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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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孫瑞現身,陸熠早料到一般,幽邃深不見底的眸光與對方相觸。
    孫瑞心虛地別開視線,將目光落到了腳下的地麵。
    “孫瑞,我以為你我二人之間經曆生死,即使身份立場不同,亦不會出現任何嫌隙。”陸熠沉沉的嗓音中帶著悵然,那是一種被最信任的手足背叛後的痛心,“當年北疆之亂,我將金羽弓箭贈你時,你可還記得我說了什麽”
    孫瑞自然記得,他喃喃自語,臉上漲紅一片:“你說,我雖出身寒門,可氣節見識都非普通人,願我得了金羽弓箭,不僅能護住自己,也能護住大黎河山,還朝堂一個沒有黨結爭鬥的海晏河清。”
    當年一心想要為大黎貢獻自己一切的有誌之士,在真正得到權力的時候,卻沒抵擋住權力帶來的誘惑,行差踏錯,漸入深淵。
    其實刺殺之後的每一個逃亡的日夜,孫瑞都活在自責之中,他無數次想要自殺以試圖解脫,可他在這人世還有放不下的,他不敢死,他怕死了,就再也護不住自己在意的。
    麵對曾經提攜自己,並且與自己有過生死情誼的陸熠,他囁嚅著雙唇,跪了下來:“陸熠,我欠你的,欠大黎的,這輩子怕是還不了了。”
    “我知道洛兒犯下大錯,罪無可恕,可她畢竟是我的妹妹,即使她一錯再錯,我也隻能陪著她一起錯下去!”
    孫瑞知道,憑著陸熠的行事手段,洛兒再次落入對方手中,隻有死路一條。
    孫洛早已被嫉妒蒙蔽,眼中隻有仇恨,見到哥哥如此說,她笑得更加猖狂,手中金羽箭再次離弦,大喊著:“所有寒門死士聽令,殺了涼亭中的男女,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瞬間,埋伏在小樹林中的死士傾巢而出,齊齊往涼亭襲去。
    “隱衛聽令,護住世子爺與夫人!”徐答正在此時趕到,他一盞茶前發現入了別人的圈套跟丟了主子,在見到空中信號時,立刻棄了追蹤對方的念頭,集結了隨行的隱衛直奔邊郊。
    隻是此行隱衛帶得不多,對方死士不在少數,雙方交戰怕是要有一場膠著。
    陸熠也瞧出了端倪,朝徐答傳了個眼神,躲過再次射來的金羽箭,右手攬著顧霖便往荒僻處撤退。
    徐答會意,切斷了主子與夫人離開的方向,帶著為數不多的隱衛殺了上去。
    ——
    陸熠身上有傷,胸前還殘留著一處斷裂的箭柄,並不能走多遠。
    帶著顧霖行了一段路,男人尋了個廢棄的涼棚停下,道:“我們先在這兒歇息片刻,徐答處理完人很快就會尋來。”
    顧霖一直都在看男人的傷,因為一路逃離,又要顧著她的安全,陸熠胸前的傷口一直在流血。
    看著男人漸漸蒼白的唇色,她第一次覺得眼前的人,也並非是強大到無所不能,他也會受傷,也會疼,也會……有性命之虞。
    而她的心底,卻無比期盼著他不要受傷、不要遭受疼痛的折磨、更不要……死!
    “霖霖,”陸熠已感覺體力不支,傷口的毒侵入四肢百骸讓他昏昏沉沉,他強行穩住,尋了個借口,“昨夜我一夜未睡,現在有些困,你別怕,我就睡一會兒,養足精神我就陪你說話。”
    說罷,還沒等顧霖回應,男人已經閉上了眸子。
    顯然已經疲累至極。
    “陸熠,陸熠你別睡成嗎我害怕……”顧霖扶著男人在一處幹淨的木凳上坐下,雙手緊緊抓著對方的手臂不放。
    這個涼棚從前應當是供路人歇腳,有一些碎裂的瓷器,還有一些稻草鋪成的床榻,隻是都髒亂得很,她小心翼翼地將男人周圍的地麵清理一番,也坐了下來。
    荒郊野嶺,小姑娘不知道這是何處,不知道徐答帶領的隱衛能不能勝過孫洛手中的死士,更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才會被解救。她畢竟沒經曆過什麽生死風浪,心中害怕,緊緊地挨著男人的身子,不敢離開分毫。
    “陸熠……”她輕輕搖了搖男人的手臂,望著男人緊閉的雙眸,以及蒼白的臉色,心底沒來由一陣發慌,語調帶著哭腔,“陸熠,你別睡成嗎,我害怕……”
    男人本進入昏睡,聽到耳邊小姑娘的哀求,他強撐著睜開眼,抬起手輕輕摸了摸她烏黑的發頂:“別怕,我在呢……”
    他說完話,開始不停地咳嗽,邊咳邊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顧霖趕緊替他順氣,急問:“是不是箭上的毒發作了,陸熠,我該怎麽做才能替你解毒,你告訴我,我立刻去做。”
    “有啊……”男人拭去唇邊的血汙,扯起笑容,“你乖乖呆在我身邊,我就心安了。這毒不足為慮,等徐答趕來,他就能解。”
    小姑娘眼圈紅了,哽咽著不能再出聲,她知道這話十有是男人為了安慰自己才說的,孫洛明明剛才說,這毒隻有她這兒有解藥啊。
    如果徐答沒有生擒孫洛,或者來晚了那麽一點點,陸熠豈不是……
    她不敢再深想,更加緊地抱住男人,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夠抑製住毒發的速度。
    “霖霖,你這麽抱著我,我很高興……”陸熠喘著氣,用沒有受傷的右手攬住小姑娘的背,“等回府,你也這麽抱著我,成嗎”
    顧霖哽咽著點頭,淚水一顆顆落了滿腮:“好!”
    兩人坐了片刻,陸熠隻覺得胸口的疼痛越來越明顯,冷汗已經滲透了後背,他察覺出箭上毒應當不少,開口道:“霖霖,幫我一件事。”
    顧霖已經平靜許多,在男人懷中抬頭:“嗯!”
    “幫我把胸口的箭,拔、出來!”
    那箭的尾端已經被男人折斷,隻剩下殘缺的箭身醜陋地橫穿男人的右胸,顧霖不敢貿然動手,猶豫地看著。
    “別怕,這箭上有毒,雖算不得什麽,可留在傷口處越久,毒就擴散得越多,拔掉更為穩妥。”男人的聲音越來越虛弱,顧霖知道他說的沒錯,眼下毒素侵襲陸熠的內裏,不能再等了!
    “好,我……我試試。”顧霖咬緊唇瓣,極是緊張的模樣,深吸幾口氣,終於鼓起勇氣,雙手握住箭尖處,閉眼用力一拔。
    瞬間,她覺得一股溫熱的血噴到了自己的臉上,她趕緊扔掉斷箭,去扶男人搖搖欲墜的身子:“陸熠,你覺得怎麽樣”
    好在男人雖然虛弱,神誌尚且清醒,虛虛倒在她纖瘦的肩上,竟還笑著:“無事,我可是世人眼中的戰神,這麽點傷不算什麽。”
    他口氣再輕鬆,顧霖卻還是從這話語中聽出了男人的虛弱,即使箭上的毒真的如他所說不足為慮,可他流了那麽多的血,饒是再強大的人也受不了啊!
    顧霖哽咽著抱住了男人,用帕子摁住他尚且在往外冒血的傷口:“陸熠,你別說話了,休……休息一下吧,我守著你。”
    “乖,別哭。”陸熠伸手在小姑娘背上輕拍了拍,下一刻,已沉沉昏睡過去。
    日頭偏西,夜幕降臨,涼棚外時不時傳來幾聲夜啼,索性此時已入夏,二人依偎靠坐在一起,在這涼棚中並不難挨。
    陸熠已經昏睡了兩個時辰,顧霖怕荒郊野外出什麽意外,一直都沒敢合眼。
    銀輝色的月光映照大地,給周邊的一草一木都鍍上了層光。
    顧霖望著涼棚外的景色,又看一眼還在昏睡的男人。
    不得不說,即使臉色蒼白、無比虛弱,陸熠整個人依舊如此沉毅俊朗,他的身上似乎有某種力量,會讓人被攝了心神般無法挪開視線。
    小姑娘喃喃自語,像在說給自己聽:“原本已經下定決心離開,可為什麽老天要讓我再次與你經曆這樣一番意外……”
    “陸熠啊陸熠……你真是我命中的劫……”
    靜夜無聲,沒有人回答她,顧霖忽然輕輕歎息了一聲,雙唇湊到男人的耳邊低語:“陸熠,如果你能醒過來,我就答應你留下。”
    “但是,你得先答應我,必須盡快好起來,這樣才能護住我和小滿,你能不能做到”
    ……
    直至後半夜,陸熠一直沒醒,顧霖已經近乎虛脫,隻靠著唯一的意誌苦苦支撐。
    她強迫讓自己清醒,並時不時探一下男人的鼻息,確認他還活著才能安心。
    終於,徐答帶著隱衛姍姍來遲。
    見到涼棚中頗有些狼狽的二人,他立刻跪下請罪:“屬下來遲,向世子爺和夫人請罪。”
    “快些扶陸熠入馬車。”顧霖見到救兵喜不自勝,哪裏還會怪罪人,她隻覺得渾身上下都鬆了口氣,抱著男人的手臂想要將人扶起來。
    不曾想,才剛一起身,她就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繼而直直摔了下去。
    ——
    “林太醫,她如何了”
    一聲醇厚低啞的嗓音入耳,顧霖覺得有些吵,輕輕皺眉想要製止這煩人的聲音,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
    “世子爺莫要擔心,夫人隻是體力消耗過大,又心神受驚才會如此,安睡幾個時辰就會自己醒來。”又是一個老者的聲音響起,語氣裏透著恭敬。
    顧霖更加不耐煩,皺緊了眉頭。
    是誰在她睡得正好的時候說話她困得不行,還想再多睡一會兒啊……
    “如此便好,有勞林太醫。”熟悉的男聲又起。
    伴隨著一陣寒暄以及明顯放低的腳步聲,耳邊終於慢慢恢複了安靜。
    顧霖抿抿唇,想要繼續沉沉睡過去,垂放在身側的手卻被一隻寬大的手掌抱住,那隻大掌掌心長著許多厚繭,硬硬的,磨得她細嫩的手背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