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一封朝奏九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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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0章 一封朝奏九重天

    申首輔這幾天比較糟心,雖然中秋佳節放鬆了一天,但過了節後繼續糟心。

    最大的糟心事在於,皇帝又又又和大臣們幹起來了!

    跟這比起來,巡撫被抓之類的事都是小案子了。

    事情還要從皇親鄭家說起,雖然先前林泰來奪走了武狀元,但皇帝還是對鄭家進行了封賞。

    鄭貴妃直接晉位為僅次於皇後的皇貴妃,而鄭父則晉升為從一品都督同知,遠超皇妃之父的正常待遇。

    這種不需要文官體係認可的封賞,雖然大臣普遍反對,但也攔不住皇帝的中旨。

    而在前幾天,京師天有異象,但情況不嚴重。

    所以皇帝不用出罪己詔,但還是要按照慣例,下旨求直言,讓各衙門具奏有無妨害民生之事,以仰回天意。

    結果許多大臣紛紛上疏,議論的卻是鄭氏被封皇貴妃,以及皇長子生母隻是普通妃子的問題,還有為什麽皇長子沒有被立為東宮的問題。

    這個情況讓萬曆皇帝大怒,讓你們各衙門自查自糾,你們卻亂發議論對皇帝家事說三道四!

    萬曆皇帝氣得要從重處罰兩個語氣最激烈的大臣,然後又引得其他大臣紛紛上疏勸阻,同時順便罵一罵鄭氏。

    於是首輔申時行又又又被夾在了皇帝和大臣中間,兩麵不好做人。

    不幸中的萬幸是,因為申首輔和鄭家有“仇隙”,所以皇帝並沒有強逼申首輔就鄭氏問題直接公開表態,讓申首輔稍微好過一點。

    這就要非常感謝林泰來了,和鄭家“結仇”就是林泰來留下的“政治遺產”。

    就算申首輔模棱兩可不表態,也沒人能借機攻擊申首輔袒護鄭家。

    在家裏吃晚飯時,申首輔對著長子申用懋大發感慨說:“每逢亂局,頗思林泰來啊。”

    雖然林泰來就在京師晃蕩了兩個月,但給申首輔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以至於念念不忘。

    然後申時行又說:“你們兄弟二人,他日怕不都得仰仗林泰來了。”

    申用懋:“.”

    二十好幾歲已經參加工作的人了,還要聽父親稱讚“別人家的孩子”,是什麽感受?

    忍無可忍的申用懋就反問道:“林泰來就那麽好?”

    申時行答道:“若林泰來在此,至少能幫我分擔八成壓力。”

    申用懋帶著幾分嘲笑語氣說:“我在兵部聽說,揚州那邊又有奏疏到了通政司,父親還不知道吧?”

    通政司就是專門收各方奏疏的衙門,然後每天清晨將昨日收到的奏疏一起送進內閣。

    在送進內閣之前,雖然沒有任何人有處置奏疏的權力,但有些奏疏免不了會被提前偷看。

    當年嚴嵩把黨羽趙文華放在通政司,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所以申時行並不奇怪申用懋會知道點風聲:“揚州那邊的奏疏又說了什麽?”

    申用懋嘲諷的語氣更濃了,“揚州衛和揚州府聯合具奏,林泰來又抓走了巡按禦史馬永登!”

    “簡直亂彈琴!”申時行吃了一驚,忍不住輕輕罵了句。

    之前抓巡撫,勉強可以說是“情有可原”,畢竟巡撫主動挑釁在先,又有群體性事件法不責眾這個保護色。

    但又把去現場處置的馬巡按抓走,就是個大麻煩了。

    一是因為馬巡按程序上沒有做錯事,抓馬巡按可以被視為對抗朝廷;

    二是因為馬永登是清流勢力的人物,和楊巡撫這個死了親家的孤兒不一樣,在朝廷有強大背景。

    所以林泰來抓走馬永登,就像是捅了馬蜂窩一樣。

    申用懋有點幸災:“父親還是先想想,怎麽給林泰來收拾爛攤子吧。

    不要總想著林泰來善於清理亂子,更要記著林泰來同樣善於製造亂子啊!”

    果不其然,其後申首輔遭到了清流勢力的圍攻,一連十幾封奏疏指責申首輔包庇林泰來。

    這讓申首輔陷入了巨大的被動,每日裏都在絞盡腦汁的琢磨如何應對。

    按道理說,申首輔被圍攻的經驗十分豐富,應對起來遊刃有餘才是,不應該這樣被動和為難。

    但這次和以前不一樣,以前別人的攻訐多是捕風捉影,甚至無中生有的捏造。

    而這次別人攻訐首輔包庇林泰來,並不是編造的罪過,而是真的有這回事,所以應對起來比較麻煩。

    以上種種事情交雜在一起,就是申首輔中秋節前後十分糟心的原因。

    在這種持續糟心的時候,終於等到了平亂欽差趙誌皋的奏疏抵達朝廷。

    這封奏疏頓時就引發了轟動,因為“沒有兵變”這種措辭,實在太欺負人了。

    如果不是奏疏外封上有趙誌皋的關防,朝臣甚至會懷疑這奏疏是林泰來冒名頂替寫的!

    但是,趙誌皋這個欽差是申首輔指定的,林泰來又是申府門客出身,最後又弄出這麽一個結論,實在太明目張膽。

    於是清流勢力彈劾起申首輔,更加賣力氣了,感覺再加一把勁,就能把申首輔拉下馬。

    至於把申首輔拉下馬之後如何,暫時也想不好,先幹了再說。

    但不知為何,趙誌皋的奏疏被皇帝留中不發,又引發了朝廷裏外的各種揣測。

    連申首輔心裏也有點麻爪了,本來隻要皇帝還支持自己,朝堂風浪再大也不用太過於擔心。

    但這樣把關鍵奏疏留中不發,又是幾個意思?

    很多人就猜測,皇帝是不是想借著這件事拿捏申首輔,逼著申首輔在鄭氏以及東宮問題上表態?

    申首輔感到有點失控,向皇帝詢問了一次,皇帝答道:“明日經筵麵見廷議。”

    於是皇帝又借機把無聊的聽課,變成了稍微不那麽無聊的開會。

    大臣們聽到這個消息後,還是挺雀躍的。

    為了鄭氏封賞的問題君臣爭吵以來,皇帝又不上朝,不見大臣了。

    一晃半個多月過去,總算明天皇帝能出來露個麵了。

    等到第二日,夠資格上殿的大臣齊齊聚在文華殿外,等待皇帝禦殿升寶座。

    皇帝心思不明,連申首輔都有點忐忑,不知道今天會是什麽結果。

    大部分大臣構思腹稿,以備皇帝垂詢,隻有戶部尚書王之垣還在見縫插針的發放《林泰來中秋詞》。

    申時行忍不住問道:“伱就完全不擔心?”

    王司徒有理有節的答道:“擔心又有何用?難道還能後悔退婚?”

    這時代悔婚退婚是道德汙點,會被政敵抓住攻擊的。

    旁邊禮部尚書沈鯉插話道:“聽說林泰來創建更新社,一直缺個正經的盟主,你們二公倒也合適。”

    太陽升起的時候,太監傳喚群臣上殿覲見。

    禮儀之後,寶座上的萬曆皇帝主動提起說:“前日見了趙誌皋的奏疏,其中多有可議之處。”

    雖然大家都知道奏疏內容,但這時候還要裝不知道。

    因為根據流程,奏疏送到皇帝麵前後,皇帝還沒有把奏疏下發出來,那麽外朝大臣理論上不應該知道奏疏內容。

    此後又聽到萬曆皇帝吩咐道:“念!”

    便有個侍從的中書科舍人捧著趙誌皋的奏疏,大聲的朗讀了一遍。

    先前眾人雖然對奏疏內容有所了解,但並沒有直接看過奏疏,並不知道奏疏全文是什麽模樣。

    這時候聽著讀了一遍,眾人才發現,這奏疏似乎有點跑題。

    除了“沒有兵變”這個狡辯主題之外,奏疏隻用了一小段抨擊本該是主角的楊巡撫,剩餘的大部分篇幅,卻都在大罵巡按禦史馬永登。

    所以這個奏疏詳略,讓殿內所有大臣都理解不了。

    正常人都能明白,馬永登並不是最主要的當事人,罵馬永登能解決什麽問題?

    難道罵一個後來救火的馬永登,就能讓林泰來放火無罪?

    隻有申首輔心裏篤定,這奏疏不是林泰來代筆,就是林泰來指導的。

    不是林泰來,誰能搞出這麽莫名其妙的筆法?

    就像當初林泰來攛掇李如鬆寫的關於壽宮的奏疏,同樣莫名其妙,但就是有奇效。

    萬曆皇帝問道:“馬永登是誰派出去的?”

    都察院左僉都禦史趙煥奏道:“關於最重禦史職差,皆由都憲會商而後派遣,巡按馬永登由左都禦史辛自修提名。”

    這下辛自修不出麵不行了,也出列奏道:“趙誌皋奏疏所言皆一麵之詞也,多有顛倒黑白之處。

    何況兵變事由原本與馬永登無關,但奏疏中大量指摘馬永登,未免有避重就輕之嫌。”

    萬曆皇帝冷笑道:“也許揚州本就沒有兵變,但是有了馬永登,才有了兵變。”

    辛自修大驚失色,下意識的說:“陛下何出此言?未免令做事的臣子寒心。”

    萬曆皇帝很刻薄的說:“馬永登做了什麽事情?強攻不成反被捉?”

    大臣都沒明白,為何區區一封“顛倒黑白”的奏疏,就讓皇帝產生了如此鮮明的好惡?

    如果這麽隨便就能讓皇帝討厭誰,那其他人還玩個屁!

    辛自修的話被堵死了,禮部尚書沈鯉便問道:“馬永登究竟有何過錯,鬥膽請陛下示出。”

    萬曆皇帝說:“如果地方真有變亂,臨陣應變是誰的職責?”

    沈鯉想了想後答道:“提督軍務的大臣,亦或是駐防官軍。”

    萬曆皇帝又問:“馬永登這個巡按的職責是什麽?”

    沈鯉又答道:“巡察地方,監督政務,考核官吏。”

    萬曆皇帝說:“當日出事的時候,揚州衛已經到場部署,並且開始接觸談判。

    沒有提督軍務職權的馬永登為何敢接管現場,直接調度指揮揚州衛,並且下令強攻?

    如果不是馬永登越權胡亂指揮刺激到亂兵,說不定事態早就平息了!”

    眾人:“.”

    巡按禦史地位特殊,見官大三級,這早就是約定俗成的官場規矩了,臨陣指揮一下官軍又算什麽?

    當然這個規矩並沒有明白寫進製度裏,就像內閣權力同樣也沒寫進製度裏,在《大明會典》裏,內閣還隻是翰林院的分支機構。

    在大明官場體製裏,很多這種實際做法和明麵製度不一樣甚至錯位的情況。

    所以如果皇帝這會兒對巡按禦史權力不認賬,那別人從理論上也無法反駁。

    誰也不知道,這個馬永登到底怎麽惹到了皇帝,被皇帝這樣反複鞭撻。

    又聽到皇帝不依不饒的對辛自修訓斥說:

    “馬永登是你們都察院派遣出去的,你這個左都禦史難辭其咎!”

    被皇帝這樣指責,辛自修隻能叩首請罪。

    萬曆皇帝毫不客氣的說:“絕爾朝參,好自為之!”

    這話的言外之意就是,你自己主動辭官吧,給你最後的體麵!

    七卿之一左都禦史被強迫辭官,並不是小事,這個變故十分突然,大部分朝臣都驚呆了。

    禮部尚書沈鯉急忙奏道:“陛下三思!國之大事,不可負氣率性而為。”

    沈鯉當初當過萬曆皇帝的講官老師,所以能說出這種有點教導語氣的話。

    這時候,有個大臣跳出來補刀說:“數月之前,都察院派出禦史在武試舞弊,辛自修已經降級留用!

    不想這次他提名派出的巡按馬永登又犯下大過,難道就不用擔責?”

    沈鯉還想為辛自修分辨幾句,萬曆皇帝卻說:“朕意已決,勿複多言!”

    望著黯然離去的辛自修,有些大臣心裏就想道,難道最近言官惹怒了皇帝,所以皇帝借題發揮,怒火都朝向了辛自修?

    萬曆皇帝又道:“趙誌皋奏疏裏說的好,馬永登之罪有二,第一,胡亂越權;第二,不經向上奏報,擅自獨斷專行!

    所以導致亂子越變越大,沒有兵變也被逼出了兵變!

    此等教訓,不隻是都察院該著反省,所有官員全都要汲取!”

    麵對皇帝的惇惇教誨,大臣們隻能懷著感恩之心聆聽。

    最後萬曆皇帝趁機宣布:“為防馬永登這樣的胡亂作為,朕定下今後各官上疏言事條例。

    第一,隻能局限於本衙門或者本人的職責,不得胡亂越權;

    第二,由各衙門的長官同意後進呈,不得直接進奏!”

    大臣們:“.”

    皇帝耍了半天花槍,原來題眼在這裏,借著馬永登,反擊最近上竄下跳的言官!

    還沒等大臣們反應過來,萬曆皇帝揮了揮袖子,直接退朝,躲回深宮去。

    清流勢力領袖、禮部尚書沈鯉強壓著怒火,對申時行道:“首輔好算計!兵不血刃除掉一個總憲!”

    申時行:“???”

    他什麽也沒做啊,今天朝會一句話也沒說啊。那辛自修自己倒黴,與他何幹?

    說實話,連他都有點同情辛自修這個政敵。

    誰能想到,林泰來在揚州拳打腳踢,最倒黴的卻是兩千裏外的左都禦史?

    又想到辛自修被罷官與自己沒有直接關係,申首輔忽然又有點失落。

    如果林泰來能和皇帝直接同步腦電波,那他這個首輔還有多大用?

    碼字狀態感覺一般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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