,孩子睡了,我帶你去見個人如何”
    ——
    陰暗壓抑的大牢內,一如往日般森然可怖,今日卻有些不同尋常,大批被關押著的世族犯人排著隊,老老實實地在審訊室的桌子上簽字畫押,而後交出了代表世族身份的令牌悵然離開。
    林建坐在高大的審訊桌前,將一張張簽字畫押過的認罪書歸類整理,很快,桌上就壘起厚厚一疊。
    顧氏黨結一案拖了幾個月後,聖上終於下令“徹查”,換句話說,應當是世子爺終於下定決心了結此事。
    顧氏一族先撇開不談,其餘跟風而起的世族在大理寺被關押了這麽久,身上的那股子傲氣與激憤早就已經消散無蹤。這種罪名,往大了說有礙朝堂穩固,是要殺頭滅族的,現在聖上給了他們一條生路,隻要他們自願放棄世族身份,就可以保住全族性命,貶為庶民安穩生活。
    雖然一下子從高貴的世族身份跌落到成為最低、賤的庶民落差巨大,可也好過掉腦袋不是
    這些世族子弟早就在大理寺被嚇破了膽,現在聖上鬆口,個個都迫不及待地簽字畫押,以求快些離開這個恐怖陰森的地方。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大理寺內關押的世族便走得隻剩下顧氏。
    林建清點好桌案上厚厚一疊認罪書,恭敬呈到陸熠麵前:“世子爺,參與黨結的世族認罪書,除了顧氏,其餘都在裏頭了。世族們很是配合,沒有一人反抗提出異議。”
    陸熠垂眸,拿起最上方的幾頁看了幾眼,確認無誤後又放下了:“謄抄一份備用。”
    “是。”林建收回認罪書,正色退下,和從外頭剛趕回的金林擦肩而過時,他沒忍住抬頭看了眼不遠處站著的一人。
    那人身材嬌小,被寬大的黑色鬥篷罩住全身,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站在陰影處時,乍一眼根本不會被人注意。
    他沒去揣測此人是誰,很快收回目光退出了審訊室。
    金林腳步匆匆,從外麵趕回複命,因為走得太急,額頭上已經滲出許多汗珠,被牢獄中的寒氣一激,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從袖中掏出同樣厚厚一疊認罪書,他的動作與林建的如出一轍:“世子爺,朝中凡與顧宰輔有來往的世族都已認罪,並以全族擔保不會再與顧氏結黨有任何牽扯。”
    “嗯。”陸熠應了聲,寒沁沁的眸光落在了金林手上的認罪書上,亦是緩慢地翻了翻,又放回:“去謄抄一份。”
    “是!”金林鄭重領命,一轉身很快離開了審訊室。
    “咣當咣當……”沉重的鐵鏈拖拽在地上,發出令人悶窒的聲響,在陰暗可怖的大理寺牢獄中久久回蕩。
    陸熠坐到審訊桌前,寒涼的眸光落到門口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上。
    顧博亦在看他,一雙渾濁的眼睛此刻透著不屑:“怎麽,陸世子上回被老夫氣得不夠,今日還想著再受氣一回”
    “嶽父大人不必著急,今日大理寺裏離開了許多人,空空蕩蕩甚為冷清,我想邀嶽父大人閑聊幾句。”陸熠伸手作了個請的姿勢,示意對方坐在自己的對麵。
    顧博鼻腔中冷哼一聲,坐在了對麵,言語刻薄地刺過去:“少假惺惺的,我顧氏沒有你這種惡心的女婿。”
    陸熠也不生氣,反而給顧博倒了杯茶,推到對方麵前:“顧大人喝茶。”
    見顧博一怔,似乎不懂他此番舉動是何意,他勾唇笑了笑,問:“顧大人難道不好奇,大理寺為何變得空空蕩蕩今日大批離開的犯人中,又都有誰”
    顧博到底是馳騁朝堂幾十年的老政客,聞言反而坦然靠在了圈椅背上,冷笑:“陸世子想說什麽便直說,老夫聽著就是,何必繞這麽大的彎子老夫比你年長幾十載,不是你幾句嚇唬就能嚇唬住的愣頭小子。”
    “當初跟隨顧大人結黨攻訐定國公府的世族子弟,已經全部簽下認罪書,聖上已經下旨特赦天下,免去這些世族死罪,貶為庶民。”
    “嗬,如此,他們可要對聖上感恩戴德了。”顧博麵上的僵硬隻停留了片刻,很快又換上那副傲然冷肅的表情,“難不成陸世子想要因此勸說老夫也簽下認罪書嗬,不可能!”
    陸熠笑了,修長的指一下又一下不緊不慢地敲擊著桌麵,發出清晰的“叩叩”聲,半晌,他抬手輕緩地擊掌三聲。
    很快,審訊室的門重新被打開,林建與金林二人推門而入,手上拿著剛才的兩疊認罪書,恭敬道:“世子爺,認罪書已謄抄好。”
    男人沒接,冷著眉眼望向對麵的顧博:“去,將這些謄抄本拿給顧大人看看。”
    顧博方覺出些不對勁,謹慎試探道:“認罪書乃朝廷機密,陸世子會這麽大方地給老夫看”
    “顧大人看了就明白了。”陸熠輕笑,解釋道,“已被貶為庶民的世族認罪書自然沒什麽稀奇的,稀奇就稀奇在當今朝堂之中,竟然還殘存著與顧大人暗中聯絡的世族,他們怕不是躲在暗處,想要等待機會與顧大人來一個裏應外合吧”
    他看到顧博一張張翻看著認罪書且逐漸受驚發白的臉色,繼續道:“可惜隻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隱衛還是從細枝末節中找到了許多蛛絲馬跡,他們將與顧大人的交往商談的細節都寫在了上頭,顧大人人看看可有遺漏的”
    此事幾乎調動了整個隱衛營和蕭涼的暗衛,打的是“寧可錯抓,不可放過一個”的名號,凡是與顧博有過聯絡的,無一遺漏都在名單上。
    顧博一把抓過那兩疊厚厚的認罪書,越看心中越驚懼,直至最後一個名字與心中的名單對上,他終於再控製不住的渾身開始發抖:“你,你夠狠。”
    他開始大笑,笑中帶著癲狂的絕望:“想我顧博英明一世,自認為手腕高絕,沒想到卻敗在你這個毛頭小子身上,嗬嗬,可悲!”
    本以為即使大部分支持自己的世族力量被捉,朝中尚且殘留他的支持者,隻要留著一口氣,還可以想辦法與他們取得聯係徐徐圖之,沒想到陸熠這次來了個釜底抽薪,徹底斬斷了所有的希望。
    官場沉浮多年積累起來的勢力,一夕之間全部崩塌,他已經沒有任何人事可以指望。
    陸熠站起身,緩緩走到了他麵前,居高臨下的望著。
    顧博麵上已經都是頹敗之色,原本還冷肅高傲的臉,竟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精氣,老態畢現。
    他囁嚅地動動唇,渾濁的眼睛裏沒有聚焦,自嘲道:“很好,陸熠,你贏了。”
    “顧大人為何要一意孤行,難道顧氏全族都願意跟著你一起送死嗎幾日前,你曾說黨結是世族唯一的自保出路,可事實真當如此嗎”陸熠冷著嗓音,“即使黨結至能與皇權抗衡又如何世族之間為利益捆綁在一起,一旦利益出了問題,這種結盟又會頃刻分崩離析。倒不如朝中各門各司其職,各安其位,做好為官者份內之事,隻要在位者清正廉明,又何怕皇權傾軋如果真到了朝堂混亂、昏君當道之時,再行暗中謀劃還百姓以國泰民安也不遲。”
    “顧大人口口聲聲說為世族興盛結黨,為顧氏榮辱結黨,為何不問問顧氏全族都與你一般想嗎還有,身中劇毒的顧夫人,也是如你一般想的嗎”話落陸熠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昏暗的角落,將角落那抹嬌小身影輕輕顫抖的模樣納入眼底,又平緩地將視線挪回到顧博的身上。
    再次聽到發妻的淒慘下場,顧博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眼中流露出愧疚之色:“夫人……這輩子,我最對不起的就是夫人。”
    “姑且問一聲顧大人,親手將毒藥下在發妻藥湯中,看著她因你所謂的結黨大業含淚喝下時,顧大人可有半點不忍心”
    “我……我……”顧博神誌有些不清,因為激動整張臉漲得通紅,“夫人……我對不起夫人……”
    角落中,那抹嬌小的身影猛地掀開鬥篷,上前跑到了顧博麵前,她麵上俱是淚痕,眸中亦是被崩潰占據。
    顧霖雙唇泛白,劇烈地顫抖著,甚至連不成一個完整的句子,身子搖搖欲墜,隻能用手強撐在桌麵上,艱難地問:“父親,母親……母親身上的毒……原來是你下的……”
    怪不得,怪不得當初母親病入膏肓時,會說那些奇奇怪怪她聽不懂的話,好像篤定自己必死無疑,迫不及待想要交代後事一樣。
    原來並不是母親因為病重懼怕死亡,而是當初,當初本就存了死誌啊!
    而那個逼著母親一心求死的人,竟然是自己一直以來都敬著愛著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