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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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天氣十分惡劣,烏雲蔽日,沉悶得人心口喘不過氣來。
    他趕到那個村子的時候,見到漫天的迷煙,比霧氣還要濃,將整座村子籠罩。
    這是苗疆特製的瘴氣迷煙,他認得,之前十夕用它來對付過幾隻小蟲子。
    不過,她為什麽要在這裏使用這種迷煙呢
    他掩著鼻口,向村子裏麵跑去,不遠處,就見到了一堆石頭陣。
    而十夕,就在那些石頭裏麵。
    他怎麽都邁不動步子過去,那一瞬間,仿佛天都塌了。
    他看到她被困在了巨石陣裏麵,那是由成千顆石頭堆積起來的陣,而她被埋在了那些石頭下麵。
    而在那些巨石陣裏麵,還埋著其他的人,很多人,不知是被害者,還是害人者。
    突然,從旁邊的屋子裏又衝出來幾個人,舉著大刀朝他砍了來。這些人雖然都穿著村民的衣裳,可是卻身強體壯,更像是偽裝在這裏的士兵。
    難道說,敵軍在這裏設下了埋伏
    而這瘴氣……
    這片地方他很熟,這條路是郗雁停的軍隊回國會經過的路,十夕使用這種迷煙該不會是想向那個郗雁停示警吧。
    他手中魔氣生出,三兩下就把那些人全殺了,他急忙向十夕跑去。
    她被擠在了兩顆大石頭中間,身體其他地方也被小石頭堆滿了,隻餘出一隻白皙的手來。
    他的眼睛立刻就紅了,衝過去要推開那些石頭,可是十夕卻阻止了他,“拾溪,不要,不要動……”
    要是再動一下,恐怕她立馬就斷氣了。
    “十夕……十夕……你等我,我想辦法救你出來。”拾溪的聲音哆嗦著,那是前所未有的恐懼與害怕。
    十夕卻拉著他的手,哽咽著說:“拾溪,你陪我坐會兒吧……”
    拾溪的淚花了眼,他看不到她的臉,唯一隻能摸到的就是她這隻手了,“好,我陪你,我陪著你……”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想過,十夕會死在石頭下。他一個石頭怪,竟然也無能為力,隻能這樣絕望的看著。
    他泣不成聲:“十夕,你怎麽了你疼不疼啊”
    “不疼……很快我就會不疼了……”
    他顫抖的捧著她的那隻手,跪倒在地上哭泣。
    “拾溪……我先前答應過要給將軍送生辰賀禮的,你幫我把賀禮送給他,好不好”
    “好,你說什麽都好。”
    “可是送什麽好呢……拾溪,你再給我變些石頭出來吧,可以存聲音的那種。”
    拾溪抓了一大把小鵝卵石出來,然後她就開始對著石頭說生辰祝賀語。
    他的手抑製不住顫抖,淚水也止不住流淌,問她:“你送他生辰賀禮,那我呢你送我什麽”
    “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禮物……要送給你。”她虛弱的說著,“你把手伸過來,往裏,把我腰上的荷包取下來,裏麵的山楂種子,就是我給你的禮物。”
    “山楂種子”
    “你把它種在祁蒙山上,種到漫山遍野,等到夏天到了,果子就成熟了……等到那時,我們就會在山楂夢裏相見了。”
    其實她騙他了,這山楂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被何人種下,那個人摘下來的山楂果,吃了後就會忘掉那些內心裏最刻骨的記憶。
    吃了它,他就會忘記她了。
    隻有忘記,才不會痛苦。
    別記得這段痛苦的記憶。
    拾溪哽咽答應道:“好,我答應你,我一定將祁蒙山種上漫山遍野的山楂。我等著在山楂夢裏見到你。”
    “拾溪……”她的手指動了動,碰了碰他的手心,緩緩道:“我……愛……你……”
    可是,忘記我吧。
    忘記我,就不會痛苦了,一定要快樂的活著。
    那一天,拾溪在那個村子坐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自己都忘了。
    郗雁停也踏上了來苗疆的道路,曳緣從太子府消失了,藍霧也走了,他猜想曳緣是跟著去了苗疆,心中擔憂,所以也來到了苗疆。
    可是,還未踏入苗疆的地界,就看到一個人迎麵跑了出來。那位白袍女子從一棵楓樹後跑出來,跨過苗疆的界碑,看到他的時候有一瞬的驚訝,“郗將軍。”
    “栗鳳公主”郗雁停懷疑的問:“你怎麽在這裏你是不是又進去做壞事了你這次又對曳緣做了什麽”
    栗鳳仰起頭冷笑,露出披風內的血跡來,指著自己的肩膀說:“你看,這次可不是我要對她做什麽,而是她要殺我!”
    “你果然又去找她了!她有沒有受傷”
    “放心吧,人厲害著呢,這次,我才是那個受傷的人,郗將軍,你能不能關心一下我”
    她說著就虛弱無力的倒在了他的身上。
    “公主,你沒事吧”他看到她肩頭在往下淌血,那裏被人刺了一劍,血肉模糊,白衣被浸染得不成樣子。
    而她的臉上又戴上了麵紗,裏麵有幾縷狐狸毛長了出來,他問道:“你怎麽又開始長狐狸毛了那天不是好了嗎”
    她垂頭在他肩上,低語道:“你妹妹說,我這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郗雁停也讚同道:“栗鳳公主,你收手吧。”
    這次,栗鳳沒有再罵他,而是疲憊的說:“將軍,你送我回東盛好不好”
    栗鳳今日可能由於受傷的緣故,變得格外的溫柔,也格外的不像她。
    郗雁停最終還是答應了:“好,我送你回東盛。”
    回去了,就不會再傷害曳緣了。
    栗鳳抬起發白的臉來看他,忽然問道:“將軍,那個和我長得很像的女子,她現在在哪裏你不去找她嗎”
    他目光一沉,停滯了半刻,才含淚答:“她啊,現在一定過得很幸福。我就不去找她了。”
    前幾日,他收到了一封來自拾溪的信,讓他去祁蒙山一敘。他曾經說過,等到想起了關於十夕的事情,就會告訴他。
    所以,他給他送來了這樣一封信。
    那天,他忐忑地走去了祁蒙山。祁蒙山如今已然大變樣,沒了山楂樹的祁蒙山仿若失去了靈魂一樣,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中,看著空蕩蕩的山崖,心中徒徒生出一種孤寂感。
    他還是更喜歡那個漫山遍野都是紅山楂的祁蒙山,在那片縹緲的山楂夢裏,可以見到他最想見到的人。
    他站在半山腰的那座山神廟前踟躕了許久,久久不敢邁開步子上山去,因為他害怕知道答案。
    他從早上一直站到了晚上,連風都要停歇了,他仍舊沒動。
    他閉上眼睛,仿佛又看見了那個少女,她說:“將軍,我有一個很要好的義兄,不過,最近他老是和我吵架,他有點發瘋,對不起啊,你的頭發是被他剪掉的,你的劍也是被他丟去敵軍軍營裏的,還有你的馬,也是被他殺掉的。”
    “將軍,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沒念過書,什麽都不懂。”
    “將軍,我改天買一匹馬賠給你吧。”
    ……
    “將軍,我可能得跟你暫時告別了,我那個義兄這次好像真的生氣了,我得去找他,然後我還要回趟老家,我們山高水長,江湖再見。”
    “對了,答應你的生辰賀禮,我到時候會給你送來的。如果我來不了,我就讓旁人幫我送來。”
    “將軍,後會有期。”
    ……
    鋪天蓋地的回憶卷來,他的眼角流淌下一滴淚來,作為一個鐵血男兒,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流過淚了。
    最後,他還是沒有上山去見拾溪。
    他轉身下了山,離開了這座光禿禿的祁蒙山,他的那些夢,就讓它隨著這些山楂一起埋葬在這山裏吧。
    曳緣走在河邊,不時望一眼下麵波光瀲灩的河水,她不知道拾溪究竟發生過什麽事,可是看他那瘋癲的程度,總是會想起藍霧來。有時候的藍霧和他很像,他們的內心裏都有著自己很傷心的事,都裝著那些別人無法理解的痛。
    走到前麵一個四角亭子,裏麵坐了幾個老人和一堆小孩,他們手裏拿著新鮮的粽葉,在編著什麽稀奇古怪的玩意,引得很多的小孩兒圍在那裏觀看。
    她也湊過去看,看到那地上擺著好幾片很大的棕葉,比團扇還要大,青色綠色皆有,鋪在了地上,棕葉上擺了幾隻很可愛的用粽葉編織而成的小動物,有鳳凰、孔雀、蜻蜓、蝴蝶……
    蝴蝶
    曳緣看到那蝴蝶時眼睛都亮了,如果說還剩幾天可以活的話,那她今天要做一隻蝴蝶送給他。
    她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也停在那裏看那老人編,地上圍了一群小朋友,每人手上拿著一片棕葉在跟著學做動物。
    老人抬起頭來看了眼她,慈祥地問她:“姑娘,你也想學”
    “嗯!”她點點頭,指著地上那隻蝴蝶道:“我想學這個。”
    老人叫她坐下,讓一個小孩給了她一片棕葉,然後她就跟著學了起來。
    這苗疆真是個好地方,不僅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多,這裏的人也很善良很熱心,大家對她這個外族人很是熱心腸。
    這棕葉編的小動物看著極為精美,栩栩如生,雖然很小一隻,但是動起手來卻發現是真的有點難,她自己手太殘了,還沒有人家小朋友做得好呢。
    她拿的這支棕葉是新采摘回來的,看著可嫩了,綠中帶點黃,先做蝴蝶的中間軀幹,再用細棕葉穿過去,打結,形成穩固的翅膀,緊接著再用小刀將翅膀削得光滑,這樣漂亮的蝴蝶翅膀就做好了。
    再然後,就是給它的頭部做兩個長長的觸角,觸角完成,最後就隻需要在它的背上再挑一根長須出來,這樣就可以拎著這隻蝴蝶起飛了。
    她的蝴蝶就這樣做好了。
    藍霧飛奔下山的時候,跑去了屋裏找曳緣,可是卻沒有找到她,阿婆家裏也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傻子又跑去哪裏了,他開始去街上找她。
    苗疆內的街道是極長的,到中部位置就被一幢幢的房子分割成兩條道路了,兩條路平行而立,最終又在一處匯合,如此,便形成了一個類似環的街道。
    曳緣做好了蝴蝶之後,就開心地回去了,可是剛好跟藍霧錯過,他們並沒有碰上。因為兩個人走的不是同一條街道,等她走上橋回家的時候,阿婆才告訴他藍霧在找她。
    嗯
    這個天色還早吧,他今天這麽早就回來了
    他在找她該不會是知道自己把姬宴叫來的事了吧來找她算賬了
    她有點膽怯,不敢回去了,轉身朝橋對麵跑了。橋的對麵往右走還有一條小路,小路那邊有許多的房屋林立,是這裏的人家開的餐館店。
    那些店鋪屋外都是有樓梯的,她順著一座樓梯爬了上去。二樓上的走廊外也擺著桌椅,她找了個隱蔽的位置坐下,借著旁邊伸上來的一棵大樹遮住了身影。
    這個位置極佳,可以看到藍霧回家的身影,而且也不容易暴露。她向老板點了一盤小菜,就一直坐在這裏觀察下麵的動靜。
    按理說姬宴上山之後肯定就是直奔主題要帶走忘憂,而藍霧自然不願意,兩人爭鬥不休,最後藍霧氣哄哄地下來要找她報仇。
    一定是這樣。她告訴自己。
    還是先躲會兒吧。
    藍霧幾乎是將這裏所有的街道都找了一遍,甚至找到了苗疆門口的大廣場,仍舊沒有找到曳緣。於是,他隻好再往回走,回去家裏看她是不是回來了,可是屋裏冷清清的,根本沒有人。
    他慌張了起來,曳緣看到他跑進屋裏又跑出來,最後又跑上了橋,在橋上奔跑著。她這處離得遠,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隻見他步伐匆匆,她仿佛能從那步伐中看出他的憤怒來。
    看見他往這邊跑了來,曳緣往桌下一縮,躲進了桌子下,徹底藏了起來。
    “曳緣!曳緣!”藍霧已經開始在喊她的名字了,照這樣下去,她根本藏不了多久了。
    可是,為什麽她從他的聲音聽出了驚慌與害怕
    人憤怒的時候,聲音大概不是這樣的吧……
    她正疑慮之中,就聽見藍霧的靴子踏在樓板上“嗒嗒”的響,一步一步地走上來。她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那是魔鬼到來的聲音。