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狐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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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曳緣見他又突然轉變了語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的手又遊離到她的發絲來,擺弄她的小辮子:“我早說過讓你嫁給我的,你偏不聽,你看你都被拐來這裏一天一夜了,他有來找過你嗎他根本就不愛你。”
    曳緣覺得他說得有理,“嗯”了一聲。
    這個回複直接讓藍霧氣得要砸牆,“你還嗯”
    她抬手給了他一個擁抱,“你也忘了她吧,她不會愛你。”
    她說的這個“她”是忘憂,可是藍霧卻以為她說的是她自己。
    他的頭埋進她的細細發絲中,哀傷道:“忘不了。喜歡到不行。”
    兩人都沒說話,就這樣一直擁抱著,享受著窗外照進來的溫暖陽光。
    他忽然開口問道:“你還……解蠱嗎”
    曳緣猛地推開他,大罵道:“解你大爺!”她在他腳上踩了一腳,轉身就跑了。
    “呃……”藍霧吃痛地提起腳,他究竟又做錯了什麽
    另外一間房間裏,兩個對峙的男子氣氛十分的壓抑。兩人都穿著黑衣,不過拾溪身上的卻要活潑一點,勾著藍色的花朵,就連長筒靴上也繡著藍色的花。
    還是拾溪先立不住了,畢竟剛剛才被藍霧劃了兩刀,他的手還在冒血珠呢,他朝椅子上一坐,拿起旁邊的紗布纏手,“你也別客氣,坐。”
    郗雁停兩隻眼睛幾乎一直在將他打量,他沒有坐,而是直奔了主題,“你認識十夕”
    拾溪已經不想再回答這個問題了,煩道:“我就是拾溪。”
    “我說的是十夕,十個夕陽的十夕。”
    拾溪纏紗布的手一頓,末了,又繼續纏著:“哦。不認識。”
    郗雁停朝他走過來,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大片的陽光,讓他整個人幾乎是縮在陰影中,“她是你義妹,你怎麽會不認識”
    “義妹我哪有什麽義妹我怎麽不知道”
    “拾溪,我剛剛見到她了,她說你是她的義兄,那些賀禮也是她讓你每年給我送來的,你確定你還不承認嗎”
    “你讓我承認什麽承認我殺了她嗎你們個個都跑來我這裏問她,可我真的不記得有這個人。就算是有,估計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人,否則我怎麽可能不記得。”
    “你不記得,那你為何每年準時給我送賀禮來”郗雁停說著拿出了一顆石頭來,那鵝卵石被他揣在身上多年,一拿出來還殘留著他的溫度,表麵已經被磨得光滑細膩,裏麵響起一聲清啞的聲音來。
    “祝賀將軍,生辰快樂,年年今日,歲歲今朝。”
    拾溪聽到這個聲音,豁然站了起來,一手打掉他手中的石頭,石頭摔在石地板上,聲音劇烈,“噔……噔……噔……”地滾了出去。
    拾溪的眼眸瞬間變色,本來漆黑無光的眸子,乍然生出了一絲晶瑩的光亮來,他拔出了郗雁停手中的劍,走火入魔般朝他亂砍了去。
    郗雁停向後躲閃,詫道:“你怎麽了,拾溪”
    拾溪眼睛裏已經被淚水掩蓋,模糊不清,他隻是胡亂的砍著,也不知道砍準沒有,“那石頭裏的聲音是誰”
    “那是十夕。”
    “十夕……”拾溪嘴裏念著這兩個字,他又跑到地上去,將那顆石頭又撿了起來,放在耳邊裏聽,果然又聽到了那個女子的聲音。
    十夕……
    那是誰啊……
    為什麽她的聲音會這麽啞,像是哭啞了一樣
    為什麽自己對這個聲音這麽熟悉,一聽到眼睛裏就盛出了淚水
    郗雁停見狀,想來他也不是裝傻充愣,看來他是真的忘記了一些事。他走過來在他麵前蹲下,輕輕地問:“你……沒事吧”
    拾溪抓住他的手臂,眼睛裏現出一絲光,“你說你剛才見到她了是吧在哪兒見到的”
    “就在山上……”
    他話還沒說完,拾溪就飛了出去,他轉身跟出去,可是他已經不見了蹤影。
    “哥哥,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拾溪他怎麽跑出去了”另一邊剛剛走出來的曳緣沿著走廊向他走過來。
    郗雁停若有所思地看著遠方的晴天,上麵一片烏雲也沒有,日頭還早,夕陽也沒有來。他緩緩開口:“曳緣,我剛剛看見她了。”
    “她是誰”
    “那個年年給我送賀禮的女子。”
    曳緣訝道:“啊在哪看見的人呢我瞧瞧。”
    “不知道,又不見了。”
    “啊哥哥,你怎麽了怎麽神色這麽悲傷”
    他揚起一個淡淡的笑:“沒事。”
    曳緣凝思了片刻,問道:“哥哥,你剛剛是怎麽上山來的你吃了那山楂你吃了山楂後看見了她”
    郗雁停點了點頭:“嗯,可是我又看見了另外一個苗疆少女,為什麽”
    “苗疆少女”
    “嗯,她的服飾裝扮都和藍霧很像,但是我卻從來沒見過她。她跑到山上的宮殿後就不見了,她究竟是誰”
    他的目光眺望宮簷之上的遠方,可是遠方卻不能給他答案。
    而外麵的宮殿外,卻亂成了一鍋粥。
    “拾溪大人又瘋了!拾溪大人又瘋了!九傾大人快出來啊!”
    小妖們一個個憂愁得不行,以往發生這樣的事情時,九傾大人都是第一時間出來製止拾溪的,可是今天,他一直都沒有現身,一直在屋中,不知道在幹嘛。
    外麵的拾溪在翻山倒海,那些樹和跑得慢的妖精們都遭殃了,全都被他的戾氣所傷,他從山頂一直飛到了山下,又在山中繞行,好像在找什麽東西。
    有妖壯著膽子去敲戚九傾的門,但是還未靠近,就已經被一股巨大力量衝擊出去了。
    大門從內部打開,戚九傾站在門口,他手中拿著麵具,那隻妖看到他的臉時,直接嚇得往後爬,大喊道:“九傾大人也瘋了!九傾大人也瘋了!”
    但是他還沒爬出去多遠,就嚇暈了過去。
    曳緣聽到外麵的動靜,一會兒是拾溪瘋了,一會兒又是戚九傾瘋了,真是應了她當初那句話,這山上的妖啊,都有那個大病。
    都是瘋子。
    她瞟了一眼旁邊藍霧的房間,他絲毫不被外界所幹擾,真的在屋裏午睡了起來。
    真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戚九傾將麵具重新戴上,掩住了自己那張恐怖的臉,他走出了房門,大殿外,伴隨著很多妖怪慘叫的聲音。他飛身躍起,落到了災難發生處。
    小妖們看到戚九傾降落,紛紛爬過來求救,“九卿大人,你終於來了,拾溪大人又瘋了!”
    “你在幹什麽!拾溪!”
    戚九傾的聲音具有極強的震懾力,拾溪掉頭過來,掃視了他一眼,臉上連笑都懶得笑了,“沒看見嗎他們擋我道了,我在清道呢。”
    “擋你什麽道了這麽大一座山還不夠你走的嗎”戚九卿厲聲發問。
    拾溪眉頭的藍色火焰噴出了一團憤怒的火來,道:“他們擋著我找人了。”
    “找人這山上哪有什麽人你又在發什麽瘋!”
    拾溪大笑一聲:“發瘋嗬!像你這種無情無義之人,怎麽懂發瘋的痛苦”
    “我不懂”麵具後的他也發出了一聲冷笑來,“我比誰都懂。”
    拾溪突然倒在了地上去,雙手卷著大袖袍垂在兩腿側,聾拉著腦袋,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淒涼地說:“戚九傾,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新娘究竟是什麽樣子你還記得她多少”
    “她啊……”他沉著眉,想起了剛剛在幻境中看到的畫麵,幻境中甚至不見她的臉,隻有一隻小狐狸跟在他的左右。那隻狐狸跟了他很久很久了,有上千年了吧。
    她一身雪白的狐毛,和自己一樣,隨著他上天入地,可是她卻不愛修行,總是偷懶,總喜歡趴在他腿上裝睡。
    直到有一天,她化為人形,還給他告白,說她喜歡他。
    他活了太多年了,平生沉於修行之事,對情愛之事不屑一顧,所以,他拒絕了她。
    從那天後,她就走了。
    離他遠遠的,還跑去了人間。
    離開時,她說:“如果哪一天你後悔了,就駕鎏金車來接我吧,隻要我看到你的車了,我就跟你走了。”
    最開始他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因為他覺得她一定會回來的。他們一同待了那麽多年,她一定還會變成小狐狸回來的。
    可是,她真的沒有回來。
    真的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了,永遠留在了人間。
    他最終還是後悔了,駕著鎏金車去人間尋她,聞著她的氣味去尋找,可是卻尋到了一個貴婦的身上。
    那位貴婦生得國色天香,沉魚落雁,頭戴金色發冠,一襲紫薰衣草雍容華服,大肚挺起,身上披著一件白色狐裘……
    那狐裘……
    他聞出來了,是她的味道。
    那是日日趴在他身上貪睡的小狐狸的味道,他聞了上千年,怎麽可能認錯
    他驚恐萬狀,搶走了她身上的白色狐裘,發瘋一樣在那座宮殿找到他的小狐狸。當找到時,它已經被剝去了皮毛,渾身血淋淋的躺在廢棄的水溝裏,那樣的慘狀,是他此生見到最慘烈的一幕。
    他在想,一隻狐狸被活生生剝去了皮,是何種感受。
    他的皮膚炸疼,仿佛那些皮毛是從他身上剝走的一樣。
    他佇立在那裏,失去了靈魂一般,甚至不敢去抱她。
    他害怕一觸摸她,她就會疼。
    可是他卻忘記了一個事實,就是,她已經死了。
    早就沒氣了。
    那,隻是她的屍體。
    他本為九天之上的神,可是,在這一瞬間,他墮魔了。
    他淪為了一個墮仙。
    他頃刻間瘋癲,跑去殺了那個婦人,在她的肚子上下了萬惡的詛咒,此孩子一旦生出,便會淪為萬妖最喜歡的祭祀品。
    如果不想孩子背負詛咒,就隻有自己親手殺了那個孩子。
    從此,便有了聖嬰的惡毒循環詛咒。
    他殺到眼睛都紅透了,最後蹲在地上哭,他無比的後悔,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麽不答應她,為什麽不同她成親。他在心裏唾罵自己,為什麽如此無情無義,為什麽不早點來找她
    一夜之間他瘋了。
    他將狐狸的屍體帶了回去安葬,從此戴上了一張冷漠的狐狸麵具,再也不回那九重天,而是躲去了祁蒙山。
    他守著她的狐裘,就這樣守了幾百年。
    守到最後,卻也忘了她。
    他每年拉著鎏金車要去娶的新娘就是她呀。
    可是,他卻忘記了她是誰。
    隻記得自己要娶一個新娘。
    那便是他進入幻境中看到的所有,那就是他一直要尋找的新娘,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容顏,隻知道她是一隻狐狸。
    他悲傷的說著:“我也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子,你說我是不是很薄情我明明那麽思念她,可我卻忘記了她的樣子……”
    拾溪慘淡地笑了笑:“我們還真是同樣的人啊,薄情寡義,流水無情呐……”
    一陣微風吹過,戚九卿拉緊了些身上的狐裘,這樣怕冷的習慣已經很多年了。他輕輕地摩挲狐裘上的白毛,像是在撫摸那隻他心愛的狐狸。
    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何一直將這狐裘披在身上了,原來,是她的狐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