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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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天豐市淮海路兩側的法國梧桐從盛裝的紳士變成了憔悴的老者。天很明亮,但掩不住窗外的荒涼。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女人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知道所有人都會反對,但還是一如既往邁著堅定的步子,大步走進辦公樓。
    天海設計公司十三樓拐角的咖啡機前,兩個打扮豔麗的女員工正私下議論著。
    “聽說了沒創意部要變天了,姓安的要升執行創意總監了。”
    粉裙女挑了挑眉毛,高個瞬間滿臉驚恐。
    “啊她你別嚇我。跟個強迫症一起工作已經是極限了,讓她當領導,以後咱們還有好”
    “你還別不信,蔡姐親口說的,肯定錯不了。”
    “這……噓,來了來了,快躲起來。”
    兩人朝走廊盡頭看去,見一個身形瘦削的女子迎麵走來,便如見到瘟神一般趕忙躲回了工位,連剛衝好的咖啡都沒來得及拿。
    女人名叫安心,二十七歲,麵容姣好、清瘦,瓜子臉馬尾辮,穿著一身公司要求的黑色職業裝,透出幾分幹練。嘴角單側有個酒窩,冷峻之中透出幾分柔和。
    她腳步鏗鏘,所到之處,其他人都不自覺的繞開安心,像是有什麽顧忌一般。
    安心眼角劃過一絲笑意,全然沒有在意旁邊人的反應,她伸手整了整衣領,感覺還不夠平整,便扭頭走到旁邊的洗手間。
    她有些強迫症,體現最明顯的地方就是收納。在安心的辦公桌上,你不會看到任何一個擺放在外麵的物品,所有東西都收進抽屜或者裝進收納盒。而對於一個每天要麵對很多資料文件的設計師來說,安心辦公區最多的東西就是收納盒。
    設計資料類收納盒。
    審核複審類收納盒。
    圖紙數據類收納盒。
    ……
    整理好衣服,安心剛走出洗手間,迎麵就碰上了人事經理蔡華。
    “安,來我辦公室一趟,有事兒跟你說,好事兒。”
    蔡姐是天海公司裏為數不多不會躲著安心的人,安心的能力,她一直都是認可的。
    “好啊,我正好也有事兒跟您說。”
    安心冷峻一笑,像是已經做了什麽打算。
    “安,恭喜了,這是任命通知,從現在起,你就是創意部的執行總監了。加油。”
    走進辦公室,蔡華笑著看向安心,而安心臉上的笑容卻顯得有些僵硬。
    皮質沙發的坐墊上有一道褶兒,這讓她感到別扭。
    當蔡華走向安心把任命通知交給她的時候,安心沒接,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遞給蔡華。
    “這是什麽你……要辭職!”
    外資企業,天豐市數一數二的設計公司,能坐上創意部執行創意總監的位子,不知道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可安心偏偏在這個時候選擇了辭職。
    四年前,安心接觸到了遺物整理師。
    一開始,安心隻是把它當成了一種與眾不同的體驗,但在四年的時間裏,隨著安心接觸到越來越多的遺物整理工作,她漸漸意識到這其實是一份很有意義的事業。
    那是一種旁人無法領會的歸屬感。
    在國外,遺物整理師是一個很常見的職業,但在國內並不普遍,甚至跟安心一樣處境尷尬。四年來,安心也不過隻接了二十幾個案子,但這仍舊阻止不了她想要進入這個行業的願望。
    “你……想好了”蔡姐連連搖頭。
    她知道安心的情況,寄養家庭,還一直被養父各種刁難,安心是一個缺乏家庭溫暖的人。但也很不想埋沒安心的才華,安心的確是個難得的設計師。
    “恩,”安心笑著點頭,微笑著說道:“想好了。”
    知道安心的性格,蔡姐並沒有極力挽留,隻是告訴安心,以後想回來隨時聯係她。
    安心辭職了。
    寒風裏,背後的質疑聲、笑聲都被吹散,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東風巷紫燕一號,這裏是天豐市為數不多的老城區,安心的家就在這裏。在天豐這種超一線城市,外地創業者本來就多,東風巷這種老城區更是有很多租房者。
    已經是上午十點,爸爸安國勝和母親廖佩蓉並不在家,他們在東風巷尾盤了一個水果攤,雖然每日操勞但其實收入很微薄。
    安國勝是個脾氣很暴躁的人,安心並不畏懼他,但每次回到家門口,都會感到莫名的緊迫感。。
    路過巷口的甜品店,安心買了一個最小的蛋糕。
    安心的家並不大,進入大門有一個三平左右的院子,進門的第一感覺就是規整,規規整整。所有東西的擺放都呈現出某種物理規律,就連花盆的朝向也很講究,比國慶閱兵方隊看上去還要整齊。
    正北有三間不大的房間,客廳很小,左右就是安心和父母的臥室。原本,客廳跟臥室是通的,但因為安心有強迫症,安國勝又不允許安心進入他們的臥室,所以很多年前,門被堵住了,不過,安心從此也有了屬於自己的私密空間。
    房間裏沒有任何多餘的擺放,衣櫥、床、床頭櫃,南麵朝陽的窗戶前有一個書桌,不大。
    床上沒有被子和枕頭,收納在床櫃裏。
    對開門的衣櫥是隱形把手。
    連床頭櫃和書桌上都沒有任何物品。
    作為一個設計師安心有很多筆,都放在抽屜裏的塑料收納盒裏,筆頭朝南筆帽朝北,而這樣做竟然是為了順應地球磁場的方向。
    房間北麵有一個很規整的花架,最上麵一層有一盆綠蘿,用塑料盒包著,為了通氣塑料盒的麵板上布滿了圓孔。第二層有一個毛絨小熊,同樣用收納盒裝著。
    “小海,生日了。草莓蛋糕,你喜歡吃的”
    “今天你就十二周歲了,好快啊。”
    “……”
    回到屬於自己的空間,柔和的燈光下,安心的麵容也顯得輕柔起來。在這個私密的空間裏,安心可以卸下所有偽裝,她不用故作堅強,也不用故作冷漠,可以真真切切的做自己。
    安心口中的小海,其實隻是一個毛絨小熊。
    那是安心經手的第一個案子,小海因為先心病八歲的時候離世,周嬸兒一天之內哭暈了十幾次,因為是鄰居跟小海的感情很深,悲痛的陳叔隻能委托安心幫忙處理孩子的遺物。
    那隻小熊是安心特意留下來的。
    如今旁邊的房子已經空了幾年,小海離世之後,陳叔周嬸兒就搬出了天豐,似乎是去了南方,從此再沒有回來過。
    從那次開始,安心每次幫逝者整理遺物的時候,都會在經過家屬同意後留下一件紀念品。
    安心會很仔細的記錄每一個逝者的生平過往,了解每一個人的故事。
    書架的收納盒裏有一本《圍城》,是前年去世的佩佩留下的遺物,她走的很安詳,去世的時候書就放在旁邊,打開著並沒有讀完。
    安心每天都會讀幾章給她聽,到現在整本書已經讀了幾十遍。
    花架第一層的那一株綠蘿,是紫燕一號的李奶奶留下的,她生前很愛護這盆綠蘿,安心也仔細的幫她照顧著。
    ……
    “你辭職了!”
    晚飯剛吃了一半,聽到安心辭職的消息,安國勝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而一旁風輕雲淡的安心,在看到養母廖佩蓉臉上的難色之後,內心不由的揪了一下。
    在安家,母親廖佩蓉是最疼愛安心的那個,她不想讓廖佩蓉傷心,但也不會為此放棄自己的堅持。
    砰的一聲巨響,桌上的陶瓷碗瞬間被摔的粉碎,麵色鐵青的安國勝氣呼呼的看向安心:“誰允許你辭職的!”
    氣氛也瞬間緊張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